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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續 傾城

似乎所有的事情都發生在十月。

我的人生也好像只剩下十月。

工訓在國慶節當天結束,第二天我就陪著舍商去了廣州。

戰隊的隊長開車來機場接我們倆,舍商一路都挺高興,和隊長有的沒的天南海北什麼都聊。他們的認識時間長,也正常。倒是苦了我,一個人在車上抽悶煙。

臨走之前我在舍商家樓下的亭子里和路小小打了很久的電話,掛電話的時候路小小問我去廣州做什麼,我告訴她去見網友。她在電話那頭沉默了老半天后突然和我來了一句:那你小心點兒,到時候別被雞姦了。

我沒聽懂「雞姦」這個詞兒的意思,於是便問她。

她冷哼一聲,叫我自己去百度。

在廣州的那兩天,除了一路陪著舍商之外,我滿腦子都在想回去的時候應該給路小小帶點兒什麼,不過腦袋都想破了也沒想出個很好的主意來。

一路無話。

隔天晚上舍商被戰隊的人叫去酒吧喝酒,我沒有去,在酒店等他。他們差不多喝到凌晨三點,舍商才搖搖晃晃地回來。

我簡直要被他氣炸了。過了凌晨兩點我就開始給舍商打電話,想著叫他悠著點,別喝醉了,第二天我們還要走,喝醉了怕起不來。誰知我一連打了二十多通電話都沒人接,最後手機居然直接關機了!

當我聽到「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請稍後再撥」時,整個人「唰」一下從床上跳起來。我怕他出事,想著去找他,可我又不知道他們在哪裡喝酒。心裡十分後悔當時怎麼就沒向舍商問問清楚。

沒辦法,只能在酒店干著急,坐在床上傻等著舍商回來。

直到他開門進了房間,我的整顆心才算是放了下來。本想臭罵這狗日的一頓,不過看到他喝得有些醉,這事兒就算了。

第二天我們走得早,就沒和戰隊的人打招呼。

在去往機場的路上,我接到一通電話。

「你今天回去吧?要我去機場送你嗎?」

給我打電話的人是誰?

他是陳銳漫。

一個穿梭在光與暗之間的俠客。

一個在我的幻想中經常穿著高領風衣站在風口浪尖的人。

一個偶像、一個英雄。

陳銳漫和陳馳也(就是嘴角,取了個名,不用外號了,外號看著太流氓,心裡難受。),他們兩人先後交叉出現在我的生命中,並且在我高中時得以徹底交匯,進而使我的生命迸發出異常絢爛的火花,讓我終其一生刻骨銘心。然後如同流星劃破天際般,迅速分道揚鑣,又讓我終其一生都在盼望著他們這兩條完全不同的射線能在未來的某一天再一次相交於前方的某一個點。

我和舍商去廣州的那年,陳銳漫還在以早就不是讀書的年紀在廣州讀大學。

「你小子他媽有病吧?前天晚上才到的廣州,今天就急著回去。你老老實實告訴我,你來廣州到底是幹嘛來了?」陳銳漫聲音極其低沉,他敏銳地察覺到了這其中的貓膩。

我哪敢直接告訴他我來廣州見網友啊?那還不得被他狠狠的臭罵一通?

「嗨!能幹什麼?不都和你說了,就是和朋友乘著國慶出來走走,散散心唄!」

「恩……好吧……真不用我去送你?」

「不用不用!送我做什麼?多麻煩啊!你跑過來費勁兒!」

我完全就是心虛不敢見他,也怕到時候他過來送我,一旁的舍商三兩句話說漏了嘴,那我可就死慘了!

「那你自己小心些,到了給我打電話。」

「沒問題沒問題!你放心吧!」

正說著,計程車已經到機場了,舍商開門下車,催促著讓我也趕緊下車。

我匆匆掛了陳銳漫的電話,和舍商一起提著包進了航站樓。

我們兩人在櫃檯把登機牌換好,乘著過安檢之前的時間,跑到門口去抽了支煙。

抽完煙,我讓舍商陪著我在機場的特產店買了一大盒餅乾,準備回去拿給路小小。而後我們在候機廳里等著檢票登機,回省城。

十月份的省城已經完全被秋意所包裹。

對於那時的我來說,打從心底里不想放假。

七天的國慶長假對我來說無疑是一種折磨。

回來之後我便準備把東西拿給路小小,但我卻和她失去了聯繫。

我找不到她。

簡訊不回,電話關機。

現在已經想不起在那幾天里,我給路小小發了多少條簡訊,打過多少通電話。只是清晰地記得當時的感覺。

整個世界天旋地轉。

我無法入睡,無心思索,所有心思全都亂了套。就是從那個時候起,我開始喝酒,想借酒消愁。也記不起來是在什麼地方、什麼時候、喝下第幾杯時,我幡然醒悟。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我得告訴她。

把我所有翻湧的情緒還有藏起來很多年的小秘密告訴路小小。

我不想,也絕對無法接受我的世界裡沒有她。

我要告訴路小小,我喜歡她。真的,真的很喜歡她。

這個世界上沒有比喜歡她,更美好的事情了。

某個瞬間,一個念頭,從那以後,一切都變得完全不同。

昏天暗地的國慶長假怎麼過去的,我不知道。假期過後的第一天開課,在學校里再次見到舍商和默群那兩張熟悉卻又感覺有些陌生的臉龐時,我突然有一種錯覺:好像我與他們並不是五天沒見,而是有五年沒見一般。

恍如隔世。

他們並沒有察覺到我的異樣,我也無心告訴他們我的內心想法。

中午放學後老默和宋國光、黎夜約好一起踢球,就一道兒先走了。我和舍商兩人便準備去中華北路上省城老體育場旁邊的一家小店吃飯。

那時舍商熱衷於發掘各種學校周邊的美食,小到推車小販,大到各類餐館。後來我熟知的所有六中周邊的好吃食,幾乎全是舍商告訴我,並且帶我去吃的。高二剛開學的某一天,舍商興緻勃勃的和我說起:「誒,華晨,我最近發現有家小店的炒飯好吃得不得了!中午我們一起去嘗嘗?」

