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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陌生人結婚

(圖片及圖片上的雞湯文字提供:周可)

1

何筱和張東正在做試管嬰兒,好幾次了,沒成功。

兩個人狀態都不好,可能堅持不下去了。

何筱有點胖,從後面看,虎背熊腰的,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注射了太多的激素。她頭髮也很短,很潦草,看上去是有兩天沒洗的樣子。還沒懷上,卻已經半隻腳踏進了孕媽媽的狀態,心思完全不花在自己的外表上,這個天氣還裹著一件羽絨服,像是一整個冬天就這一件外套。

張東倒是乾淨整齊,還是英俊的模樣,眼角的皺紋很明顯,但是這點皺紋很能搭配他的臉部線條。

看起來不是很浮躁的男人。

試管嬰兒這個事情,有點熬人。

科學昌明,卻總是有失敗的概率,這個概率又恰好一而再再而三降落到他們頭上,真是有點說不過去了。

何筱煩躁極了。

何筱原先沒有這麼邋遢,她在一家外企做人力資源總監。

跟那些更年輕的虎視眈眈覬覦她那間小小辦公室的姑娘們比,何筱並不是一個有野心的人,只是形勢總是推著她往前走。

當然,坐到這個位置,她也付出了不少努力。

在公司里,她幾乎沒有攻擊性,總是給人安靜又可靠的親和。公司幾個重要職位的負責人,都是通過她的辨識來到這裡工作的。

人力資源的基礎工作非常枯燥,何筱的特點就是能克服枯燥,處理人事去留也不強硬。常常,她四兩撥千斤,能跟所有人簡單並且堅定地表達自己的意識,讓該服從的人服從。

辦公室里,這是魅力。

但是。

在家庭關係上,何筱卻沒有這樣的智慧。

很多職場上很厲害的女人就是如此,精明強幹全部都拋灑在工作中,對同事或者一些不相干的人,都能溫存和善,只要回到家,她就會變身。

何筱和張東的愛情,有點可笑。

不,他們倆都不承認他們有愛情。

他們是相親後結婚的,結得很快。

2

何筱是獨生女,爸爸是機關幹部,媽媽是國企會計,家庭條件沒話說。父母一直都把她保護得很好,她也聽話,研究生讀完,也不曾接受什麼人的表白。話說回來,她讀書的時候,常年保持拒人千里之外的清高,也沒有男生敢跟她表白。

25歲,媽媽說,你可以談戀愛了,時間差不多了。

好像媽媽有個時間表,何筱的人生節點該幹什麼都列在表裡了。

何筱沒有在意,嗯了一聲。

她想,這事兒既然提到日程上,該來的就會來了。

可是老天爺不聽她媽媽的安排。

八年,何筱努力工作了八年,沒有靠父母的關係,從不起眼的HR助理一直做到總監,居然沒正經談過一場戀愛。當然這八年中有已婚老男人對她多看兩眼的,也有年輕小男孩兒為了得到什麼工作機會想把自己獻給她,各種奇葩的企圖,她都一一識別。

不論戀愛市場多殘酷,她內心中還是希望自己的人生能單純地激發出可以結婚的愛情。

從這個角度來講,她是個情感小白。

即將33。

媽媽推推老花眼鏡,問何筱。

你成家這事兒怎麼沒有什麼突破性進展?

