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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3年不曾變化的茶筒,京都匠人如何講好當代故事

八年前,梁文道在朋友家中見到一隻純手工銅茶筒,光澤柔和,做工精細。將蓋子闔上茶筒開口,蓋子就自動下滑,無聲關閉,「像絲綢一樣順滑。」

一年後,他去京都,專程拜訪製作這個茶筒的京都開化堂。店鋪門口寫著「創立於明治八年」的字樣,店內陳列的上百年的老茶筒,他用「震驚」形容當時的感受,「它們都是錫制的,但不是銀亮的質地,經過一百年氧化,錫桶變成了純黑色,透露出一種非常深沉的、玄機的美感。」

一件器物歷經百年,能達到如此色澤,是梁文道沒想到的,「它的美是超出我們這一代人可見範圍的。」

七八年下來,梁文道成了京都開化堂的老顧客,開化堂的第六代傳人八木隆裕,也因梁文道策劃的「看理想」室內生活節而造訪北京。

44歲的八木隆裕完全不是想像中的傳統京都匠人。他說一口流利英文,一身洋派的淺灰色外套,戴圓框眼鏡,加上精心打理過的髮型,更像是一位設計師。

「父親曾明確跟我說,不要繼承我的事業。傳統手藝一定會沒落,開化堂到我為止。」八木隆裕說,受父親影響,他大學選了英文專業,父親要求他去做公司職員,遠離家業,「他曾經跟著祖父到處賣茶筒,深知這一行的艱辛。」

八木最終還是違背父親意願,回鄉接管家業。今天,開化堂的未來在他手中呈現出完全不同的面貌——儘管茶筒還是百年前的模樣,130多道製作工序與工藝也與1875年誕生時一樣,絲毫未曾改變。

但它不再只是裝茶的工具。茶筒走出京都,裝著歐洲人喜歡的咖啡豆、義大利面、香料或是糖果。它出現在米蘭國際傢具展、威尼斯雙年展,被英國維多利亞·阿爾伯特博物館列為永久收藏品。

「現在,開化堂的茶筒銷售到十多個國家,海外有很多家代理商。」八木說,他用這個時代的方式,讓百年手工茶筒實現了父輩不可能想像和完成的心愿。

手工作坊的百年坎坷

「你要走出去,做個公司職員就好了。」八木的父親經常對兒子說這句話。一生從事手工藝的老人,從未因勞作而獲得經濟上的大回報。

在八木記憶里,開化堂是祖父終日用鎚子敲打金屬的鏗鏘聲,是童年時代嬉戲的小作坊。「我經常坐在祖父膝蓋上,看他製作茶筒。」他還記得祖父專註的神態,每一次呼吸和每個動作傳來的震動。

「開化堂創立於1875年,當時是明治維新時期,開化堂有『文明開化』的寓意。」八木說,創始人清崎從英國進口馬口鐵,在日本算是時髦的原材料。當時的茶筒都是定做尺寸,物美而價廉。在沒有冰箱的時代,為防止茶葉受潮,清崎研發出繁複工藝,從切割金屬、研磨、壓制、焊接,總共130多個細緻的步驟,以確保茶罐的氣密性。

八木存有一張家族老照片。身著素樸和服的六個家族成員,站在一家藥店門口,前排站著一位小女孩。「這是二戰時期,照片里的女孩現在已經88歲了。當時每家的金屬都要上交國家,用來製造武器。開化堂的存鐵全部交了,茶罐停產,改成了一間藥店。」

政府要收繳鐵質工具,八木的祖父害怕一旦全部交了,家族賴以生存的糊口工具都沒了。祖父把一半工具埋進泥土,偷偷在藥店後製作茶罐,「好幾次都被發現,抓起來。」

京都人愛喝茶,總是帶著茶筒去茶鋪買茶葉,正是這樣的飲茶習慣,讓開化堂始終有客戶。祖父經常帶著做好的茶筒,送到大阪、名古屋等地的茶鋪,一家家售賣。

戰後恢復生產,但新的挑戰來了。工業化興起,人們更願意購買機械生產的器物,認為那樣更精密更高級,同時,輕便的塑料製品開始普及,開化堂幾乎難以為繼。八木說,祖父一度要靠著藥店的生意才能勉強糊口。