我到現在都記得他當時推著眼鏡對我說話的那股子激動勁兒。

穿過一整條市北路,在省政府門前的偌大十字路口筆直往南走,要不了多久就能找到那家開在六廣門體育場邊上的炒飯店。那家無名小店的味道確實不錯,自從舍商帶我去那兒吃過一次之後,後來很長一段時間,我們的午飯都是在那裡解決的。

我最愛在那兒點青椒肉絲炒飯。

舍商最愛在那兒點鹽菜脆哨炒飯。

似乎怎麼吃都吃不膩似的。

我們到了地方,熟練的在小店門口找了兩個位置坐下。

「老樣子?」舍商問。

「老樣子。」

他進去點單,等出來的時候,看見桌子上放了兩瓶啤酒,奇道:「這大中午的,你受什麼刺激了?還喝酒?」

我只是對他搖搖頭,「我喝,你看著。」

「你個傻逼,又他媽哪根筋不對了?」

除了正常喝醉之外,我還經歷過兩種醉酒。

一種,我把它命名為「瞬醉」。顧名思義,一般一瓶酒下去,不論酒量如何,人就醉了。老默兩瓶半就倒下的情況,我歸為這一類。而我「瞬醉」的最高紀錄,是一罐灌裝啤酒。在「青島」和「燕京」上,都發生過。還有一種,是長醉不醒。無論白天或是黑夜;醒來或是睡去,人都是醉著的,不會清醒,或者說,無法清醒。

這是一種極其悲哀的醉酒。酒精將會成為整個世界,它會把人徹底困死在渾渾噩噩的疆界里。昏昏沉沉、情緒肆意迸發,讓人幻覺叢生。好巧不巧,長醉不醒,我也經歷過兩次。如果可能,我並不想再嘗試第三次。但這,或許並不由得我。

而我在自己身上總結出一個規律,「瞬醉」一旦發生,長醉不醒無論早晚,總會緊隨而至。

國慶節放假過後,第一天上課的那天中午,在六廣門體育場的拐角,在舍商身邊,一瓶酒喝下去,我就醉了。

舍商幫我點的飯,我一口沒吃。

光喝酒去了。

醉了也喝。

我清醒時腦子裡就不斷在想:路小小去哪兒了,怎麼不回簡訊,不接電話呢?喝醉了以後,這個問題就變成了:路小小,你在哪裡。

無數個「你在哪裡」在我大腦和靈魂深處飄蕩,壓得我喘不過氣。

「別喝了!要喝,吃點飯再喝!」

我沒理他,一個勁兒給自己灌酒。

等我把兩瓶酒喝完,舍商也實在看不下去了,十分憤怒地起身拉起我準備往回走。

喝醉了的人,行為是不受控制的,思想也是。

我把手耷拉在他的肩膀上,還算清醒的對他說:「不回學校。走,我們去『球霸』打撞球!」說完也不管他願不願意,勾搭著舍商往那家我們常去的撞球廳走。

舍商依著我,在「球霸」角落開了一張台,陪著我打起球。

趁他開台和老闆講話的時候,我又拿了兩瓶酒。

一股腦兒全開了,坐在長長的沙發上等他。

他開完台走過來一看,氣得直擰嘴巴。我卻對著他「嘿嘿」傻笑。

「你到底遇到了什麼事?趕緊給我說!」舍商大力揮杆,開了球。

我猛灌兩口酒,「我找不著路小小了……」

「啥?!我不是今天早上都還看見她的么?!」

「不是……我給她打電話她手機關機,發簡訊也不回……我……舍商,我他媽難受……」

舍商從桌前走了過來,在我身旁站定,「你看看你就那點兒出息!聯繫不上路小小,你不會直接去她們班找她啊?!」

我低下頭,抿了口酒。吞吞吐吐地對舍商說:「我……我不敢……見到她,我就不知道說什麼了……」

「操!我都懶得管你!打球!」

我猜舍商被我的慫樣氣得憋屈。因為他全程打球都是大力出桿,估計是把氣全撒在了撞球上。而我?基本沒怎麼和舍商打撞球,只是一個勁兒地坐在深褐色的長沙發上喝著酒。其實到撞球廳的時候我就已經暈得不行,哪兒還有心思和他打球啊?

舍商自己一個人打了幾局,覺著實在沒意思,於是便拽著我回了學校。

他在路上給老默打了通電話。

「在哪兒?」

我被秋風一吹,酒意瞬間就上來了。走起路來搖搖晃晃的,要不是舍商在旁攙扶著我,怎麼著我也逃不出摔個「狗吃屎」的命。

就算是迷迷糊糊,我也聽出了他說話語氣里的怒火,所以乾脆直接不和他搭腔了。

「操場?踢球?!你他媽還有心思踢球?!你知不知道華晨已經醉成什麼樣兒了?!你還好意思踢球?!」

「為什麼喝酒?呵!你覺得還能為什麼啊?因為路小小唄!」

「哎,行了行了!你哪兒那麼多廢話,在操場等著我們,我扶著他過來!你好好罵罵這蠢貨!」

舍商掛了電話,招了輛車,載著我們倆回了學校。

到學校以後,他直接扶著我去了操場找老默。

我那時還算清醒,自己一個人在六中新操場旁邊的草坪上找了一塊空地盤腿坐了下來。只不過腦袋暈乎乎的,剛才在車上又吹了些風,醉意發了酵似的越來越濃。

老默穿著一身球衣走到我面前來,用手輕輕拍拍我的臉,「喂!你還好嗎?真喝醉了啊?」

宋國光也在一旁,他還不住地笑話我:「傻逼晨,你今兒個是吃錯藥了不是?」

我沒精力搭理宋國光,對老默揮揮手道:「沒喝醉,哪兒那麼容易喝醉啊!你快去踢你的球。」

「真沒事兒?」老默又問了一遍。

「你好好教訓教訓他!他腦子被驢踢了!」舍商對老默說。

「算了吧,你瞧他現在這樣,教訓了也沒用,等他稍微清醒點兒再說吧!」老默給舍商說完,又對著周圍圍了一圈兒的其他同學說道:「散了散了,該幹什麼幹什麼去,圍在這兒多悶啊?」

