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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二村的生活美學

新二村的路邊麵攤

導語:新二村讓我欣慰的「有」,恰好就是我的基本需求,因為自己就是毫無身段的窮人(極有可能窮過很多村民),根本無需「體驗生活」。

作者:周成林,獨立作家、譯者、旅行者,著有非虛構文集《考工記》《愛與希望的小街》等作品。

(一)

第一次去新二村,大概十年前。那時,我在新二村對街一條小巷租了單間,什麼「單位宿舍」的頂樓,第七層,不是第七重天堂,更像第七層地獄。三房一廳超大面積的房子,原本是給「單位領導」尊享,結果隔成三套小間,雖有獨立廁所廚房,但我「那套」冬冷夏熱,夏天沒風,冬天透風,住起來不是一般的難受。

城西這一片,我之前不太熟悉。很多年前,祖母病死家中,民辦殯葬公司來南門上池北街十九號收遺體,還是改裝的腳踏三輪車,後面掛一個長長的鐵匣子,看起來簡陋且恐怖。我和鄰居伍大郎騎著自行車,跟著鐵匣子,一直跟到鐵路局醫院的殯葬公司交錢辦手續。新二村就在旁邊。

那時的新二村,比祖母和我住的小雜院氣派。省城很多人還住破落瓦房。住樓房的,尤其有私家廁所,不用去街口公廁倒馬桶的,哪怕「一般群眾」,也比住瓦房的高級。新二村的六七層居民樓,據說一九八九年左右建的,也就是祖母去世前幾年;從前都是瓦房,還有田地,有點鄉下。住那裡的,就像小時候我們一幫頑童摸爬滾打過的南河羊皮壩城邊街,居民多是引車賣漿,或「農轉非」前的城郊農民。難怪新二村的全稱,叫做勞動人民第二新村。

新二村街景

祖母死後那五年,我做技術外勞兩進兩出澳門,又去深圳晃了好幾年,其間回來幾次,省城漸漸面目全非,自己也晃成沒了家園的半個「流亡者」。十年前,等我終於墮入新二村對街的第七層地獄,勞動人民新村,也已成了舊村。

但我還不是新二村的常客或茶客。省城那些年,五元的露天茶館不少。喝茶於我,當然不只為茶,而是打發光陰,減少斗室自閉的精神分裂概率;加之喜歡「露天作業」,習慣坐在街邊寫寫譯譯。新二村當時也沒什麼茶館,況且人的慣性,兔子不吃窩邊草。除了不時到村內菜市買點蔬果,牽著深圳帶回來的「北京雜種」Nickel,到村口老黃面那裡,幫襯長得很像殷秀梅「低配版」的下崗女工,或者湊到一旁的大頭侏儒燒烤攤烤幾串葷素,我在村內只是匆匆過客。喝五元茶,我別有去處:附近一條梧桐小街的露天茶館,老闆娘也是下崗女工,善解人意又很殷勤的熟年王祖賢,寒冬愛穿豹紋皮褲,肅殺天氣下風風火火。

Nickel後來老病而死。二零零八汶川地震後,我搬出第七層地獄,就近「移民」,住進「夏威夷」的電梯公寓單間,新二村去得更少了。隨後又是兩年大理蟄居。從物價騰飛的大理逃回來,省城變化更大,表面光鮮喜氣,五元茶館多半變成十元,只是我愈來愈窮。熟年王祖賢的小街茶館,曾是我的「工作室」,也作鳥獸散。

只有新二村基本不變,大概因為一次拆遷幾十棟舊樓,本地平民或貧民超過千戶,不是雞毛蒜皮,陰差陽錯,反而暫時成了活化石:露天菜市依然天天趕集;大頭侏儒的燒烤雖然沒了,殷秀梅的老黃面照賣;住在底樓的居民開的幾家機麻茶館,成行成市,竟有熟年王祖賢五元茶館的遺風。唯一不好,就是新二村位於中心城區,房子老舊,租房卻不便宜。不然很有可能,我會客居村中。

新二村茶館

(二)

