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久的未完成即完成

「我們即使沒有足夠的冰糖，卻能夠喝到純凈透明的清風和早晨桃色的美麗陽光」。這首打動人心的詩句出自日本童話家宮澤賢治的筆下。賢治的寫作是永遠處於一種改稿的狀態，無休無止，那不要說那些未完成的作品，即使是已經發表的，他也會不厭其煩地對他一遍又一遍的潤色。永久的未完成即完成，說的就是宮澤賢治的寫作習慣。

宮澤賢治這位作家，大家可能鮮有耳聞，大家一般比較熟悉的日本作家，多數是小說家，比如芥川龍之芥，川端康成。那宮澤賢治呢？他是一位童話家，很少寫小說，一生只活了 37 歲。他不是住在東京，而是居住在日本鄉下，所以在他生前，作品並沒有被得到認可，因此，我們中國人沒有聽過這位作家也是非常正常的一個現象。

但是，宮澤賢治在日本是家喻戶曉的，他的代表作《不畏風雨》，是一首詩，描述了他一生的追求。這個詩只有短短的三十多行，但被收錄在日本的中學課本上，可以說，日本的很多近現代藝術家都是讀著宮澤賢治的作品長大的。

比如大家非常熟悉的宮崎駿，他對賢治很是崇拜。吉卜力宮澤室曾做過一個動畫片,名叫《大提琴手高修》，就是改編自宮澤賢治的同名童話。宮崎駿在《千與千尋》裡面的場景也參考了賢治的作品《銀河鐵道之夜》。此外，近現代童話家安房直子，他也非常推薦宮澤賢治的童話。

修辭以立其感

鄉村的這種生活環境和獨特的文學啟蒙，造就了賢治非常獨特的視角和修辭。在賢治的很多作品中，主人公都不是人類，而是貓夜鶯等等大自然的動植物，還有雪婆婆，雪童子等等人化的自然現象。宮澤賢治的修辭非常符合我們所讀的佐藤信夫修辭感覺中提出的，修辭的第三條道路，修辭以立其感。

舉個例子， 宮澤賢治在世時的唯一的童話集「要求繁多的餐館」的序言中寫了這樣一句話：「我們即使沒有足夠的冰糖，卻能夠喝到純凈透明的清風和早晨桃色的美麗陽光。」

這種修辭有一種渾然天成的感覺。我們會說「沒有足夠的糧食」、「沒有足夠的麵包」，冰糖並不是生活必需品，很少有人會說「沒有足夠的冰糖」。「喝」與冰糖呼應，尤其是在物資稀缺的時代，喝冰糖能喚起童年的記憶。「喝」用的是嘴巴，「純凈透明」用的是眼睛，「清風」卻原本是觸覺才能體驗到的。一般也不會用桃色來形容陽光。

創造自己的新鮮感覺

「銀河鐵道之夜」主人公喬萬尼是一個小學生， 他的父親是海員，出海未歸， 母親卧病在床，周圍的同學經常捉弄他，只有好友康貝瑞拉經常默默地幫助他。 主人公要在半人馬座星際，這是一個虛構的節日，在這樣一個夜晚，他和他的好朋友在這個夜晚搭上了銀河鐵道列車，到銀河中去旅行。這就是這個故事的主要內容。下面再給大家分享一下賢治在銀河鐵道之夜中的一些片段。

片段1 他用了一萬隻熒光烏賊的光芒，一起化為化石，然後將之呈於天空中，還有那個讓寶石公司為了不讓價格下跌而囤積起來的鑽石一下子給翻找出來，嘩啦地撒了一地。

這裡的詞格就是佐藤信夫所說的隱喻，用 A 事物來通過時空變形代表 B 事物，再用 C 去描述他眼前豁然開朗的感覺。其實隱喻很很難去描述它到底好在哪裡，但是大家看到你去聯想到你生活中見到熒光烏賊，見到寶石的時候的那種體驗，而把這種體驗放大放大到非常誇張的程度，就能感受到這個修辭的妙處。