老默遣散了人群,讓我一個人在旁邊坐著休息。

舍商跟著大伙兒踢球去了。

周遭好像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他們在球場的呼喊聲,奔跑聲漸漸離我越來越遠。

天空湛藍得讓人感覺心碎。

我埋著頭,緩緩坐著深呼吸。感覺著有著淡淡香味的空氣在我的肺里來迴旋轉。

不知道過了多久,這樣令我倍感舒服的場面被一聲高昂地歡呼所打破,像是進球了。

但我卻不像那人一樣開心,心裡反而十分惱火。

抬起頭來直盯著那個方向。

老默和宋國光兩人走到場邊稍作小憩,順帶喝點水。我趁著這個機會變問宋國光:「誰進的球啊?是你們嗎?」

宋國光喝了一大口礦泉水,「不是,是對面的。」

我一聽,也不知道是怎麼的,更加生氣。

酒意瞬間不受控制地上了頭。

扭頭一看,剛才進球的傢伙笑得十分洋洋得意。

我看到那個笑容時突然就感覺十分煩躁,想也沒想沖著那傢伙就大吼了一句:「嚷嚷什麼嚷嚷?!不就是進了一個球嗎?至於這麼開心?傻逼啊?」

我一直對那個瞬間感到十分後悔。

暗地裡也不止一次地唾棄過此事。

到現在為止,我也十分清晰地記得被我一句話吼得愣了神的那位同學臉上的表情。驚訝、疑惑、還有憤怒。尤其是那個時候,他那雙帶著眼鏡的雙眼從目光深處射出的我不知道怎麼去形容的情緒更是讓我禁不住唏噓。

那人站在大概離我二十米遠的球門前方,右手舉著球,用左手重重地推了一下眼鏡,很長時間沒有說話,只是用兩隻眼睛死盯著還坐在草坪上的我。

周圍的吵鬧也因為我的一吼重新變得安靜,也壓抑。

站在我身邊喝水的宋國光先是一驚,後用膝蓋輕輕踹了踹我,小聲對我說,「你個傻逼亂說些什麼話呢!」而後急忙跑上前去安慰那位同學。

老默也對著我的後腦勺來了一巴掌,「我算是看出來了,你是真他媽喝醉了!」隨後也跟著跑上前去。

其實我當時根本就不清楚我怎麼就不受控制地把人無緣無故罵了一頓。

只覺得發了一通火之後腦袋越來越重。

是清醒以後才意識到那純粹就是酒精在作祟,也意識到:我是多麼愚蠢。

被我罵的那傢伙就是當初工訓時,我覺得很有生意頭腦的17班班長。他是老默和宋國光的幼兒園同學,後來進了六中關係也一直很好。大傢伙兒都叫他武大師。之所以叫他大師,是因為他打麻將打得好。很多年之後還是他教會我打麻將的各種千奇百怪的技巧。我們坐在一張桌子上用打麻將來解悶的時候武大師對我說起這件事:「要不是當時看你小子喝醉了,我絕對上去就給你這雜種兩拳!你當時罵我的時候,知不知道我心裡有多鬱悶?!」

我很鄭重的向武大師為當年的事情道了歉,武大師嬉皮笑臉地對著我揮了揮手。雖然我已經道過了歉,但每次見到他,心裡卻總是難免會覺得羞愧以及自責。

由於出了這麼個插曲,我也在球場邊坐不下去了。

自己搖搖晃晃地起身,準備回教室。

在13班教室門口正好碰到劉西瓜,就是工訓回來一個人坐在車上默默流眼淚的那個小女孩兒。

我腦袋昏昏沉沉地,一個不小心和她在班門口裝了個正著。

「哎呀!」

我口齒不清地給她說了句「對不起」,就往教室里走。

她叫住我:「你等等,華晨!」

「恩?」我回過頭去。

「你臉怎麼這麼紅?還渾身酒氣……你……喝酒了?」劉西瓜歪著腦袋問我。

我說過,那時我還很擅長吹牛逼,暈乎乎地張嘴就對她來了一句:「喝酒?喝什麼酒啊?我可是好學生,從來不會喝酒!我這是……」頓了頓,在想該編一個什麼樣令劉西瓜「信服」的理由,「我這是中午吃甜酒雞蛋吃多了!」

劉西瓜聽了我的話後直瞪大了她那雙圓滾滾的眼睛。

我已經暈得不行,不想再和她瞎掰扯,便揮揮手,回了座位。

一趴在課桌上我就感覺整個世界天旋地轉,強忍著翻湧的吐意。

我實在沒有更多的精力再穿過長長的走廊去到另一頭的男廁所里嘔吐了。

到得此刻,我才真的認為,我喝醉了。三瓶「雪花勇闖天涯」。

我的意識開始漸漸模糊,醉意瘋狂地佔領著我的大腦、胸、四肢最後到全身。

終究,這一場我會記一輩子的嘔吐,最後還是發生了。

那天,我坐在靠窗的第一排。我的同桌,是摯友秦月。

那天的第一節課,是那位打過仗,肩膀被AK-47射穿過的胖胖的周姓老師的化學課。

我的最後一絲理智隨著那聲刺耳尖銳又悠長的上課音樂徹底消散。我原本還想趁著我還有意識,用最後一點力氣轉頭去給已經坐在我旁邊的秦月說,叫他扶著我去廁所。

我有氣無力地抬起手,把手搭在秦月肩膀上,想拍拍他,但似乎那隻手完全不是我的,壓根兒不聽我使喚。恍惚間看到他轉頭望著我,他的面容忽遠忽近,忽左忽右,我只隱約看見他的嘴巴在動,似乎在說著些什麼,可是我已經根本聽不見了。

我想開口,和秦月說出我的意圖,可一張嘴——

「哇——」

我再也控制不住,吐了秦月一身!

