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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謎︱大房是怎樣煉成的

小和尚,還不快快關注,聽姥姥給你講金瓶梅!

吳月娘當初以清河左衛吳千戶之女的身份給西門慶做填房,按官貴商賤的傳統來說,其實有幾分下嫁的意思。書中說她「面如銀盆,眼如杏子,舉止溫柔,持重寡言」,按賢妻美妾的標準來看,她也當得起端莊二字,那麼,除了偶然因素,下嫁最有可能的解釋便是:當時社會裡很多人已經想開了,商人的地位開始悄然上升,婚戀市場上,耽個虛名的窮官,未必比殷實商人的競爭力強。不過,嫁給西門慶,真不知是幸運還是倒霉。

自古大房難做,難做之處主要在於身份尷尬,既不能爭風吃醋、狐媚惑主,偏偏又得管理、調停一大堆爭風吃醋、狐媚惑主的人,即使內心妒火如炙,臉上也要擺出一副事不關己的平和表情,做女人難哪。書中可以常常看到,一群花團錦簇的佳人鶯聲笑語中間,月娘總扮演那個不太和諧的音符,在大家玩興正濃時板起面孔說教,像一個嘮嘮叨叨的班主任。

潘金蓮和孟玉樓一塊打鞦韆,正笑成一團,月娘又當眾開始宣講:「這打鞦韆,最不該笑。笑多了,一定腿軟了,跌下來。咱在家做女兒時,隔壁周台官家花園中扎著一座鞦韆。也是三月佳節,一日他家周小姐和俺一般三四個女孩兒,都打鞦韆耍子,也是這等笑的不了,把周小姐滑下來,騎在畫板上,把身子喜抓去了。落後嫁與人家,被人家說不是女兒,休逐來家。今後打鞦韆,先要忌笑。」此等推理科學與否暫且不論,只說當時在場的一群聽眾,不管是西門慶的妻妾們、被收用了的婢女們,還是已經出嫁的西門大姐,已然沒有一個是豆蔻少女,月娘的教育實在不合時宜;況且除了月娘本人之外,其他樓、金、瓶等幾人,全是改嫁過來的,並沒有因此被休逐,月娘的話顯得打嘴;更甚者李嬌兒是從麗春院出來的,月娘對著一個妓女說為防身上喜被抓去而要忌笑,顯得多麼迂腐滑稽。想來,聽完這一番說教,小妾們都會在心裡給月娘狠狠翻個白眼,背後嘲笑她時也多了一個例證。

這也不能怪吳月娘太傻太天真,她有著較好的出身、父兄的寵愛、正室的尊嚴,和金蓮、瓶兒那些在風浪中漂零已久的女人自然不同,她在並沒有太多處世經驗的時候就被推到一個大房的位置上去,和一群女人精鬥智斗勇,實在難為她了。很多時候,月娘處理問題都是和稀泥,「我也不曉的你們的事。你們大家省言一句兒便了。」有時或許是她真的沒有心情,但也有時或許是她有意藏拙,不處理總比處理不當來得好一些吧。不偏私、不針對,盡量和每一個人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是一個大房的明智之舉,月娘做得不算差。可惜人是有感情的動物,在這座深深宅院之中,月娘真有那麼一個恨之入骨的人,那就是李瓶兒。

若說李瓶兒專寵成妒,似乎並不成立。論起「霸攔漢子」,潘金蓮才是頭一個窩主,而吳月娘在金蓮進門後的感觸竟然是「小廝們來家,只說武大怎樣一個老婆,不曾看見,不想果然生的標緻,怪不的俺那強人愛他」。潘金蓮整日興風作浪,西門慶死後,月娘竟也容忍了她許久,並沒有立刻打發出門,要不是秋菊告狀,發賣春梅,說不定她和金蓮一直相安無事地相處下去也說不定。吳月娘的一腔妒火,全要撒到李瓶兒的身上,一定還有別的原因。

細究起來,月娘對瓶兒的敵意,應是從知道瓶兒過於富有開始的。——一個寂寞無聊的大房,吳月娘生平有兩大愛好,一個是禮佛,一個是斂財。這二者看似衝突,實則一脈。她禮佛並不為清心寡欲,修身養性,而是和幾個尼姑串通一氣,求平安也好,求子女也罷,總之佛祖那裡的一切都是需要用銀子交換的,所以,斂財是為了禮佛,禮佛是為了斂更多的財。——從一開始,花子虛未亡,李瓶兒就提前轉移財產,西門慶一籌莫展,整個轉移行動都是月娘策劃的:「銀子便用食盒叫小廝抬來。那箱籠東西,若從大門裡來,教兩邊街坊看著不惹眼?必須夜晚打牆上過來方隱密些。西門慶聽言大喜,即令玳安、來旺、來興、平安四個小廝,兩架食盒,把三千兩銀子先抬來家。然後到晚夕月上時分,李瓶兒那邊同迎春、綉春放桌凳,把箱櫃挨到牆上。西門慶這邊,止是月娘、金蓮、春梅,用梯子接著。牆頭上鋪襯氈條,一個個打發過來,都送到月娘房中去了。」整個行動如行雲流水,且目標明確:「都送到月娘房中去了」。你看,一涉及到財產問題,月娘一反糊塗常態,頭腦異常清醒,做事也縝密周全。平日,她找媒婆們買賣丫頭,買進時幾兩,賣出時幾兩,陳穀子爛芝麻的數字了,全是脫口而出;最神的是,月娘剛生完孩子,醒來「看見箱子大開著,便罵玉簫:賊臭肉,我便昏了,你也昏了?箱子大開著,恁亂烘烘人走,就不說鎖鎖兒」!似乎她的腦子只有財務這一塊特別靈光,嗯,她是一塊當會計的好材料。

