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李說：秦嶺走筆
秦嶺走筆 （二章）
文/月下李說
·天 子 峪·
天子峪在秦嶺北酈的山邊上，入峪口不遠便開始盤山，山路多彎道，坡陡彎急，時常就錯不過車，早早看見有車過來，就得尋找一個寬闊處，車停下，輪子便壓在了山崖上，驚的車上人大呼小叫。車往山頂去，山下的路一覽無餘，像條彎曲的蟒蛇，正盤居在半山上。
峪中見不到河卻有山溪，溪從山頂上流下，窄窄的一道石溝里，能看到細細的水流翻著白花，卻聽不到嘩嘩水聲。站在半山裡，就像立在深谷中，四面山峰林立。遠山高聳入雲，就看不清山頂，霧蒙蒙一片，隱約著山的輪廓。想像那裡一定會有人家，住在那裡的人，眼界中的山又該是個什麼形象！是一條長滿粗鱗的卧龍還是一個個卧著的雄牛！
早春二月，山間總顯枯黃，到處是雜草荊藤，光禿禿的樹木就看不到生機。淺草里能見到翠綠的芽子，掛滿著亮晶晶的露水，草尖上的露珠就特別的大，光亮亮的儲滿春天的氣息。山上有柏樹，都長在山崖上，碗口粗的樹身，像繩索扭出的粗紋，旋轉著往天上伸去。天上沒有它們的路子，便一股又一股的枝椏生出，就像人的手掌，掌間綉著成團的柏葉，綠叢叢的在天空里浮著。那裡就有鵲叫，喳喳喳的，叫聲傳出老遠，那邊的山上就盪出迴音。一隻喜鵲由那邊飛來，落在這邊山崖的一棵大樹上，樹上有個喜鵲窩。鵲叫聲誘來了烏鴉，一對烏鴉在半空中盤旋，嘎......嘎……的叫聲讓山谷很歡樂。半山的坡頂上，躺著兩個遊人，臉上捂著毛巾，身邊放著水壺，靜悄悄的在那裡聽音。陽光下的山谷，風聲微起，鵲聲蕩漾，一片寂靜又一陣鳥語，人在期間該是如何的悠哉樂哉......
順山道漫上，一面陡石，一面是山坡，山坡里全是放養的土雞，圍著鐵網，雞在山坡上玩耍覓食。雞中有鴨鵝，還有大雁、火雞。火雞的頭像一團肉質的火焰，呱啦啦的叫個不停，那叫聲極大，像山間的一個怪物，驚得喜鵲在窩上亂飛。山邊有羊，成群的在坡上跑，羊群的後面卧著一隻狗，懶洋洋的在那裡曬太陽。山崖上總是有山民的屋舍，屋是順著山邊蓋，門窗都向著陽光，門大開著，卻沒有人，叫遍每個屋子，空靜無聲。屋邊卻有哼哼聲，是幾頭黑豬，正卧在污泥里打滾。這副山景，讓人想到農家田園生活，山民的日子便是在悠靜中求生，少了喧鬧和浮躁，卻多了陽光和自然，這也是都市與山村的差異，人們總是在這種差異中尋求著缺失。
山頂上有座至相寺，寺院闊大，歷史悠久，為佛教華嚴宗的祖庭，是弘揚華嚴學的重鎮，有著一千四百年的經歷，也是幾起幾浮，歷經滄桑。保持到現在這個模樣，已經很不容易了。時下這座寺院正在擴建，一派熱騰騰的氣象。有驢友成群的聚在山門外說笑談天，五顏六色的的服飾讓這裡點彩增色。一聲口令，驢友的隊伍又順山而上，竟像一條彩色的鏈帶，掛在了半山上。寺里有佛，就有信仰者，大殿里便站了一群念佛的人。女眾多而男人少，正在聽一位僧人講經，勸人向善，永駐佛心。而後便是繞著經台吟經。這一圈一圈地走下來，手中的蠟燭光氣耀人，竟如佛光普照，人心與佛與自然融為一體，忘掉人間繁瑣。