而後就倒在了秦月懷裡,和我自己的嘔吐物一起。

我臨閉眼前,感覺時間的流速變得十分緩慢,更奇怪的是意識有那麼短暫的瞬間變得前所未有的清晰,甚至比我沒有喝醉的時候還要清晰。

我清楚地看見講台上粉筆槽里的粉筆灰一堆又一堆那粗糙的顆粒;看見周老師胖下巴上由脂肪擠壓出的褶皺,再到他臉上疑惑又吃驚的表情;我看見教室上方的燈光變成一束又一束純白色的直線射到我的身上……

而後,我看見了一整片生機勃勃的黑暗。

感覺有一雙手支撐住了我整個軟綿綿倒下去的身體。

「媽的……這回洋相出大發了……」

心裡這麼想完後,就再沒有了意識。

我從未喝「斷篇兒」過。

除了2010年十月在省城六中的那次。

並不是因為我的酒量有多好,僅僅是由於那次醉酒給我留下了巨大的陰影,不論是身體上,還是精神上。在那之後的日子裡,也喝酒,喝得更猛,但一旦要到醉到不醒人世時,我就怎麼著都喝不下去了。

這或許算得上一種我本身的防禦機制。

當我的意識從那片黑暗的另一端飄回到我的身體讓我醒過來時,依舊感覺很暈。

「我在哪兒?路小小在哪兒?」

「我是死了嗎?不行啊,我都還沒告訴路小小我喜歡她呢……」

「我操,好暈,好難受,我他媽要是這回沒死,絕對不喝酒了!要是再喝,我和路小小就沒戲!」

世界開始重新有光。

我費了很大勁兒才睜開眼睛。發現我正拱著背趴在我的雙腿上,呢絨制的校褲有些硌手。我十分艱難地抬起頭,緩了大概五秒鐘才知道自己不知道被誰、什麼時候「搬」到了教室對門的「洗漱間」。

我的面前就是平時洗拖把的池子,水龍頭還在滴水。

「你醒了?」

這聲音嚇我一跳,讓我險些從凳子上摔下去——我的方向感還沒有找回來呢。

我被人一把抓住:「你小心點兒!」

洗漱間外面的走廊很喧嘩,應該是課間。

抬眼一看,居然是八零。

八零雙手環抱在胸前,對著我咧嘴笑:「你挺厲害呀!能醉成這樣?老實告訴我,你喝了多少?」

我傻愣著望著她那兩顆整齊的大門牙半天沒緩過勁兒來。

「啊?……也……也沒喝多少……三……三瓶……」

「那可真沒多少……」

她這麼一說,我感覺我的臉一下子就紅了。

「好了!幫你買了酸奶,給你放在這裡了!一會兒記著喝點兒,會好受些的!」八零把酸奶放在了洗漱池的一角便準備出去了,我卻叫住她。

「你等等,八零……」

「嗯?」

「那什麼……誰扶我到這兒的?」

「秦月呀!你可吐了人家一身!」她指了指她地校服,「你可要好好謝謝他!」

八零的話讓我腦子裡出現了還有意識之前秦月的樣子。

「走了!你好好休息吧!」

我回過神,想再叫住八零,想給她說聲「謝謝」,可八零一溜煙就不見了。

外面又想起了那段上課的音樂,只是這個時候僅僅顯得很悠長。沒過一會兒,走廊就重新陷入了安靜。

我也不清楚現在到底是第幾節課,更懶得動彈拿手機出來看時間。依舊是醉著的,搞不好動一下又得吐了,我不想吐,那種感覺著實不好受。

我歪著腦袋重新趴了下來。

眼角的餘光能瞟得到八零送過來的那盒酸奶。

天友牌,蘆薈味。

再一次很費勁地直起身,把那盒酸奶打開來。

腦袋還是很暈,但好像隨著酸酸甜甜、有些澀嘴的酸奶從喉嚨滑進肚子,我感覺要好了很多。

也是由於這一盒天友牌蘆薈味道的酸奶,成了八零對我最深刻的印象。

八零——蘆薈。

記憶里,每當我想起那個高高瘦瘦的、那些年裡一直是我班長的大女孩時,也總是瀰漫著一股濃郁的蘆薈清香。

而在往後漫長到停滯的時間裡,每次我喝醉了酒,都會去買蘆薈味道的酸奶來解酒。這個習慣,不知不覺間就被我養成了起來。

畢了業以後,我很長時間沒有見到過我的這位班長。直到15年的盛夏,八零聯繫到了我。我們重新在故地省城見了面。那時候我正忙著滿世界地逃跑、哭泣、逃跑,也忙著滿世界的喝酒、醉倒、喝酒。

用蘆薈酸奶來醒酒成了我每天都會做的一件事情。

當我和她時隔多年重新坐下來一塊兒喝奶茶時,看著她那我遙遠記憶深處熟悉而又陌生的笑容的瞬間,我的鼻子突然一酸,眼淚無法控制的開始往眼眶外狂飆。

我怕八零笑話我,趕緊別過頭,看向窗外。

「喲,這才幾年沒見,就正眼都不看我啦?我是這幾年長丑了嗎?」八零的笑容沒有變,但卻少了些純真,多了這個年齡不該有的成熟。

我佯裝鞋帶鬆了,俯身假裝系鞋帶,趁機把臉上的淚水擦了去。

直起身來,仔仔細細地端詳了八零的臉。

「沒有。你變漂亮了。……但是,我感覺你老了。」

八零愣了半晌,也極其認真地看著我,說道:「你也是。現在一點也看不出稚嫩了。」

我們極有默契地相視苦澀的一笑。

我十分反常的沒有去問她這些年過得怎麼樣,她同樣也沒有問我。

八零告訴我說,準備大學畢了業就去上海工作,說感覺在那裡機會可能會多一些。我則祝她工作、生活一切都順利。

我從始至終都很感激八零。

從偏遠山地的清縣到車水馬龍之下的六中;從那張險些被撕毀的表格到那盒回味悠久的酸奶;從那個飄著細雨的夜到那天被昏黃色陽光灑滿的傍晚;從很多很多年以前到很久很久以後的此刻。