何筱正吃著保姆洗好的葡萄,陪爸爸看海峽兩岸關心時政,被這麼一問,籽兒沒來得及吐,咽下去了。

媽,什麼話,你直接就問成家。我還沒談戀愛。

你還有資格談戀愛啊。

我為什麼沒資格。

你快本命年了,你知道嗎。

嗯,好吧,我知道。不對啊,33我都沒到啊。

你還好意思說啊。

我有什麼不好意思的,33丟人嗎。

媽媽提高了音量,33不丟人,33不結婚有點丟人。

媽,你說不要這麼刻薄。

我沒有刻薄,我只是理性地告訴你,33歲,很多事情都來不及了。

什麼來不及。

生孩子。

媽,我沒結婚,你就跟我談生孩子啊。

所以啊,我一開始問你,成家這個事兒有沒有突破性進展。

姜還是老的辣。

何筱沒話說。

爸爸盯著電視上的海峽兩岸主持人,很是喜歡的眼神。何筱和媽媽的聲音越來越高,爸爸明顯不耐煩了。

他目不轉睛,說。

不要把事情搞得這麼複雜,你們女同志就是不會抓重點。你媽想要你結婚,你就結給她看。

爸,我沒對象我怎麼結婚。

很好,你媽想要你結婚,就應該提供對象。這個事情不用再吵了。

在家裡,何筱長不大的,永遠是孩子,任憑她在外面如何風光。

相親那天,何筱穿得趾高氣揚,她都不相信自己會淪落到相親的地步。

張東早早就到了,坐得筆挺。

說實話,何筱對他印象不錯,乾淨的男人總是招人喜歡的。

何筱有點故意不高興。

落座後,她不寒喧,直接狠叨叨地說。

我覺得相親很沒有必要,只是給家裡老人面子。見過了,我跟你坐下來聊兩句,也是出於禮貌,差不多我們就各自回去。

張東說,好。

何筱有點吃驚,她以為這個男人聽了她的話會生氣,就算不回擊她,也會覺得她莫名其妙吧。

但張東全然不是,淡淡說了聲好。

兩個人都不說話,氣氛尷尬。

張東彷彿看出何筱的意外,補充說。

我家裡條件不好,父母年邁,身體也不好,我工作也很普通,掙錢也不多,到了35的年紀,被親戚朋友輾轉喊來相親,我不認為會有什麼結果,所以我同意你。你說各自回去,我說好。

何筱多看了張東兩眼,長得好看,腿也很長。

回家後,媽媽問何筱。

怎麼樣。

何筱說,嗯,大概,好吧,可以試試。

職場上氣宇不凡,在媽媽面前一臉羞澀。

媽媽說,這有什麼可試的。可以,就做結婚的打算,交往一段時間。不用太久,三五個月,就考慮結婚。你等不起了。

何筱覺得自己媽媽是急瘋了。

媽媽接著說,這個張東,各方面我都打聽過了,條件沒有我們家好,你跟他說,讓他住到我們家,當然我是指結婚以後。

何筱很驚詫,問,媽,這是什麼意思。

爸爸插嘴,你媽意思就是讓他當上門女婿。

啊,你們也算有點文化的家長,怎麼有這種低水平的想法。何筱覺得不可思議。

媽媽很強勢,一輩子都強勢,看來她早有準備。

何筱,我們是為你好。你頭腦很簡單,婚姻的複雜性你很難應對,我們不希望你結婚後因為男方的問題造成我們這個家庭的不和睦。

媽,能有什麼問題。

比如經濟問題,張東家經濟條件不好,他肯定會多補貼他們家,在我們家生活,他不敢太過分。

媽,我說過我要嫁給他了嗎。

你剛才不是說可以試試。

媽,你瘋了么。

並沒有。

媽,那你到底急什麼呢。

我跟你爸爸希望你們生孩子跟你姓,而不是跟張東姓。

何筱差不多覺得整個相親事件是媽媽的陰謀。

她想不到她看上去體面的父母,在城市生活了一輩子,正在打著農村老太太的算盤。張東肯定是他們物色了好久的,他們希望何筱結婚後也不離開他們,在財產方面也不損失,並且還後繼有人,為何姓家族添丁。簡直是土洋情節合璧的中國家長。

