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這個地方鳥不拉屎，大官待3年死倆兒子，蘇軾被貶此地很嗨皮

海南島在北宋時分為四個區，其中昌化軍就是儋州，蘇東坡被發配時居住的地方。

東坡到達之後，照例得向朝廷彙報謝恩。《昌化軍謝表》中，他說了一堆臣罪該萬死之後，又道：「臣孤老無托，瘴厲交攻，子孫慟哭於江邊，已為死別，魑魅逢迎於海上，寧許生還。」

這番話講得真是好可憐。海南向來被稱為「夷島絕域」，「一去一萬里，千之千不還。天涯在何處，生度鬼門關」。在當時去海南，大約相當於把現代都市人送去亞馬遜的食人生番部落。

氣候濕熱難耐，生存資源匱乏，而且布滿化外之民—黎人。黎人不服王化，不交賦稅，即使歸化了的所謂「熟黎」，官府盤剝狠了，說不得，立刻暴動，歷代都讓官府十分頭痛。

北宋年間，政府採取懷柔政策，島上氣氛還算平和。許多黎人從山林來到平原進行農耕，生活逐漸漢化。不過，身上文著奇怪的花紋，說著鳥語的他們，還是讓文明的大陸來客憎怕。

東坡先生也怕。過海的時候，就已經嚇得半死，四川盆地出來的旱鴨子，被海上的風浪吹打得魂飛魄散，好容易上得岸來，左右一看，徘徊無依。

什麼都沒有。「食無肉、病無葯、居無室、出無友、冬無炭、暑無寒泉……」有時候連飯都吃不上，只好到荒地里挖野菜來煮。他連蒼耳都吃，還讚美這是延年益壽的好東西。東坡喝稀飯，吃野菜，都自吹自擂是了不得的養生之道，其實呢？他只活了64歲—養生這回事，你還敢信他？

長日無聊，就和兒子在家裡打坐，或上躥下跳抓老鼠逮蝙蝠，燒熟了也算是盤肉食。過得既像苦行僧，又像野人。很快就瘦骨伶仃，還自嘲道：身輕如此，以後回家，可以騎在鳥背上飛了。想當年，東坡先生，可是個連毛驢都嫌他的胖子。

昌化軍父母官張中是蘇東坡的鐵杆粉絲，借了官舍給東坡父子倆住，不久朝廷派人來巡察，見了大怒，把父子倆趕出來，二人只能待在桄榔林里淋雨。附近百姓可憐他們，七手八腳地來幫忙蓋了幾間茅草屋。

「某垂老投荒，無復生還之望。昨與長子邁訣，已處置後事矣。今到海南，首當做棺，次便做墓，仍留手疏與諸子，死則葬于海外……生不挈棺，死不扶柩，此亦東坡之家風也。」

這是蘇東坡剛到海南時寫的家書，簡直像是遺書，凄凄惶惶，還叫兒子們不要奔喪，說是家風，其實就是怕得狠了，不想兒孫也來虎狼之地送死。這才是真實的蘇東坡，七情六慾，一點也不掩飾。

但是每次貶謫之初，東坡先生都是這種戰戰兢兢、驚弓之鳥的模樣，很合人之常情，很令政敵滿意，可最多三個月吧，這傢伙就又快活了，故態重萌了。

在黃州，他開荒種菜，研究紅燒豬肉的做法，和無賴漢一起偷宰耕牛，半夜翻城牆去喝酒……在惠州，潛心釀酒，把家裡的錢都捐出來修橋修路，在「西湖」上修「蘇堤」—原則上，他已經不被允許參與地方事務了，他就偷偷地干。

在儋州，他幹了些什麼呢？

首先，他開了個書院，就是他自己的家—由粉絲張中出資，幾個黎族書生挑磚弄瓦，在城南蓋的幾間小平房，他起名「載酒堂」。許多士子甚至跨海前來聽課。他還編課本，教附近的孩子們。

勸農，海南人不習慣農業，斷糧了，就挖山芋之類來吃，到處都是荒地。東坡就孜孜地跟人推銷農耕的好處，還抄傢伙帶頭挖水井……傳統農業社會，一個盡職的地方官員所能做到的，最多也就這樣了。東坡不是改革家，他一直是個腳踏實地的實幹者，只是這實幹，被文豪的名頭給遮住了，沒有多少人注意到。

試圖做工匠，跟一個朋友埋頭在房子里製造墨錠，結果把房子燒著了，害得大家半夜來救火。

帶著條土狗，四處找人聊天，不管是僅有的幾個讀書人，還是田野閑漢、粗野的黎人，他都有話說，還挺纏人：講個鬼故事吧？一個就行。別人講不出，他就自己講。

做學問，寫書，唱和完120首陶淵明的詩—東坡是熱情的「陶粉」呢。在海南，東坡詩寫得多，詞作得少，因為他開始嚴肅地總結平生了。文章，尤其儒家經典，在那時的知識分子看來，是千古事，而詩言志，也很嚴肅。至於詞，只是詩之餘，餘興所寄。東坡不是拘謹的人，而且他還對詞的體裁做了革命性創新，無事不可言，無意不可入，但終究，言起志來，詞沒有詩夠正式、夠端莊。