只是,那聲「謝謝」,我從來就沒有對八零說過。

我想不通,在這件事上我怎麼就這麼的反常。那天也沒有說出口,沒能說出口。

臨別時,我叫住八零。

「嗯?」她就像從前那樣回頭,馬尾在腦後晃啊晃的。

「……嗯……沒什麼,就想給你說聲:一路順風。」

「哈哈,你也是。」

之後,我蹲在馬路邊使勁地哭,然後使勁地給自己灌酒,但卻不知道我為什麼要這麼做。

之後,我就再也沒有見到過八零了。但,那聲沒有說出口的「謝謝」,卻一直留在我的心裡,我總想著,哪一天,我能親口對八零說:

謝謝你,八零。謝謝你在歲月里對我的照顧,你這班長,我認。

說回到時光里。

我把酸奶喝完,我從來沒有喝過這麼好喝的酸奶。不過眩暈沒有被緩解多久,我就又受不了了,只得重新趴下,等著時間一點一點流逝。

這個過程實在太痛苦,我強迫著自己就這麼睡了過去。

其間我迷迷糊糊感覺周老師過來看過我,還在一旁說:「華晨啊華晨,就你這小酒量還學別人喝酒,真不知道該說你什麼好……」

似乎,秦月和劉西瓜也來過。不怎麼記得清楚了。

那個下午就這樣被我昏沉沉地睡了過去,醒來時已經放學。

我能看見腳邊從窗戶外面照射進來的黃橙橙的光,我的影子被照得很清楚,像是被刻在地上的一樣。我試著站起身,可剛一起來,又一次感覺世界東倒西歪,沒三秒鐘我就一屁股摔回到了椅子上。

只好重新趴著,給舍商打電話。

「喝醉了……在哪兒呢?過來……一趟吧……」說話我都感覺沒有力氣。

「操!你酒還沒醒呢?!你在哪裡?我馬上來。」

「嘿嘿……五樓的洗漱間……」

「笑你媽逼!等著!」

舍商和老默背著書包出現在我面前。

我趴著、斜著腦袋瓜子看著他們,然後傻笑。

「你說……他該不會喝傻了吧?」老默對舍商皺著眉說話。

「傻?傻也得先送他回家了再給我傻!」舍商蹲下來,把軟綿綿的我扶起來。

我半眯著眼,吊著半口氣對舍商喘道,「暈……得你們扶著我,不然走不了……」

老默走過來駕起我的肩,「你怎麼會在洗漱間?!」

「行了老默!先別廢話!把他弄回家再說別的!」

我就這樣被他們兩人一人一隻手架著抬上了車。

他們怕我暈車又吐,一人坐在我的一邊,三人擠在後排揚長而去。

看著他們兩個出現在洗漱間後,我就鬆了一口氣,意識又漸漸開始模糊起來。只記得一路上我都在嘟囔:下次絕對不喝醉了,再喝醉我就和路小小沒戲……就和路小小沒戲……

「行啦,你別嚷嚷了!你和她有戲!有戲!靠!」

「舍商,你就讓他嚷嚷會兒唄,嚷嚷著,要好受些。」

然後我就靠著舍商的肩膀再次睡了過去……

第二天一早醒過來,我的頭差點兒沒炸開。在床上緩了二十分鐘才下床。

我怎麼回的家根本毫無印象了。

到學校後秦月一見我就一個箭步衝到我面前:「華晨,我昨天可被你給整慘了!」

我看著秦月,十分不好意思的對他笑道:「抱歉啊……昨天……」話還沒說完就被秦月接了過去。

「沒事!你下回別喝那麼多酒了!」秦月咧起大嘴對我笑哈哈地說,「話說……你怎麼醉成那個樣子啊?」

我想告訴秦月來著,可一下子又不知道應該從何說起,只好三兩句把話題帶開了。

課間操之後,我硬著頭皮去了一趟路小小她們班門口,想把從廣州給她帶的餅乾拿給她。不過在16班教室外徘徊了很久,還是沒有勇氣把餅乾拿給路小小。只好找到黎夜,叫黎夜幫我轉交給她。

黎夜從她們班回來以後,告訴我:「東西拿給路小小了。不過你怎麼不自己拿給她?」

「我慫啊,這還不簡單?」我白了一眼黎夜。

黎夜卻對我一本正經地說:「我知道你慫,所以我約了路小小下午放學一起回家,到時候你也一起吧!」

「什麼?!你瘋了?!」

黎夜做事,要麼悶聲不響什麼都不管,要麼「轟隆隆」做出一件事來總能把我嚇個半死。

這是我自己多年來拿血和淚換來的寶貴經驗,絕對錯不了。

我那個最早最早的夢想,就是這麼被黎夜給弄出來的。

十六歲那年,我想在一條安靜的背街開一家水果鋪。每天就在水果的香氣中醒過來,趁著天將將微微亮,把各式各樣的水果擺成花兒的樣子;到了晚上,在水果鋪門前擺一張長長的搖椅,夏天用蒲扇扇風,冬天用煤爐取暖,就睡在店裡,在水果的香味中睡去。

最初那幾年,這個想法一直在我腦海里不斷徘徊著。

省城六中就坐落在省政府旁邊,出了校門再過條馬路,就可以看見那寬敞的政府大院。大院里有警衛,一年四季都穿著軍裝站得筆直。在大院盡頭、崗哨背後有一條小路,路的一側種著十二棵樹。