媽媽強調了何筱作為獨生子女的責任,在解釋了對何筱婚姻的全部的布局和設想後,說。

你去跟張東商量一下。

媽,太可笑了吧,我憑什麼跟他商量,別說我看不看得上他了,人家不一定看得上我,就算看上我,你們提出這麼噁心人的結婚條件,是個男人都不會答應的。

媽媽意味深長地說,你太小瞧男人了,同時剜了爸爸一眼。

爸爸扭過頭看電視上的主持人。

何筱還是不相信這種無厘頭的事情會發生在自己身上。這麼大的摩登城市,居然還有這種落後的家長。

媽,我沒法兒跟他商量,我也沒確定是不是可以跟這個人嘗試交往,這是個陌生人,到目前為止。

那你就嘗試去談談。

為什麼。

為了大家都好,你別以為你在外面光鮮,你在婚姻市場上已然價值堪憂了。

媽,我是商品嗎。

不討論這個。

那討論什麼。

討論趁你還有點資本的時候,你要及時開條件,否則機會就沒有了。

媽,我談不了,我沒這個本事。

你有。

我沒有。

你有。你一個堂堂大公司的人力資源總監,最擅長的就是與人溝通,你能贏得別人的信任,說服別人為公司效力或者說服別人離開公司,並且對公司有利,對你的老闆有利,這就是你最基本的能力。

何筱仰天長嘆,我的媽呀,你就是我老闆。

何筱真的去找張東談了。

因為。

她對張東有好感。

再加上張東的各方面條件都這麼符合她女皇媽媽的意,連他的劣勢都是媽媽穩准狠的攻擊點,她沒有理由不試一試。

何筱跟張東說了一個下午,盡量委婉地講了家裡的意思。

張東低頭想了幾分鐘,說。

好。

好?

嗯,好。

張東,你聽清楚我說什麼了么。

聽清楚了。

那我說什麼了?

倒插門。孩子跟你姓。

張東說得嚴肅又認真。

何筱忍不住笑了,問。

你為什麼會答應。

我沒什麼理由不答應。我35了,又不是小孩子。

35歲的男人可以有很多選擇。

是,但是我的不多,我沒什麼能力,只能配合保持家庭穩定。

配合?

嗯,配合。我沒野心,也沒什麼能力,做不成什麼事業。呵呵,說這話有點自卑。但是,如果我跟你結婚,就算倒插門,我父母安心,我們家經濟條件有所改善,這沒什麼不好。

你對婚姻這麼有功利心?

何筱,你大概也已經知道我父母身體不好,我能力有限,無以為報,只能盡心照顧他們,所以結婚這事兒拖到了35。如果將來的家庭無憂,我能經常探望和陪伴他們,未嘗不是孝順。你說呢。結個平凡的婚,過平常的日子,也是我一直盼望的。說得直接點,我也沒什麼錢給老婆買包包,老婆自己有能力買,我不應該感激得燒高香么。

孩子跟老婆姓也沒關係么。

是我的孩子有什麼關係。

兩個人都笑起來。

何筱還是忍不住問,你就不想談真正的戀愛?

張東說,想。

何筱說,那你不覺得委屈么。

張東說,我35了,先結婚再談也不遲。

何筱不理解,結了婚你怎麼談。

張東看著何筱的眼睛,說,跟誰結婚就跟誰談,跟你結婚就跟你談。

何筱心裡淺淺一動。

3

何筱和張東結了婚。

房子車子都是何筱的婚前財產,何媽媽辦事周密。

只是。

三年了。

他們沒孩子。

何筱辭了職。

老闆說,你別走,我還計劃給你股份呢,你以後是我的合伙人,這公司沒你不穩定。

何筱說,我再生不出孩子,我們家就不是穩定的問題了,即將爆炸。

又一次試管不成功。

張東約何筱談一談,他們找了個咖啡館。

他們在家根本說不了話。

何媽媽時不時就指桑罵槐,不帶髒字,卻讓人聽得快心梗。

無非就是說張東沒有用,各種沒用。

何媽媽已經不記得這是她千挑萬選的上門女婿了。

何爸爸年紀越大越不喜歡參合家裡的事兒,全憑老婆說了算,本來他對何筱的婚姻就不抱什麼希望,當年何媽媽說要何筱生個孩子姓何,他還是高興了一陣子的。如此穩重的機關幹部,醉心於完善家族承脈,老是覺得自己祖宗在封建社會多少也算是顯赫,到了他這一輩,還能含飴弄孫續寫家譜,也是天倫樂事。