只是,這一次,不願自閉的獨立窮人,便宜又就近,再也找不到相對愜意的「工作室」。好幾年前,讀什麼作者採訪,那人說愛去星巴克坐一天寫一天。太奢侈了。每天敲數千字穿越小說或網紅文章,咖啡錢,當然腋毛一根。我沒這個能耐,也不喜歡。從大理回來,「市調」一陣,自我也有清醒定位(用人生導師的話:知道自己要什麼),不論喝茶發獃,還是買菜吃飯,我只能「穿越」新二村。好在這次住「羅馬」,走路到那裡,最多不過半小時。

可我至今不知道怎樣描述新二村。幾年體會,姑且先說村裡沒有的,也是讓我欣慰的沒有,因為若有,新二村就跟省城表面光鮮的街區一樣了:星巴克,炸雞店,漢堡包,大小連鎖超市,通宵便利店,烘培坊,書吧,酒吧,西餐廳,私房菜,茶藝館,二線或三線國產牌子的昂貴時裝屋,廣場舞(稍覺奇怪,但也欣喜,估計想跳的居民別有去處),文藝小清新或老清新,女神名媛,男神公子,裝模作樣做了「拉皮手術」的舊樓……

接著說有,也是讓我欣慰的有:自稱「老不死」卻又牙尖八卦的老頭老太,日媽搗娘的半老徐娘小家碧玉和「低配」油膩男,順著舊樓延伸的露天菜市和日雜街市(當然也有流動小販和租房做小生意的鄉下人或外地人),「群眾」閱報欄和「群眾」健身器械,超過十家的露天或半露天機麻茶館,曖昧或不曖昧的幾家按摩店,左鄰右舍不是肉檔就是菜攤的兩家舊書店,讓你一路吃下去的街邊美食,到處亂竄毫不名貴的大狗小狗,城市中產不屑一顧的「低配」小學和幼兒園(當然也有「書法考級基地」校外開張),最後,還有一家入場兩毛的收費公廁(這在省城可能碩果僅存)。

新二村不大,就像小型鄉場,走一圈約莫半小時,總是讓我想起前些年流連的第三世界大小城市的平民街區:緬甸的仰光和曼德勒,柬埔寨的馬德望和磅湛,印度的加爾各答和舊德里,尼泊爾加德滿都迷宮一般的老城。我更想起從前的省城,那時的多數街區,都跟現在的新二村神似。我要說的,當然不是貧窮必定讓人高尚或自豪(比起更窮的人,新二村的平民不算最窮,雖然總體也是無權無勢),而是都市生活的原生態,這也是新二村跟上述第三世界的共同之處:本土或本真。

新二村菜市場

正像都市的獨立窮人找不到便宜又就近的「工作室」,第三世界(包括省城)的都市原生態,或市井生活,經歷「發展」和「致富」的頻頻圍攻,現在也愈來愈少,或近絕跡。最大禍端,該是各類冠冕堂皇的gentrification(「改建,改造,升級」),讓多年來形成的平民(或貧民)社區消失,讓一個街區的公共空間(即使那是缺乏私隱或表面混亂的空間)整齊劃一索然無味,讓一切生活成本貴得離譜(最大受害者還是窮人),更讓鄰居不再是鄰居,而像陌生人或敵人,讓雞毛蒜皮的日常生活,變成表面精緻的物質荒原。新二村的消失,也是毫無懸念的時間問題;再過些年,不會再有這樣的市井活化石了。

然而,我在村裡常年晃蕩,最主要的動機,並非要做學者式的「田野調查」,或做偶爾放低身段體驗生活的情懷文人。新二村讓我欣慰的「有」,恰好就是我的基本需求,因為自己就是毫無身段的窮人(極有可能窮過很多村民),根本無需「體驗生活」。這也是我「穿越」新二村的最原始理由,若是只有光鮮街區,我可能難以生存。譬如,我愛幫襯的村中面檔,居民樓院門道內的蒼蠅餐館,都是住了幾十年的老居民所開,菜不貴,但基本不會吃出問題;價格,尤其家常炒菜,更比村外便宜一兩塊錢或更多。對於窮人,天長日久,這遠遠不止心理安慰。更重要的是,你很自在,覺得用很少的錢,還能不失基本尊嚴地活著,窮得未必沒有樂趣。

新二村麵攤

(三)