花子虛一死,李瓶兒欲嫁,月娘十分有條理地分析給西門慶:「你不好娶他的。他頭一件,孝服不滿;第二件,你當初和他男子漢相交;第三件,你又和他老婆有連手,買了他房子,收著他寄放的許多東西。」這頭兩條理由說的是大道理,惟有最後一條講的是私心。月娘沒有說出口的那句話是:如果李瓶兒不嫁進來,那麼搬進自己屋裡的這些巨額財產,可就永遠歸自己了。此時的吳月娘,像是夜間愛撫著錦襕袈裟的觀音院老院主,說什麼也不能讓它逃離掌心!

月娘畢竟能力有限,她阻止了一時阻止不了一世,幾經周折,李瓶兒還是做了西門府的六房。月娘眼睜睜看著這筆巨額財產從自己床下被搬出來,再原封不動地搬回到李瓶兒的床下,早已氣斷了腸子。潘金蓮還要添油加醋:「大姐姐,你聽唱的!小老婆今日不該唱這一套,他做了一對魚水團圓、世世夫妻,把姐姐放到哪裡?」月娘又見「四個唱的見他手裡有錢,都亂趨奉著他,娘長娘短,替他拾花翠,疊衣裳,無所不至」 ,關於月娘的反應,書中只寫了八個字:「月娘歸房,甚是不樂。」身為正室,她明確地表現出自己的心情是極少的情況。其實她還在忍,直到她哥哥吳大舅進來勸解,面對骨肉至親,月娘終於爆發,一邊大哭一邊埋怨:「他有了他富貴的姐姐,把我這窮官兒家丫頭,只當忘故了的算帳。你也不要管他,左右是我,隨他把我怎麼的罷!賊強人,從幾時這等變心來?」西門慶喜新厭舊已是常事,而讓吳月娘無法忍受的,卻是小妾比自己還要有錢。

月娘和瓶兒的梁子算是結下了,這不是一時之氣,而是無法調和的矛盾,且這怨氣積得越長久,月娘心頭的恨意就越深遠。月娘一定天天盼著李瓶兒栽跟頭,結果人家不僅沒栽,還生了個兒子。月娘一定也絕望過,對那些錢財不再抱有幻想,上天偏又跳出來幫她,官哥早夭,就連李瓶兒自己也身染重病。敵人的歹運就是自己的好運,李瓶兒卧床不起,月娘趕緊給西門慶吹風:「李大姐我看他有些沉重,你須早早與他看一副材板兒,省得到臨時馬捉老鼠,又亂不出好板來。」望瓶兒速死恐怕正是月娘的心聲,要知道,後來西門慶得病,人都死了,月娘只顧傷心,都忘了要準備棺材,那是關心則亂,而此刻,她的頭腦比任何時候都要活躍:「你看沒分曉,一個人形也脫了,關口都鎖住,勺水也不進,還指望好!」月娘幾乎是用一種雀躍的心情等待李瓶兒斷氣,所以那一刻真的到來時,面對西門慶的痛哭,她再也按捺不住要扯下自己慈詳的面具:「哭兩聲兒,丟開手罷了。一個死人身上,也沒個忌諱,就臉撾著臉兒哭,倘或口裡惡氣撲著你是的!他沒過好日子,誰過好日子來?各人壽數到了,誰留的住他!哪個不打這條路兒來?……你看恁嘮叨!死也死了,你沒的哭的他活?……熱突突死了,怎麼不疼?你就疼,也還放在心裡,哪裡就這般顯出來?……他可可兒來三年沒過一日好日子,鎮日教他挑水挨磨來?」屍骨未寒,月娘的這些話如果不是積藏已久,斷不能如此絕決啊。

月娘心頭的怨氣出了半口,還剩下半口,直到西門慶病逝,二七之日「晚夕念經送亡。月娘分付把李瓶兒靈床連影抬出去,一把火燒了。將箱籠都搬到上房內堆放。奶子如意兒並迎春收在後邊答應,把綉春與了李嬌兒房內使喚。將李瓶兒那邊房門,一把鎖鎖了。」房門鎖了,畫像燒了,婢女收編,財物沒收。可以想見,月娘在夜色里看著這些財物第二次回歸到自己床下,心頭一定會生出一股篤定的驕傲和自信。

事無完美,本來該是生平最快意的時候了,可是西門慶卻死了,她的孤獨變得更加確定。從此以後,她要憑一己之力,管理這個亂紛紛的府第,直到死亡的那一天。從此以後,她的人生不會再有什麼意外的驚喜,她一定會更加頻繁地追憶自己年輕的時候。那時候,年少的月娘對西門慶尚存愛意,儘管二人鬧了點小彆扭,她依然在夜間冒著大雪焚香拜月,替夫祝禱。在被西門慶撞見後二人和好如初,西門慶向她作揖的那個瞬間,月娘一定是微笑著的,為著自己終托良人,為著自己的小把戲沒被戳穿,為著這一夜的碎瓊亂玉太浪漫。到如今,月娘守著空曠的屋子,摸著床下金銀累累的箱籠,也許只會喃喃地說:「唔……終於有錢了。」

陌上花開春風回,可憐總是無人陪。

夜雨淅瀝在窗外,挑燈研讀金瓶梅。

拜天訴盡衷腸事,

無限徘徊獨自惺。

西子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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