但是,搞了半天,何筱也生不出來,何爸爸也逐年沒了興緻,專心給海峽兩岸和天氣預報的節目組寫信,希望他們別換主持人,除此之外,就是在家庭決策上給何媽媽搖旗,這就是他退休生活的全部。

張東抿了一口咖啡,緩緩地說。

我真的有點承受不了了。

何筱很生氣,幾乎是在吼,她在公共場合不得不控制情緒。

你還承受不了,我呢,我呢,我都受了什麼罪。

張東嘆氣。唉,早知道這樣……

何筱打斷他,你別跟我說早知道。我早就把形勢告訴過你了。是你同意結婚的。

嗯嗯,是我是我,我沒能想到這麼難。

你有什麼難,你有我難嗎。做試管那些激素是打在你身上嗎。

是,何筱,你最辛苦,身體辛苦,可是我也難受,你知道的,對吧。你的父母一直瞧不起我,我做什麼都無濟於事,在你們家像個小腳媳婦。

剛開始就跟你說清楚了,我父母就是這樣的人,你不接受,當時完全可以不能我結婚啊。

是是,何筱,你說得對。咱們現在不能往前倒,對么。我沒想到你父母都有文化,腦子還這麼守舊,我以為可以相處得好。

我爸媽怎麼了,他們有什麼不好的,不過是諷刺你兩句嘛,有什麼啊。

張東低下頭,眼睛紅了。

我過得很壓抑。我也是男人。

何筱也壓低聲音,顯然她覺得自己說得有些過了。

我承認我父母有問題,在你面前,他們總是高高在上耀武揚威,你看我們結婚這幾年,我一直在平衡你們的關係。我也經常當著你說他們不對吧。背後我也說他倆神經病,他倆老了,就是這麼古怪,控制欲又很強,這有什麼辦法,到底還是我父母啊。

張東說,是,你也不容易。就像你說的,只是諷刺,我真有點受不了。我們跟父母的關係,是不是該有些距離。

怎麼有距離,他們就是為了把我栓在身邊,才讓你住到我們家啊。我獨生女,他們不抓著我還能靠誰。

何筱,他們不是靠你,他們是要控制你,控制我們的生活。

得了得了,別說這個了,咱倆要是能生出孩子就沒這麼多麻煩。

不是的,何筱,孩子不是最根本的。你爸媽好像總是把我當要飯的,你不覺得他們干涉得太多了么。

兩人都沉默。

何筱終於開了口,態度鬆緩。

張東,我求你,你再去一次醫院。這麼難掛的號,我媽都找人掛上了,你只當給她面子。

何筱,你媽媽要的是面子,我幾乎沒有尊嚴。

我明白我明白,大家目的都一樣,不就是想要個孩子么。

要孩子的方式很多,何筱,實在不行,咱們收養一個,那麼多家庭收養孩子,也很幸福。

不可能的。我媽就算是讓你跟我離婚,也不會同意收養的。要不是你身體不行,我們也不至於此。

何筱,你的嘴臉越來越像你媽了。

張東終於發了狠。

你說什麼,你敢再說一遍么。

何筱要爆發了。

張東低頭不說話,好看的輪廓有些扭曲。

不就是讓你去男科治病嘛,有什麼啊,現在這個社會,看男科很正常,你不是有病嘛,你沒病誰讓你去啊。我媽也是好意。

她都給你掛了好幾次號了,你以為容易嗎,都是頂級專家,你去去怎麼了。上次你不僅不去,還玩失蹤。你讓我夾在中間怎麼做人,你想過了沒有。

還有,我沒努力嗎,我也委屈啊,我這一次次做試管,為什麼啊,還是為了你們都滿意。你看看我,你看看我,變成什麼樣子了,完全就是一個痴肥的中年婦女。我不痛苦嗎。我的專業,我的工作,我全部不要了,專心回家伺候你們的臉色。人家都是平息婆媳關係,我我,我後半生就要深陷丈母娘和姑爺的戰爭,我可笑不可笑。