在新二村,我去得最多的,還是老七兩口子的機麻茶館。老七跟我差不多年紀,常年平頭,如省城土生土長的不少居家男人,中年微胖。七娘子,比老公稍長,輕言細語,年輕時絕對是朵花,皮膚好,現在還是曼妙身材,走起路來,腰肢以上習慣直著,兩手微擺,似乎只有兩腿在動,很有端莊儀態。他們的茶館開在流過村邊的小水溝旁,水不清亮,溝邊卻有不大不小一塊空地,又有柳樹和小葉榕,算是村裡景色最好的。正對溝邊的幾戶底樓居民,近幾年都靠這塊空地謀食,機麻茶館挨著開了四五家,生意都不錯。

老七的茶館是自己的房子,老式一套二,全拿來做生意,住家就在村裡另外租房。我不打麻將,看中的是水溝邊小葉榕下的空地,還有幾家茶館門前自己栽的七里香藤或花棚,透氣又有綠意。不同於熟年王祖賢的茶館,這裡白天茶客太雜,露天賭客也多,吵鬧,做「工作室」不合適,所以我多半黃昏才來,尤其夏秋,幽魂似地坐上一兩個小時,常常隔著小路,看著老七一家在花架下面喝酒晚飯。

五元的茶,花茶或素茶,雖沒好到茶藝館的等級,但一直很好,比十元十五元的茶樓都好。老七這家待客也是最好的。你來了,哪怕一個人,想坐哪裡(只要不侵佔別家茶館地盤),他們都會樂呵呵給你擺好桌椅。隔壁的老馬兩口子也開機麻茶館。老馬六十來歲,也是老居民,像個武夫,七里香藤架下,還掛一個小牌子:「修車,加氣,補胎」,但他的脾氣就比老七躁得多,或粗得多,他們的茶也稍遜。

新二村

讓我放鬆的是,老七兩口子從不打探或追問我是何方妖怪;獨來獨往喝茶的雌雄怪物,遠遠不止我一個。只有一次,七娘子以為我在村外幾步之遙的省級窩囊報社上班,我也不置可否。但我從來也不問你們以前做啥,來歷如何。人與人有點距離比較好,或分寸感,超過一定界限,就是窺探,甚至侵犯,即使彼此都是窮人。

輕言細語的七娘子,也會讓你刮目相看。去年夏天,老七兩口子跟隔壁新開的機麻茶館爭地盤,老七打電話請來「大哥」助陣。六十來歲的「大哥」,臉上刀刀肉,魁梧有匪氣,帶了幾個弟兄,開著黑色SUV進村。一下車,老七兩口子和幾個酒友,就給「大哥」敬煙敬茶。兄弟和弟妹被人欺負,「大哥」很生氣,走去隔壁準備「擺平」,很快被勸回來。「太欺負人了!」「大哥」說,「今晚就開戰!弄幾個來擺起!」老七忙把「大哥」勸到溝邊吃煙喝茶。戰沒開成,七娘子卻有些神氣,兩手略叉腰間,路邊走來走去。

老七的茶客(當然還有別家),除了村內外的「資深」主顧,偶爾也出人意料。去年夏末,我在村裡遇到一個法國人Lam,大概五六十歲,家住蒙彼利埃附近一個海濱村子,他說是個度假地。第一次見到,Lam拄拐杖,腿動了手術。第四次見到是黃昏,就在老七茶館,聊了一陣,算認識了。他第二次來村裡。去年一月第一次來,在村邊某「涉外」客棧住了幾天。這次又從上海來,住了兩個多星期。

Lam說他喜歡新二村,真正的生活,真實的生活,也因為他在這裡看不到外國人(這麼久,他在客棧只見到一個英國人)。腿好了,他常坐巴士去猛追灣游泳。昨天去看了高大上的方所書店。但他沒啥興趣,包括書店周圍豪華的購物中心,「哪裡都有,都一樣。」這次,他在村裡不僅趕「早市」,還結識幾個「朋友」,幫村口一個小男孩輔導英文;孩子的父母,是賣花生干雜的小販。聊得火熱時,Lam有電話,他要去輔導露水學生了。「我下周二坐火車回上海,然後離開中國。」他說他會想念新二村,我則說我常來。