數完十二棵樹,穿過一小截兒昏暗的隧道,出去,就是一片光明。

那裡,路名:安雲。

安雲路上有很多家水果鋪。一整條街都是。

出了隧道口隔著老遠就能聞到陣陣水果香。第一次走這條路時,這給了我很不一樣的感覺,所以才有了那個水果鋪的夢想。

下午放了學,我硬著頭皮跟著黎夜去16班找路小小。

見到了路小小,我整個人又傻了。只覺得全身上下唯一還在動彈的器官就是那顆「砰砰砰」瘋狂亂跳的心臟。

我清清楚楚地看見黎夜在旁邊使勁兒憋著不笑出來,但我連對他翻個白眼的功夫都沒有。

路小小站在教室門口:「我要往安雲路那邊走,同路嗎?」

黎夜哪管什麼同不同路,張口就說,「順道兒的,順道兒的!」

「額……哦,那好吧,但是我一會兒要先去找我姐,我和她說好今天一起回家的……」

「沒事,我們一起啊。」

「好吧。」

我全程沉默。

路小小在三樓拐角的教室叫上了住在她家樓上的姐姐,我們四人有些尷尬的穿過政府大院,來到了安雲路上。

一出那條隧道,我就聞到了香味。

少年時總容易衝動,也容易受刺激。

而那時的我,莫名的就被這撲面而來的香所刺激。

在安雲路前的第一家水果鋪站定,他們三人在我前面回過頭看我。我看了看路小小,又莫名其妙地對黎夜說了一句,「你們去吧,我自己先回家了。」

我的話讓黎夜一臉不明所以。

可我還是頭也不回地轉身就走了。

很沒道理可言。

也就是在我轉身的瞬間,我終於做出了決定。就是因為那年看來十分衝動,實則後來想來並不意外的決定,導致了後來一切事情的發生。只是我不曾想到——根本不可能會想到——這個瞬間的力量會如此之大。

隔天。

黎夜一直追問我昨兒為什麼「臨陣脫逃」,我只是對他笑了笑。

乘著學校要舉行秋季運動會的空檔,當天中午,我去找了路小小。借口和她一道兒回家,然後準備在路上把我喜歡她這件事情告訴她。

路小小像是知道什麼似的。當我和她走到政府大院的那道大門前時,突然停了下來。

她看著我說道:「其實你也不用特意這個樣子。有什麼事,你直接說就行了。」

我也停下腳步。

我和路小小就這樣相視站在了政府大院門口。

有塊路牌在我視線斜前方,它光滑的金屬背面閃爍著微微刺眼的反光。

我忽然不知道應該怎麼開口。

路小小同樣不說話,靜靜地看著我。我被她那炯炯有神的目光看得越來越緊張,最後把心一橫:去他媽的,豁出去了,愛咋地咋地!

「這幾天,我怎麼聯繫不上你?給你打電話也總是關機,發簡訊你也不回……」

「哦,我手機壞了,拿去修了,怎麼了嗎?」路小小微微抬頭,大眼睛正看著我。

我不敢看她那雙眼,避開她的目光,看著背對著我的那塊路牌。

「也沒怎麼……只是……」我說話還是吞吞吐吐的,「只是……突然找不到你……我難受極了。」

「啊?」她對我說的話感到十分疑惑。

我深吸了一口氣,把目光從路牌上收了回來。看向路小小,看著她的臉,看著,她的眼。

整個世界,像黑了一樣。

「整個世界像是黑了一樣。我看不見一點光。」

我很慌。

「我很慌,像是一件特別特別重要的東西忽然不見了一樣。」

然後我到處去找。

「然後我到處去找,翻箱倒櫃地找。」

我害怕極了。

「我害怕極了,每天都過得昏天暗地的。」

「哦……所以,你想給我說什麼?」路小小抿了抿嘴。

我想給你說,我喜歡你啊!

一咬牙:「我喜歡你!我真的很喜歡你!路小小,你能做我的女朋友嗎?!」

像裝滿水的水庫,一瞬間把閘門完全打開。

也像充滿氣的氣球,一下子把手鬆開。

話一出口,我頓時感覺輕鬆了,當然,我同時也立馬蔫兒了。

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她並沒有表現得很吃驚,反而從我說完話後,就一直沉默。

沉默了一個紀元。

我身後停著一輛銀白色的轎車,一位兩鬢斑白的駝背老人緩緩從路小小身後走了過去。政府大院門前寬敞的馬路兩旁的梧桐樹「唰唰唰」在風裡搖曳。

我頭髮的劉海在左眼前輕輕的飄。

路小小耳邊的髮絲也隨風浮動。

遠處忽然行來一人,腳步沉穩,手臂擺盪得筆直。他無聲的步伐將這一個沉默的紀元打破。我定睛一看,認出那是秦月。

他從很遠就開始猥瑣地笑,一直笑到了路牌下方。我猜他隔著老遠就認出了我和路小小。我本以為秦月會停下來,和我打個招呼或者說上一兩句話。但他卻沒有,依舊速度不減,看都不看我們這裡的徑直走進了院子。

路小小背對著馬路,面朝我,並沒有看見秦月從她背後走過。

秦月走出不遠後,我才聽到路小小開口說話。

晴天霹靂的一句話。

「我們還是當朋友吧,我現在不想談戀愛。」

省政府大院門外的景色,這些年沒怎麼變過,可能那兩排樹長高了一些,只是我並沒有發覺。跨過時間的河,我是穿著天藍色校服的。路小小也是。

我一直覺得,路小小最好看的樣子,就是那天她穿著那身六中校服拒絕我時的樣子。和爆炸一樣,一聲巨響,我的世界從未如此明亮過。

然後像光都被用盡,我那世界在之後陷入了很長很長的寂靜和黑暗。

「好了,你回去吧,不用和我一起走了。」路小小轉身,「哦,對了,以後,少喝點酒。聽說你前天醉了。」

我看著她漸漸遠去的身影,到現在,我也無法形容出我那時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心情。我記得最多的是悲傷與蕭瑟,但我知道,遠不止愚昧的悲傷與蕭瑟。