在山間一農舍小憩，要了一碗農家酸菜面，吃著便與一老翁聊天，他談吐不暢，卻字字清晰，說起天子峪，滿臉興奮不已，講：此山出過天子，是唐皇帝李世民之子李治的出生地，所以叫做天子峪。天子又由西邊的峪口抱出，西邊就叫成抱龍峪。這裡的山都跟皇帝有關，故事多得很，這山頂上還有個唐王寨，都說唐高宗李淵當年在那裡屯兵修練而一舉成王，今天那上面還有當年的石城石屋石灶和石廟，有唐王對弈的盤石。
問他去過沒有，老翁笑道：年輕時常去，山寨地勢險要，到處是懸崖峭壁，真不容易上呢。聽老翁一席話，順便打開網頁，果真就有唐王寨的圖片，見遊人的文字。正如老翁所言，一片坍塌的石屋，幾尊殘臂無頭的佛像，殘石遍野，茅草叢生。真是三代帝王留跡之處，如此的破敗不堪了，但它畢竟已成為歷史，成為秦嶺文化中的一段故事。
說到今日，老翁依然興緻勃勃，說他養了三千隻雞，二十頭豬，每天收蛋幾百個，賣雞賣蛋賣肉賣石磨麵粉就夠養活一家人了。兒子進城做事，女子女婿在家養雞，他和老伴經營農家樂，日子還過的舒心。有人要買雞蛋並要新鮮的，說是給嬰兒吃的，他老伴立刻通知山上的女婿，很快就來了一輛麵包車，端出兩盤雞蛋。那買蛋人拿出兩枚，嚷嚷著炒盤尖椒蛋，炒蛋好了，端到桌子上，暖陽下的雞蛋黃亮亮的愛人，那一家三口邊吃邊喊：好吃！真香！
老翁聽著，滿臉的笑紋綻成了花瓣，說：我這人一輩子不會說假話，生意講誠信，不哄人，我的雞都是吃蟲草和玉米長大的，放心吃，好了再來。說著便拿來名片，每人都發。人們吃了帶了又有了聯絡，山裡山外就有了一種交往。
又說到了山，老翁講：狼早就見不到了，人來車往的，嚇都嚇跑了。有熊和野豬，熊住在山上的大樹上，總是夜裡才下山找食，愛吃松果和榛子。野豬到處都是，我們已培育了二代野豬，草腥味少了，好吃的很。話說到此，就想老翁定會推銷這種豬肉，他卻沒有，只是憨憨的在那裡抽煙，一根接一根地抽。
山間的一切都樸實無華，那山草、柏樹、鳥兒、奇石和山裡的人，就連說出來的故事也不精彩動人。然而正是這種樸實才最真切，最能讓人感知真情，這便是自然的本質。
·抱 龍 峪·
正月初四，天微冷，去了南山一峪。此峪不寬坦，有一條細道延伸著進去，峪口有村舍一片，白牆灰瓦，水泥地面，乾乾淨淨的很是舒心。有村民在院牆下打麻將，圍著一圈人，嚷嚷的十分熱鬧。到處掛著大紅的燈籠，福字滿牆，年味甚濃。
車順山道往上走，路徑崎嶇迂迴，走到盡頭，有著一道山門，門下溪中卧一頑石，石上刻有三字：抱龍峪。傳說唐太宗李世民降生在東邊的天子峪，其母為躲避企圖阻止李世民繼位的其它皇子的追兵，逃到此峪中，因此得抱龍峪之名，又叫養寶峪。
此峪山峰相擁，谷溝多迴轉，山路總是盤旋不止，看著眼前無路，突然一個迴轉，又是一片空闊。人在山路，兩岸山石看的清清楚楚，石都不大，滿山皆是，石不幹凈，灰黑蒼黃。路邊總有溪水在流，滴溜溜的響動，看水水卻不凈，大半是前日剛剛落過了雨，山中雨雪正在融化，溪水就不清透了。
峪中有巨石，常卧谷底，石間雜草叢生，偶見古怪形態山松斜出，引誘的人們抓拍留念。山中草多，草深埋人，人在草中走，能聽到人的說說笑笑聲，半天才看見人的身影。那孩兒紅艷艷的服飾，在這蒼蒼枯草中顯得如此的驚艷，令人激動片刻。