何筱的聲音越來越大,帶著哭腔,咖啡館裡有人看過來。

張東想找地縫鑽,他也恨自己,居然挑個公共場所和何筱談家事兒。

他用手擋住臉,控制哽噎,終於說。

何筱,離婚呢,能不能解決問題。

我不。我不離。我憑什麼被你離婚。你沒資格跟我離婚。

何筱像一隻受了傷的母獅子,壓低聲音吼叫,音頻沉悶,音效卻高亢。

咖啡館所有人都聽得見。

我沒病。何筱,我沒病。

張東抬起頭看著何筱,憂鬱卻堅定。

結婚第二年,當時何筱工作還很忙,何媽媽說發現張東出軌。

張東不承認,一再解釋,真的沒有,何媽媽不相信。

何媽媽讓何筱注意蛛絲馬跡,她覺得媽媽無聊。

媽媽忍不住罵自己女兒蠢。

何筱,你看不出來嗎,他鬼鬼祟祟的。

媽,我看不出來。我沒有您那麼有空兒。

你伶牙俐齒用到我這裡很能幹嘛。

媽,咱們別沒事兒找事兒,行么。張東在咱們家已經夾著尾巴做人了。

但是,出軌是大事兒。

媽,撲風捉影是齷齪。

你怎麼說你媽的。

要不,您給點有力的證據。

媽媽說,證據之一是張東亂花錢, 他號稱自己的工資全部補貼了父母看病,但我親眼看見他買回來一些小禮物,並不是給你何筱的。

另外,何媽媽還說碰巧看到過,有女人開車送張東,他很謹慎,離家還有一個路口就下車走回來。

何筱說,那些禮物就是送給我的,我嫌便宜粗糙,讓他退了,或者送給他們家裡人。至於您看到有人送他,這種事情在同事之間很正常,正因為他有個懷疑一切的丈母娘,所以他要提前一個路口下車。