我失魂落魄了一個下午,到我能再次回憶起這段往事把故事連上,已經是那天晚上。

我到樓下買酒,想在花園裡借著夜色求一場醉。

剛喝上頭,心裡的陰鬱將將眼看著就要少那麼一點點兒,秦月鬼使神差地給我打來了電話。而這通電話意味著秦月這孫子正式從我的好友兼同桌轉行成為了後來我們倆一直笑談的「軍師」。那是記憶里,能溫暖我的「狗頭軍師」。

「在做什麼呢!」秦月說話聲尤其大,就差沒把手機聽筒給震壞了。

我和他瞎扯,「數星星呢。」

「喲,你能有這麼好的興緻?我不信。喝酒呢吧?喝到第幾瓶兒了?」

「哎喲嘿,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蟲不是?這你都知道?」

「哎喲嘿,你華晨肚子里有幾斤幾兩,我還是能摸得透的!」秦月學我說話。

「別嘚瑟!趕緊的,有屁快放,沒屁放我掛了,心情差得已經突破了天際!」

「別忙著掛啊!你心情差,就該找人傾訴,這不,我聽到了來自你內心地呼喚,給你打來了電話。」

我喝酒,而後從花園裡的凳子上坐到桌子上,「真沒心情和你閑扯,掛了啊……」

「等等等等!你先給我說說,中午你和路小小在省政府門口兒幹嘛呢?」他換了口氣,「你是不知道,兩公里開外我就清清楚楚地看見她那大額頭反射出的強光!差點沒晃瞎我的眼睛!」秦月把「清清楚楚」幾個字咬得特別的重。

我被他的話逗樂了,點了根兒煙,砸吧砸吧抽起來:「看你說的,有沒有這麼誇張啊!」

「廢話,我是誰啊?」

「在那兒給她表白呢。」我也懶得和秦月墨跡,直接告訴了他。

秦月估計沒想到我會這麼直接,在電話那頭沉默了好長一會兒,才又和我說道:「結果呢?成了嗎?」

我又被秦月給逗樂了,這孫子套我話呢,便對他說:「你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蟲么?成沒成,你不知道啊?」

「我估計沒成,不然也不會大晚上的又喝酒。下午瞧你那樣兒,整個人跟丟了魂兒似的。」

「那你還來刺激我!!」我喝了一大口酒,佯裝生氣對秦月吼道。

「哎呀!小夥子先別忙著生氣嘛!雖然你這一次表白沒有成功,但不意味著失敗嘛!革命,還遠遠沒有結束啊!」

我也學著秦月的語氣,對他問道:「哦?聽同志這個語氣,莫非您有什麼高招兒?」

「追姑娘這種事情,我很擅長的嘛……」

我被秦月的話嗆得直咳嗽,「咳咳咳,同志,看不出來,你還挺厲害的咯?高手?」

秦月故作深沉,「不,我不是高手,我是高高手。」

我樂死了,秦月這二貨。

也知道秦月一片好心,見我下午丟了魂兒,這個時候來關心關心我。

嘆了口氣,和他正色道:「路小小的性格,我還是稍微清楚一些的。我估摸著,這事兒吧,沒機會咯……」

「你們這些年輕人啊,就是意志力不夠堅定!怎麼能說放棄就放棄呢?!革命,那是要流血的;機會,那是要創造出來的!!」

他說得那叫一個熱血亢奮,我都有些不由地跟著秦月的情緒興奮起來。

秦月緩了緩繼續說道:「你聽我說啊,這事我已經有頭緒了!咱們明天就可以行動!先製造一場「偶遇」,常言道:一次美妙的愛情都是從偶遇開始的!然後我們再抓住各種機會,對路小小採取糖衣炮彈般的瘋狂攻勢!你要時刻牢記一句話!有機會,我們要上!沒有機會,我們創造機會也要上!!」

那個時候我就很清楚,秦月嘴裡說的那一套其實不管用,但我依舊選擇了相信秦月。

可能是種緣分,也可能是一種宿命。

有機會,我們要上;沒有機會,我們創造機會也要上。

不管我信與不信,我認為,最終,我都會上這趟「賊船」;而秦月,或早或晚,我都會把他當作我的軍師,真正的,出謀劃策的軍師。

「你這傢伙可以啊!這套說辭誰教你的?說得我都有些沸騰了。」

「這是我的親身感悟!感悟懂不懂?!」

「哈哈,行啊!那就聽你的?我們來一場華麗的偶遇?有機會要上,沒機會創造機會也要上?」

秦月很肯定的說:「恩,交給我了!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啊!」

我對他哈哈大笑,「好!努力!那你可上點兒心啊!我後半生的幸福可是交給你了!」

第二天秦月果然整了一出「偶遇」。

我這輩子最談不上偶遇的「偶遇」。

他讓我直接堵在省政府門口,他尾隨路小小過來,要到地方的時候給我打電話讓我逆著道兒往回走。

我心裡那叫一個鬱悶:這出的是什麼破招兒啊!這他媽也能叫偶遇?傻逼都看得出來這純粹就是故意的!

人我是遇見了,可路小小招呼都沒和我打,直接從我正面就走了過去,愣是一個字都沒和我說。我猜路小小那時候就連白眼都懶得對我翻了。

事後我見秦月心裡上對此事的失敗有點兒受打擊,反倒去用了那句他告訴我的話來安慰他,那句:革命嘛!是要流血的!機會嘛!還是會有的!沒有機會嘛!我們可以創造機會嘛!