「祖父從未放棄。京都有一間茶鋪向他保證,『你只管做,做好了我來買。』如果祖父當時放棄,就沒有今日的開化堂。」

主張適度的日本元素

大學畢業,憑著英文專長,八木在免稅店向國外客人銷售日本產品,一做就是三年。

免稅店也賣開化堂的茶筒。一次,一位女顧客買走一隻茶筒,八木追問她購買茶筒的用途。意外的是,她並不是買回國作為禮物,而是「放在家裡的廚房使用」。

八木忽然覺得,開化堂一百年來都做裝茶的圓筒,以後也許能在海外拓展出更多可能性。

他告訴父親自己的想法,父親說,「你回來可以,這個東西海外沒有市場,賣不動的。」他辭職回家,學藝整整五年,等待時機。

「五年後,我等到第一個轉機。」一家英國紅茶店跟八木聯繫,希望銷售開化堂的茶筒。他買了最便宜的機票飛去,帶著傳承自祖父的鎚子,在紅茶店一邊製作演示,一邊售賣。「那一次我賣了一百多個,非常驕傲。」

但這種自信在之後的巴黎之行跌落。「巴黎的老佛爺百貨也邀請我去做現場銷售,讓我穿日本傳統服裝。」八木穿著黑白武士服,看著來往人流,兩天里,一個茶筒也沒賣出去。孩子們路過他身邊,指著他的著裝,笑著喊,「忍者!」第三天,他索性換上平日穿的西服,銷量戲劇性地上去了。

他意識到,開化堂儘管是日本歷史最悠久的茶筒製造商,但海外市場並不在意這些,「既然來到海外,就不能強烈地主張日本元素,造成隔膜。相反,不去強調,海外顧客會感受到恰到好處的日本元素。」

不跟買手打交道,杜絕大批量訂單,是八木堅持的原則。

他在工作坊里招募年輕工匠,培養他們需要七八年,要學到開化堂對茶筒舒適度的把握,則需更長時間。如今,算上八位全職匠人,開化堂有20多位員工,每天僅生產40~60個茶筒。他仍然堅持著跟祖輩一樣的材料、一樣的製作流程與工藝,「只有這樣,當客人拿來用了幾十年的茶筒,我們隨時都能維修。」

千錘百鍊中的聯結

接手開化堂後,八木做出的改變是前所未有的,店裡不僅做茶筒,也做不同型號的收納桶,裝義大利面、咖啡、設計圖紙。2014年,開化堂與藝術家杉本博司合作,藝術家在威尼斯雙年展上做了一間「蒙德里安玻璃茶室」,在透明的空間內展示日本傳統茶道,希望八木能提供馬口鐵製作的茶筒。「當時我慌了,只有兩周時間,無法完成。」最終,他找到祖父60多年前製作的茶筒,稍作修理,用起來依然順滑,手感舒適。

他也意識到藝術家與匠人的本質區別,「藝術家追求的是自我提升,發揮自己的才能,下一代如果做出跟他一樣的東西,就是毫無價值的仿造。但是手工藝人不一樣,我們追求的就是要做跟祖父、曾祖父一模一樣的東西,在傳承過程中不斷提升其價值。」

去年,八木與日本松下(Panasonic)合作,在米蘭國際傢具展呈現了音箱作品《響筒》。在「電子技術邂逅手工藝品」的主題下,開化堂的茶筒變成了一隻音箱。當你雙手握住這隻造型簡約的音箱,輕輕打開蓋子,音樂緩緩泄出,手掌即刻感受到音樂傳遞出來的震動。當你扣上蓋子,銅蓋緩慢回落,音樂在筒身完全密封的那一刻消失。這個前衛的產品,人們排著長隊來觸摸聆聽,《響筒》也獲得米蘭設計獎「最佳故事獎」。

八木的父親今年70歲了,仍然在把關著茶筒的品質。老人每天都要檢查每隻茶筒的密封性,靠著幾十年的經驗,手掌轉動幾圈,就能判斷茶筒需要再軟一點,或是再硬一點。這種極細微的差異,被八木稱為「隱性知識」,它無法量化、無法言傳,甚至沒法傳遞給下一代,「只能靠自己日復一日的經驗來積累。」

有時,八木會收到顧客送來的舊茶筒,通常都是他們的祖輩用過的。在維修的過程中,他看到祖父的做工,揣摩著客人長年使用的痕迹,「心裡會有一種感動。」

他手邊留著開化堂一把百年歷史的鎚子。這把鎚子祖父用了50多年,跟他用了幾年的鎚子相比,金屬部分因千錘百鍊而短了許多。「我與祖父的連接點,就是我手裡的這把鎚子。」

(本文圖片均由開化堂和吉井忍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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