法國人可以放開。身為本國窮人,江湖險惡,卻要盡量保護自己;窮人之間也有勢利,也會彼此傷害。在村內,我從不跟茶客深聊,只是偷聽者和看客。比起靠近省城機關的熟年王祖賢茶館,這裡的茶客明顯陋。但我不怕俗氣和匪氣,就怕高端大氣上檔次的商務氣文化氣;前者雖不見得美好,還有率直率性。然而時間久了,一周碰面數次的茶客,即不認識,或沒交往,但你看熟此人,偷聽他或她的無數閑聊,知道對方或多或少的底細,諳熟對方的語調、步態和表情,彼此眼中,都像一件早已習慣的活擺設,或像一段拉長行程不得不面對的旅客,總覺得有同在一條船的怪異關聯。

新二村的貓

我最喜歡的茶客之一,是看起來大我幾歲的男人婆,腮幫兩團死肉,有些兇悍。我和男人婆僅有的往來,是她主動借過或送過一個打火機給我。男人婆有痔瘡,走路小心翼翼,總像病痛複發。她老公也有痔瘡。不是我有特異功能,隔著衣服也能看出痔瘡,而是有天她跟同桌聊得起勁,被我偶然聽到。她講她和老公怎樣互相敷藥,老公疼得不敢坐椅子,只能找個汽車內胎的橡膠圈來坐。男人婆也講「家庭理財」,真假難辨:「我老公每月拿五千塊錢回來,一千我存私房,四千吃和日常開支水電氣。社保是他給我買的,我一點不操心。卡上的錢,他存進來我不管,他一取我就曉得,老子的手機上有簡訊顯示……」說到這裡,男人婆乾笑幾聲,很得意。

新二村的茶客,無意間也是我的老師。我一直想寫省城的「洞洞舞廳」(村外就有一處),除了三年多以前去過另一家,至今卻沒定下心來「沉溺」。春藥大叔幾乎每天都來喝茶,就住村內,六十齣頭,獨身,花白頭髮,一張老頑童的娃娃臉,總是笑呵呵,該是「洞洞舞廳」的老司機,因為常常聽他跟同好講起。前兩年,我也聽到他跟另一同齡茶客交換春藥心得,還從兜里摸出國產壯陽葯,似乎雄心猶在。春藥大叔也有認命一刻。有天,他跟一位九十開外還騎單車打麻將的老頭坐在溝邊喝茶,春藥大叔晃著小指,問老頭那方面還行不行。老頭被問得哭笑不得,閉口不答,春藥大叔卻很感慨,一字一句,彷彿他才是九十開外:「我們這個年紀,看到好菜,吃,不,下,去,了!」這麼好的現成老師,等我開寫「洞洞舞廳」,一定要找春藥大叔取經。

新二村的茶

(四)

喝茶是打發時間,減少斗室自閉的精神分裂機率。吃飯,則是存活,煩的是每天得吃。獨立窮人很難天天做飯,悲觀厭世或想偷懶,多去村內填肚子。我眼中的新二村美食,有招牌或沒招牌的,大致是這些:老黃面,光成季節菜(每到夏夜,小男人夫婦開賣味道巴適的「冷淡杯」),中年人妻主理的萬州麻油抄手,肩膀上常有一隻鸚鵡的胖妹賣的牛肉麵,汪五妹的炒菜館,村那頭靠著西體路的三元一串烤五花肉,萬春老鹵的嫩豆花,每天下午擺攤的西昌小老闆的干拌牛肉,還有老居民開的幾家無名面檔……

「低配版」殷秀梅的老黃面,是我在村內最早吃到的美食,還住第七層地獄那陣就愛幫襯。老黃面這名,應該來自她的老公老黃,掛在牆上的一小塊紙板招牌,的確也泛黃了。殷秀梅能幹利索,煮麵挑面對調料,老黃反而成了幫工。兩口子就住一旁舊樓,擺了十年左右露天面檔,黃昏開賣,一直賣到夜裡十點左右。

老黃面比村外很多麵館好吃,價格更不用說,每碗便宜一到兩元。幾乎每次,殷秀梅把面端給你時,筷子都先在鍋里燙一燙,然後是很陋的筷子擺法,直接插進面里。「弟娃兒(弟弟),整!」這是她的口頭禪。我一直喜歡聽殷秀梅說這個「整」字,很形象,很實在,很利索,很勞動人民。