如此,在和秦月有關「革命」的言辭中,十月進入到了第三個星期。

省城的秋天,也進入了最金黃的時候。

滿城的樹似乎在一夜之間,就被潑上了金黃色的漆。大自然這個巧奪天工的無名藝術家,做完這一切後,便拍拍屁股大搖大擺的不知道去了何處,留世人在此間吃驚頓足。

應該是第三個星期的周二,哦,不對,周三。

秦月一下課就不知道跑哪兒去了,我還正奇怪:他平時課間基本都不怎麼出教室。等他回來之後正要問他去哪兒了,他卻先一步對我說,「中午放學等著我!我們倆一起走!」

我問,「幹嘛?又要幫我整一出『偶遇』啊?」

秦月不理會我的調侃,十分神秘的對我說道:「哎呀!聽我的,跟我走!中午帶你去個好地方!」

我接過秦月遞過來的船票,再一次上了船。

給舍商他們打了聲招呼,秦月就帶著我先到省政府的食堂里吃了頓飯。我也不是很著急,我們倆吃飽以後就準備起身。其間我問過一次秦月,他要帶我去哪裡,秦月依然很神秘地對著我搖頭,不肯把話說明白。我也就懶得再多問了。

他帶我從市北路的盡頭穿過那條昏暗冗長的隧道,去到了安雲路。

「知道這是哪兒嗎?」秦月邊走邊問我。

我撇撇嘴巴,「廢話,路小小不是天天走這條安雲路回家?」

「喲呵,看來你還知道得挺多的嘛?」秦月笑道。

我白了一眼秦月:「你到底要帶我去哪兒?再這麼神神秘秘的,我可走了啊!」

「你別急嘛,很快!很快就到了!」秦月說話時我們已經把安雲路上一整條街的水果鋪都走完了。

他帶著我過到了馬路的對面。

馬路對面是一家酒店。鮮紅色的「林城大酒店」幾個大字就高高掛在我和秦月的上方。酒店門口的自動門剛剛才關上。秦月帶著我徑直往林城大酒店旁邊的小路走去。往裡走,似乎就是一個居民小區。

小區十分安靜,但是看樣式,建造年代應該有些久遠了。

「這裡的這些房子原本是屬於『國儲局』的。所以住在這裡的,一般都是在國儲局上班的人及其家屬。」秦月邊走邊向我介紹。

「國儲局?」

「就是國家糧食儲備局,存糧用的!」

「這你也知道?!」我驚奇地看著秦月。

他卻對我哈哈大笑,「也不看看我是誰?你先別忙著吃驚!一會兒有你吃驚的!」

我半信半疑地對秦月說,「是嗎?那我可要看看,你怎麼個讓我吃驚法兒。」

我們上了坡,他帶著我向右轉。

一條很狹窄的巷子出現在我眼前。巷子右手邊就是單元門。

路的盡頭可以看到有台階朝上面延伸。

秦月在前,我在後,我們倆先後到了台階之上。

我看到了一座蕭瑟的花園。

滿院狼藉,雜草叢生。原本就顯得十分安靜的小區,站到了這座花園中,空氣更顯寂靜。

我先一皺眉,再把目光往院子盡頭望去。

一座很眼熟的廊亭出現在我視野之中。

我的眉頭皺得更緊,不由把插在校服兜兒里的手伸了出來,加快了步伐。

我兩三步超過了秦月:「這,是什麼地方?」

秦月在我背後笑起來,沒等他回答,我快步朝那座破舊沉默的廊亭走去。

兩邊枯黃的雜草被忽然刮起來的風吹得搖擺不停。

距離廊亭越近,我的呼吸沒來由的愈發急促。

鵝卵石鋪的蜿蜒小道把我送到了庭前,秦月也緊跟著過來了。

「怎麼樣?這地方……還不錯吧?」他站到我身旁,拍拍我的肩。

我沒有說話,半仰著頭,伸出了手去摸廊亭的柱子。隨後開始「嘿嘿嘿」笑起來,把秦月嚇一大跳。

「我靠!你鬼上身啊!大白天突然笑得這麼恐怖!!」

我轉頭看著秦月,問他:「你不覺得這亭子,很熟悉嗎?」

秦月很疑惑:「啊?熟悉?怎麼會熟悉?我昨天才來這裡踩點,今天就帶你過來了!」

我在廊亭前點了一根兒煙,吸了一大口。吐出很多的煙霧,煙霧把柱子上的字模糊得朦朧不清,尤其是斑駁石柱上的一個「幽」字。

秋風把煙霧吹散。

廊亭柱子上的字顯現出來:滿院幽凈雅緻。

深綠色,篆體。

另一邊的柱子上刻著:人常樂者自娛。

同樣是深綠色,篆體,龍飛鳳舞的落款。

你好呀,我們又見面了。你是不是一直在等我?好了,我來了,不打算走了。

這就是有關於那座亭子的故事,我在秋天最金黃的時候,在一座荒廢很久也蕭瑟很久的小破花園裡,再次遇見了它。

和我第一次在工訓基地見它時一樣:破敗,不說一句話。

秦月拉著我在亭子旁邊的一張灰黑斑點的石凳上坐下,我坐在靠亭廊的這一側。

「哎喲!你這個樣子好嚇人的,你知不知道?!」

我踩滅煙頭,「又沒把你嚇死。快說說吧!你怎麼突然想到帶我來這兒?」

「哈哈,這地方你該是很滿意吧?」秦月環顧了花園一周後對我說。

「非常滿意!」

「靜坐散心的好地方吶!」

「恩,是的。」我看著秦月的大方臉認真地點頭。

秦月咧起他的大嘴巴,笑得十分開心。

「驚喜吧?」他問。

我繼續點頭。

「那我再給你一個驚喜怎麼樣?」秦月說。

我嘴角上揚,看著秦月。

「來,你過來。」他起身往前走了兩步,我跟著他。

秦月左手搭著我的肩膀,右手抬了起來,指著我們斜前方的一棟樓,說道:「來,你跟著我數。」

「一層、兩層……五層、六層。知不知道,」他特意頓了頓,「那一家住的是誰?」

我歪著臉看著秦月。

「那是路小小家。」

一陣狂風亂起,一片樹葉被吹落,緊接著無數片金黃色的樹葉鋪天蓋地朝我飄下。

落葉,就這樣,突如其來的傾了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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