雖是立春又雨水，可這裡處處見積雪，雪在陰坡上，枯草中一片一片的白，陽坡里就濕潤潤的發黑。溪水在溝中起落，有落差就形成瀑布，聽得見水聲，卻看不見水流，水流被冰瀑蓋住。雖說冰瀑不大，卻很讓人很驚奇了。常年守在擁擠不堪的城市裡，冬天連雪都很少見，忽然在這裡看到了瀑布冰川，那能不激動。於是有小兩口帶著寶貝下到溝底，寶貝是只白色的狗兒，下身讓泥巴染的黃污，狗爸把狗兒抱上冰瀑，任憑它在那裡爬耍，狗兒的毛立即就雪白。狗媽舉著手機不停地嚓嚓響，看著機子上的照片，咯咯咯地笑。
冰瀑本是雪白的，白中透著淡淡的藍，冰瀑又是水流的樣子，有著水的千姿百態，又有著空洞的美麗形象，自然與柔美不是人能創造出的。可讓這隻寶貝爬了上去，就留下了狗兒的爪印，染上了泥巴的污跡。這便成了一種遺憾，人類常常會創造許多遺憾，而自己卻不認為。
問過村人，說上去十多里有個神龍瀑，冰瀑大的很，極為壯觀，是這裡的一大美景。人們順山而登，腳下泥雪光滑的難以前行，於是有人上去了，有人走到一半退了下來。一雙白生生的旅遊鞋，全被黃泥裹了，人便站在厚厚的雪中，來回的蹭。鞋是蹭的白白凈凈，雪卻是一團污泥，路邊的雪就沒有乾淨的。
上山人去看美景，退下的便來到一座農舍里。這裡有院無牆，院里寬敞能停車，下了車就四處瞅。瞅見了豬，在圈裡，是兩隻黑豬，不大的樣子，看到了人，就不停地哼哼。現代人講究吃黑豬肉，說黑豬肉瘦膘少，豈不知都是餵了瘦肉精的，這山上的黑豬又會怎樣！
有狗在人腿上嗅，狗卻大，細腰長腿頭像個兔，渾身的緊毛，黑白花塊狀。人想摸摸它，狗卻退去，站在那裡搖起了尾巴，兩隻眼友善地望著你。突然主人叫了一聲，狗悠忽一跳竄了去，一個羊蹄從空中飛來，那狗竄起老高，一口咬住，一溜煙似的跑上了山坡，卧在一團枯草里啃了起來。
山坡上有雞，成群的在那裡啄食，食在草叢裡，也在泥土中，雞們就各有神態。有刨食的、追逐的、打嘀叫鳴的，還有咯咯咯下蛋的，那是母雞們的榮耀與愉悅聲。這蛋就收在了籠子里，放在桌子上，主人站在那裡向遊人說：我家的雞蛋全是放養吃蟲草的，蛋清蛋黃飽滿味道正，保你吃了還要來。我姓龐，此地獨一家，雞蛋賣了十幾年，都是回頭客。放養雞下蛋少，年前都賣脫銷了。龐姓的主人說的很得意，順手點燃一支香煙，美美的吸上幾口，站在那裡看遊人在挑雞蛋。
蛋賣過幾波，又有人看到屋檐下的肉，那是黑豬的肉，年裡殺的，成十吊子在那裡顯眼。龐主人又開始說：這是黑豬肉，喂糧食長大的，絕對的生態豬。這些都是我自家人吃的，涼幹了再熏，夠吃一年了。有人問賣不，主人猶豫片刻，說：想吃就賣給你一點，肉味香很，放心吃，好了再來。說著順手取下兩吊，稱過包好放進買家的車上，招手目送那輛車緩緩離去。龐主人又點燃一根煙，狠吸了兩口，噴著煙霧往山坡爬去，那兩百多隻雞的蛋該收了。
這道峪，人家並不多，三三兩兩的散落在這條深峪里。寒冬眼看著就要去了，滿目的蒼黃也即將過去，一個綠色的世界很快到來。抱龍峪因歷史傳說揚名，風景特異誘人，人的到來又富裕了這裡的山民。這一切究竟建立在什麼基礎上！自然、經濟與文化的發展是一條割裂不斷的鏈條，如今這個鏈條就系住了抱龍峪。
走出山間，天地空闊一片，關中道里正是一團熱鬧的年氣，一條環山大道上車流不息，全載著人們的嚮往各奔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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