去年秋天,老黃面突然結業。露天面檔,當然不會想到貼張告示。我是漸漸察覺的,因為殷秀梅兩口子周末常休息。但是,接連十來天不見擺攤,好幾次,從「羅馬」走到村裡,就為一碗面,我都失望:這下,再也吃不到老黃面,也聽不到殷秀梅把面端給你時那個利索的「整」字了。老黃面所在的空地,後來又有別的面檔,儘管也很好吃,過了一陣,坐在老七那裡,看到殷秀梅和她老公匆匆走過,我還是差點想走過去,以老主顧的資格問一句,你們咋不賣面了。

汪五妹開在樓院門口的炒菜館,招牌名字通通欠奉,就在老七茶館的後門附近,是我這兩年的最愛。五妹也是老居民,目測大我幾歲。她小時候愛吃鍋巴,她媽就給她起了「糊鍋巴」這個綽號。「糊鍋巴」你當然不敢亂喊,我是偷聽來的,她跟請來幫廚跑堂的鄉下女人說起過。

「糊鍋巴」的家常炒菜,除了個別「菜品」,葷菜十二元,素菜八元,比「正規餐館」便宜好幾塊錢。炒菜是她老公,還有一個三十多歲面相斯文的鄉下女人;有時忙不過來,或少了一個掌勺的,五妹也會上灶。這樣的價格,味道卻不錯,份量也夠。村裡就是菜市,食材新鮮。更重要的是,周圍雖有好幾家本省外地人開的蒼蠅館子,看著卻很可疑,只有汪五妹這裡,我吃得放心,因為他們自己也吃。有一天,五妹問我:「你吃了這麼久,哪家味道好嘛?」我說,我不吃別家炒菜,就你們,那幾家太臟。「就是,不要去,太球雞巴髒了。」五妹這話,還真不浮誇。

從小愛吃泡菜,自己笨且懶,一直不會泡。超市或街市賣的泡菜又難吃。純屬意外,我在「糊鍋巴」這裡,吃了這幾年吃過的最好吃的私家泡蘿蔔。不是省城每家餐館都有的例牌免費泡菜,而是有天五妹的分享。因為我看到她在吃,加了辣椒油的泡蘿蔔,紅亮可愛,忍不住贊了幾句,她說這個不是給顧客的,自家的。然後,看我像狗一樣眼巴巴盯著,「糊鍋巴」動了惻隱之心:「來嘛,分點兒給你嘛。」

新二村的菜

如同老七那裡喝茶,我在汪五妹這裡雖是常客,但也不多言語,彼此自在;獨來獨往的怪異食客,並非只有我一個人。只有今年春節前,「糊鍋巴」突然問我:「你是社區的網格員哇?」原來,她看到牆上的「社區組織結構圖」,「網格員」的照片有點像我,以為我是這個社區的「管理層」。春節前另一樁要事,則是五妹的葷菜漲了三元,讓你立刻有壓力了。之前,胃口好的時候,我會像五妹說的那樣,瀟洒,葷素各點一份,加起來不過二十元。現在,只能要麼葷菜要麼素菜了。「沒有辦法,啥子(什麼)都在漲,做不出來。」五妹告訴我。

今年春節前,又一個中度霧霾的寒冬快要熬過,我仍在村裡晃蕩。最冷那一陣,老七他們在七里香藤架下烤火取暖。好多年沒見過燒炭取暖了,雖然他們燒得簡陋,用一口壞掉的小平底鍋生著炭火。老七和老馬兩家機麻茶館的中間,是一對居家沒開茶館的老夫妻。老頭八十來歲,十多年前,家門前種了兩株梅樹,密密麻麻的花苞就快綻放。再過幾天,春暖花開,坐在水溝邊喝茶曬太陽,就有免費紅梅看了。

春節前幾天,村裡腥風血雨,露天菜市東一個西一個臨時雞圈,公母分開或混雜,雞圈旁都是拔掉的雞毛和血污。吃齋念佛的善心人,讀到這裡可能不悅,然而新二村的另一好處,卻是這個時節,可以買到違禁「點殺」的新鮮家禽,為親們或單身親的年飯增光。我的上一次「點殺」,還是三年多以前的大理古城。這一次,我也買了一隻兩斤多的小母雞。回到「羅馬」,加點當歸、大棗和枸杞,燉了一大鍋。獨立窮人胃口有限,足足吃了四五天,從雞年吃到狗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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