此時的秦少游同學也在貶謫途中，他的小詞，就很合乎詞體，情境宛轉，凄美不可方物。寫出來後，照例天下流傳，傳到丞相曾布耳里，曾布說：「秦七必不久於世，豈有愁如海而可存乎？」

果然，不久秦觀就與世長辭了。就當古人迷信也罷，但「春去也，飛紅萬點愁如海」，把春愁寫得如此深重詭譎，的確是非人間的凄厲。

少游不是東坡，他的人生太文藝，充滿感傷，不夠從容與曠達—而曠達，並不是容易的事。

真正的曠達，要經得起考驗，要有看透世事的智慧，對人性的慈悲哀憫，還要以強大的內心做後盾。這個人知道，他只是宇宙中渺小的個體、非常局限的小人物，有了這份自知，他不會膨脹慾望，以致在慾望中失去自我。同時，他也不會自卑，他仍然擁有「人為萬物之靈」的自豪感，不會放棄對精神世界的追求，不會迴避靈魂的磨礪。這樣的人，肉身行走在厚重的大地上，而心靈將高舉遠翔，飛越生命的艱山險水，得到自由。

曠達是需要底氣的，需要俯仰天地間而無愧的力量，於東坡，它來自於對人性的尊重，對士大夫良知與責任感的堅持。東坡為人們熟知的沒心沒肺、促狹胡鬧……種種心靈的輕逸，都是常人不敢接受的沉重造就的，這，叫人怎麼學呢？

東坡最後還是奉命離開了海南，但海南人記住了他，他也儼然把自己當成了海南人：「我本海南民，寄生西蜀州。忽然跨海去，譬如事遠遊。」

十幾年前，他的朋友王定國已經因為「烏台詩案」的牽連，被貶往嶺南—也算是東坡惹的禍。王定國在那邊待了三年，死了兩個兒子，自己也差點一命嗚呼，東坡很不好意思見他，王定國倒不小心眼，一回來就找東坡敘舊。

王家有個歌姬叫柔奴，陪著主人去嶺南共患難。她運氣比王朝雲好，竟然安全回來了。東坡向來憐香惜玉，又好跟女孩子搭訕，就問她：「那邊的風土，應該不怎麼好吧？」柔奴回答說：「此心安處，便是吾鄉。」東坡大喜，立刻提筆作詞相贈。

東坡為啥這麼高興？無他，遇知音了。這句話就是東坡安身立命的所在，他是傳統儒家知識分子，同時深受佛老之學影響。而不管是儒家推崇的「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也不改其樂」，還是佛家的識無常之苦，老子的清凈無為，莊周的似夢非夢縱身大化……都在一波又一波的磨難中，被東坡融會，形成了他獨特的人生哲學。

此心安處是吾鄉，怎樣才能做到？東坡的答案是保持一顆無邪的赤子之心。所謂赤子，並不簡單地是小孩子的意思，它是來源於童真，但又超越童年蒙昧，一種純粹渾然的精神境界。

赤子用最自然的狀態迎接所有，當歌則歌，當哭則哭，當笑則笑，當怒則怒，毫無滯礙；赤子總是用善意與好奇打量世界，對污穢有著直覺的洞察並且不被傳染，不被干擾；赤子永遠不會在意別人怎麼看怎麼說，他只做自己就已經滿意……東坡就是一個真正有赤子之心的人，所以，他的生命質量才能夠既如此厚重，又如此輕盈。

「問汝平生功業，黃州、惠州、儋州。」東坡在去世前不久，這樣總結一生。世俗眼光中名副其實的滑鐵盧，卻是他一生中最大的驕傲。

秦少游看自己老看不大明白，評價亦師亦友的東坡，卻是很有見地的。他認為，蘇軾的才識中，最高深的，是他的人生觀，處世之哲理；其次是他治國經世的大臣之才；最後，才是文學，那不過是東坡與這個俗世周旋的工具罷了。

知道了這些，也就可以理解，在月光下嘆息著的蘇東坡，鬚髮披霜、滿心憂傷的蘇東坡，同時也就是那個陽光下快活著的蘇東坡。

那個有趣、洒脫、自在的老頑童，頂著西瓜，在田野裡邊走邊唱；和孩童們一起吹著木葉在風中跳躍；穿庄稼人的雨笠蓑衣，在雨地里淌水，引得狗吠人笑；不辭辛苦地走好幾里路，到海邊采水果—據說那裡的水果，如果想要帶走的話，就會風浪大作；為泡腳梳頭這種小事寫詩，並吹噓為養生妙法，還同情「大人們」不懂這樣的好事；豐收的時候，和農人一起喝酒慶祝，被黎族少女們的花裙團團圍住，開心地大醉……

海南的月亮好不好看，還用問嗎？

有趣，有料，有深度

作者｜在彼

來源｜《百家講壇》雜誌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