何媽媽一幅走著瞧的表情,雙臂交叉,等著看好戲。

雖然何筱不願意承認,但她的骨髓里彷彿已經埋入了媽媽對生活強行控制和對男人苛求的意識。

大多女兒小時候幾乎都發願,我長大了不要像我媽那樣,可是女兒都那麼像媽媽。在精神上。

何媽媽口口聲聲為了他們好,但還是成功地挑唆了何筱和張東同床分居。

孩子自然懷不上。

時間一長,即便雙方偶爾虛情假意地努一次半次的力,也真的懷不上了。

何媽媽自作主張給張東掛男科,張東敷衍著,內心屈辱。

還是懷不上。

何媽媽勸說何筱趕緊試管,理由是,你36了吧,終於本命年了了吧,再不去試管,以後連試管的機會也沒有了。

何筱又被媽媽說動了。

張東掙扎著,卻最終配合,他說他一開始就答應何筱,他會配合保持家庭穩定的,從這一點來說,他是個合格的上門女婿。

試管又屢次不成功。

張東再次陷入被嫌棄被懷疑的境地。

4

終於。

他們在咖啡館裡吵起來。

張東喝了口咖啡,掩飾自己豁出去的決心。

何筱,雖然我們結婚之前都有心理準備,但是如你媽媽所說,我們還是低估了家庭生活的複雜性,對吧。現在大家理智一點,還來得及。

何筱還在醞氣,她儘力慢慢讓自己平靜。語氣終於緩和一點,她說。

張東,我知道我們沒有愛情。但是,先別離婚。

何筱,你不痛苦嗎。

張東,我相信你。

你相信過我什麼,你每一次,還是相信你媽了。

我媽是為了我好。

對。正是因為有這個旗號,我們永遠都擺脫不了她的控制。

何筱說不出話。

突然,張東說。

何筱,我說實話。我的確出過軌,我承認。但是事情發生在你媽媽指控我之後。本來沒有的事情,你媽媽非要說我跟別的姑娘曖昧,甚至更難聽的詞。我有點報復性質地找了個姑娘。真的。

你可真是不要臉。

何筱,既然都這樣了,你聽我說完吧。那個姑娘主動的,我是不要臉,我也沒拒絕,甚至有點高興。不是同事,是工作上的關係,別的單位的,外地小姑娘,以為我可以幫她留在北京。

何筱徹底不說話了,肩膀一抖一抖的。

張東有點緊張,杯子里的咖啡快要喝光了。

我的確是個沒用的男人。我很慫,但是,我沒病。那個姑娘懷孕了。

何筱要拿起杯子潑張東,被張東摁住了。她要起身離開,也被張東摁住了。

張東說,既然說了,我就說完,我都下決心離婚了,算你不要我的,是你要跟我離。

何筱,那姑娘懷孕了,跟我攤牌。我說我沒能力為她做什麼,就是因為在家壓抑,所以才找人發泄。我說這話的時候,我給了我自己一嘴巴,我使勁抽的。我錢也不多,我把我偷摸攢的那點私房錢都給她了,甚至還向我父母要了點錢。我知道我不是人。我跟她說,如果願意生下孩子,我就養,我可能會跟你離婚,養她們母子,我說這話,其實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做得到。我還說,如果她不願意生下孩子,我還是要把這些錢都給她,讓她養養身體,等我以後再多攢點錢給她,補償她。反正不論怎樣,我請她別來找你,何筱,我不想她傷害你。可能你不相信這些。當然了,也有可能這姑娘就算鬧到家裡,也根本不是你和你媽媽的對手,呵呵。何筱,男人都挺混蛋的,是吧。

何筱好像聽了個故事,好像不是自己家的事情。

她幽幽地問,後來呢。

張東自嘲地胡擼胡擼頭髮,說。

後來那姑娘哭了。她說她也沒那麼喜歡我,就覺得我興許能幫她在北京立足,沒想到我是真的沒用,還不是吹牛的。呵呵,她就是這麼說的。再後來,她去打胎了,通知了我一下。我不是人。她雖然拿走了錢,我還是覺得對不起她,就是那種單純的對不起,想找機會用錢補償。再往後她一直沒跟我聯繫,工作中我也碰不到她了,他們單位說她走了,我沒問去哪了。我不敢問,也不想問,問了也沒意義,是吧。何筱,其實我特別想要個孩子,比你還想要。

張東說完,抹了一下眼角。

何筱聽完居然平靜了,她問了一個是女人都喜歡問的問題。

她好看嗎。

張東說,好看。不,一般。算好看吧,不難看。

何筱說,行了,別說了。

張東也緩和下來,輕輕地說。

何筱,你媽媽看我什麼都不順眼。我做什麼都不對。我試圖討好她,討好你們全家,可是還是被你媽媽羞辱。這個詞不算嚴重。我有時候覺得,你媽媽讓我來你們家,就是為了羞辱我。我很早開始照顧我父母,做家務做慣了,你媽媽就會說我除了家務,什麼都不會。但是我要是有一個碗沒及時洗,你媽媽的臉色就會很難看,說我這點事兒都做不好。我聽音樂,你媽媽說我不務正業,我加班,你媽說我搞外遇。算了,呵呵,都是陳芝麻爛穀子雞毛蒜皮,不說了。我都好奇你怎麼長大的,是不是媽媽對你特別嚴格。