片段2 從這裡可以看見遙遠的河岸那邊青煙一般的藍色微弱火焰，那火焰既經濟又冰冷，我要是一直看著他的火焰，心情也會冷靜下來的。

一般寫火焰的時候都是熱烈的心情興奮的，但這裡卻和張愛玲一樣，說這個火是藍色的，而且他的心情也是反其道而行之的。看到了火焰，心情會冷向上爬樹似的向上爬去，應該指的是他的眼睛被血晃了之後的那種感覺，我想大家在冬天或者去滑雪的時候，應該也能夠體驗到這種感覺。

段落3 車站正面的藍白色石中清清楚楚地指向了兩點。風止了，火車也停了，萬籟俱寂的原野上，只有時鐘的鐘擺，咔咔地刻畫著準確的時間，遙遠的原野盡頭，微弱的旋律如絲如縷的傳過來，就那麼切入鐘擺聲音的空隙。

非常有趣的是中板聲音的空隙，因為空隙本來應該是有形的物體才會存在的，而聲音其實是沒有空隙的。但是在萬籟俱靜中鐘擺的聲音又確實是有空隙的。這種虛實結合，也是非常有趣的。

段落4 到處都能聽到，如同孩子們被飛來的瓜砸到一般的歡樂的聲音，還可以聽到彷彿在訴說什麼的錢正中虔誠的嘆息聲，十字架漸漸地來到窗子的正對面，那緩緩繞行著十字架的蘋果肉班，藍白色的環狀雲也清晰可見。

這裡有兩個比喻，我覺得很有意思，一個是被飛來的瓜砸到一般的快樂的聲音， 其實被飛來的瓜砸到應該是一種很少見的體驗。但是我們可以想像，孩子如果被飛來的瓜砸到他確實會發出一種很快樂的聲音吧。

蘋果肉般藍白色的環狀雲，乍讀的時候會覺得蘋果肉為什麼是藍白色的呢？但是在我們的實際生活中，我們看到蘋果肉的時候，其實蘋果肉是發青的，在紅色果皮的對比下，他確實是有一些藍白色的。

這就是作家對生活的觀察的仔細，以及去把這些生活中的經驗和一些我們很少用的感覺，聯繫在一起。也就是我們在學習的時候說，我們不應該用那些陳詞濫調的比喻，而是應該創造出新奇的感覺。

永久的未完成即完成

賢治在寫作習慣叫做永久的未完成即完成。賢治的寫作是永遠處於一種改稿的狀態，無休無止，那不要說那些未完成的作品，即使是已經發表的，他也會不厭其煩地對他一遍又一遍的潤色。

比如說《渡過雪原》在雜誌上刊登後，賢治把雜誌上的文章撕下來，在空白及行間又用鋼筆、毛筆、鉛筆對它重新進行修改，而且修改幅度還相當大，以至於學者在編纂《校本宮澤賢治全集》時，不得不把兩個版本同時收入全集中。

宮澤賢治曾寫過一篇名為《波拉恩廣場》的作品，後來又把它擴寫為《波拉諾廣場》，其中插入了早先寫過的另一篇散文《毒蛾》。在寫作中，我們可以和大師一起快寫慢改。

在日本作家中，宮澤賢治算是比較另類的，或者說他很不像作家。不同於第一次世界大戰時期之後時代的其他作家，其他作家大多數都在東京受過很好的教育，而且大多是外語專業畢業的。

1892 年出生的芥川龍之介，畢業於東京帝國大學的英文專業；1909 年出生的太宰治畢業於東京帝國大學法文專業的。而賢治一生都沒有離開家鄉，岩手縣。他受的高等教育是農業專業，也沒有接受過專門的日本或外文訓練，只寫童話和小說。

對宮澤賢治影響比較大的是安徒生，還有愛麗絲漫遊奇境的作者，卡羅爾還有泰戈爾。將宮澤賢治推薦給大家，希望大家在讀一些大部頭的小說之餘，也可以去品味宮澤賢治這個來自日本東北部充滿想像色彩的童話。

開智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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