何筱,你別打激素了,再打下去,怕是真的要不好看了。

何筱抓著這個話柄,說,你看,你就是嫌我不好看了。

張東慌忙解釋,不是,不是,我是怕你將來不好看了。你現在,也不是不好看,是沒收拾好。

何筱嗔怒,說來說去你就是嫌我不好看。

張東說,真不是,你看你,總是曲解我。

好了,真好,話題終於轉移到好看不好看的問題了。

夫妻吵架,吵著吵著,跑題是常態。

何筱反應過來,要開罵。

你沒病,你幹嘛讓我去試管。

張東一臉慫樣,說,不是我,是你媽,我攔著你來著,你不聽。

你說實話我能不聽嗎。

我說實話,你媽不會相信,一定會讓我去醫院,甚至她自己會給我開藥。我要證明我沒病,就得說出那姑娘的事情,一樣死無葬身之地。

何筱鼻子嗤了一聲,笑不出來,也哭不出來。

張東小心翼翼,何筱,我就問問,咱們還過嗎。

何筱說,你沒資格問,過不過都是我說了算。

張東點頭,還是怯怯地問,你回去,怎麼跟媽說呢。

何筱說,說個屁。我們搬出去,先搬出去。有什麼都以後再說,老子先減肥,太丑了。

張東顯然眼睛裡閃過一絲光亮,說,不醜。何筱,你以前特文明,從來不說屁什麼的。

何筱又拿起杯子要潑他,嘴裡吼,滾滾滾。

張東一邊躲,一邊摁住杯子,說,別別,別在公共場合這麼粗魯。

何筱力氣還是沒有張東的大,搶不到杯子,她吼,你別以為我這事兒過去了,激素的事情,沒完。

一個下午的談判,什麼問題都沒有解決。

甚至挖出了更多的問題。

這就是婚姻。

只是。

本來是來談判,來計較分毫的兩個人,挖出了更痛苦的事情,卻無法彼此更計較。

這就是婚姻吧。

室外陽光很好。

張東和何筱披上衣服,準備走了。

下樓的時候,何筱向窗外看了看,無意地說,這家咖啡館旁邊有家賣炸糕的店,特別好吃。

張東問,你要吃炸糕啊。

何筱說,我沒說我要吃炸糕,你看你,你永遠不能理解我。

張東說,你說特別好吃,不就是想吃嗎。

何筱翻白眼,我就是說他們店的炸糕好吃,我沒說我要吃,你到底聽不聽得懂我說話啊。

張東也不耐煩,好好好,不吃就不吃,不吃你提炸糕乾嘛。

又吵起來,為了炸糕。

陽光很好,確實不該穿羽絨服了。

我坐在咖啡館看向窗外。

幾分鐘後。

何筱捧著炸糕,從隔壁店裡出來,又走過咖啡館的落地窗前,張東居然抬頭挺胸,走在前面。

何筱還在後面邊走邊罵,叫你不買不買,非要買,我也沒說我要吃炸糕,真是煩人。

突然,她背對著張東,偷偷咬了一口炸糕,怯怯地咧嘴。

一抬頭她看見了我,她看到我在看她,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不好意思地擦嘴巴。

我也不好意思地跟她點頭,畢竟我剛才在咖啡館,不得已聽了他們的故事。

窗外分明是個有點小邋遢的小女人,一點看不出曾經職場總監的精幹。

陽光下,那個強行給老婆買了炸糕的腿長的男人回頭說,想吃就吃,想吃又不直說,這有什麼的。你明天別穿羽絨服了,天都暖和了。

何筱說,你管我。

一個高一個矮,一個胖一個瘦,兩個背影,一前一後搖搖晃晃,映在陽光里。

我的副主編說我又寫了家長里短,她彷彿有點嫌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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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主要是為了反對副主編。

微信號:李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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