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痞男的高純度愛情
文/堂主 來源/遇見微橙子
01
KTV包房裡，劉胖子大手一揮，桌子上的酒瓶杯子果盤小吃瞬間飛濺到房間各個角落，一個啤酒瓶重重地砸在牆壁上，啪一聲變成無數碎片。
突如其來的動靜讓整個包廂的人頓時安靜下來，只剩伴奏的音樂依然尷尬地播放著。所有人看向劉胖子，服務員識趣的快速逃離現場，包廂里只剩今晚來消費的我們幾個。
劉胖子站在桌子前，指著他面前坐在沙發上的李御說：你他媽站起來！站起來跟我說話！
李御坐在沙發上沒動，他微微低頭，眼睛閉了一會兒又睜開。他伸出一隻手想拉劉胖子坐下，被劉胖子一把甩掉。此時的劉胖子看起來像一頭失控的熊，他不依不饒：
別他媽的跟我來這套，站起來！
有人按停了音樂，房間立刻變得安靜，誰也沒有貿然出聲。劉胖子揪住了李御的領子，我感覺一場大架要開場，沒想到李御卻沒有還手的意思，他依舊坐著沒站起來。我走了過去，拉開劉胖子的手：胖子，有話好好說。
劉胖子把我推開，回過頭繼續盯著李御：御哥，來啊，起來打我！你敢打，我就敢受！我告訴你我忍你一整晚了！
02
李御抬起頭看劉胖子，任由他肆無忌憚地叫囂，李御就只是如同看待一個撒酒瘋的醉漢一般面無表情的看著他。
過了一會兒，李御低下頭，似乎嘆了口氣，他拿起自己放在一旁的外套，站了起來，這回看都沒看劉胖子一眼，一邊朝門口走一邊說：我回家了。
我立刻跟了出去，李御把外套穿到身上，攔著我不肯讓我送他，但我還是堅持把他拉上車。
我說：劉胖子今晚過分了，你別往心裡去。
李御淡然一笑：他今晚算是得罪我了……算了，他喝醉了。我也有點醉了。
我扭頭看了他一眼。他頭靠在車窗上，窗外是不斷後退的街景，路燈橘黃色的光照著他的一臉倦容。目視前方，眼神卻沒有焦點，深邃如一潭湖水。
我突然意識到，他根本就沒在意劉胖子的事。不管今晚劉胖子是張牙舞爪也好，咄咄逼人也罷，都入不了李御的眼。
我怎麼會忘了，喝了酒的李御，腦子裡只會想著一個人。
路上早已沒有行人，連車也極少，很適合飛奔一番，但我只把車速控制在四十，再搖下一點車窗，讓十二月深夜裡的寒風吹進來，驅趕些許睏乏。
車子慢慢悠悠地向前行進著，路彷彿沒有盡頭，而我們，正走在回憶的隧道上。
03
像飆車這種熱血的事情，其實從來都跟我搭不上調，我的人生就像我開著的這輛豐田威馳一樣，經濟適用，毫不起眼，不溫不火如同一杯清水。
我總覺得，這樣的車居然會叫「威馳」這麼霸氣的名字，多少有些諷刺。所以，如果我也要改名字的話，類似「小明」這樣的稱呼才最適合我吧。
李御跟我不同，他的故事，離不開江湖氣息。即便稱不上傳奇，也比我精彩得多。我們本來就像兩個不同世界的人，我循規蹈矩，他瀟洒不羈，但我們卻能成為最好的朋友，緣分之奇妙，其實挺好。
今晚劉胖子這麼鬧，如果換做是以前，李御絕對會狠狠地跟他干一架。李御從小就天不怕地不怕，打架鬥毆在中學那會兒並不是什麼罕見的事。
李御十四歲時，從鄉下轉學到城裡念初中。
那時候，他們班上有幾個混小子，為首的叫張暑，在李御入學第一天就被他盯上了。那天放學後，五六個人把李御堵在教室里，張暑把幾本練習冊丟到李御面前說：幫我們做一下作業。
李御沒碰那些練習冊，背上書包要走。張暑二話不說跟上去就踹了他一腳，緊接著幾個人一擁而上，圍著李御拳打腳踢。李御並不怕他們，甩掉書包跟他們幹起來，無奈雙拳難敵四手，最終還是被揍了一頓。
臨走前，張暑再一次把作業甩在李御臉上說，如果明天再不幫他們寫好的話就接著打。
李御瞪著他們離開的背影，拳頭攥得死死的。
04
李御沒有向老師告狀，少年的心裡倔強地認為，被同學欺負之後去告訴老師是很懦弱的行為。他也沒有告訴父母，他的父親是軍人出身，性格強硬得很，如果知道他被同學打，只會罵他沒用。
這作業，李御肯定也不會幫他們寫。於是第二天放學，李御再一次被張暑等人圍在教室里。
李御的心裡只有一個想法，打倒一個算一個，打倒兩個算賺了。
張暑依然是最先動手的人，李御拚命頑抗著。一群人打得不可開交的時候，被當時比李御高兩年級的阿豪一伙人看到了，阿豪也算是學校里的小霸王，跟他稱兄道弟的學生不在少數。但他本性不壞，最看不慣這種以多欺少的場面。
阿豪過去攔住了張暑他們，張暑一見阿豪十幾個人，頓時嚇得話都說不利索，嬉皮笑臉地胡亂道歉兩句就想溜。但哪有那麼容易，幾個人全被阿豪一行人按住了。
阿豪問李御：要幫你教訓一下他們嗎？
李御看著阿豪，手卻指向張暑，說：不用，我要跟他打。
阿豪說：好，其他人要是敢幫他，我就幫你揍他們。
雖然張暑比李御要高半個頭，但是單挑起來根本不是李御的對手。李御像一頭髮狂的獅子，手腳並用玩命地朝張暑身上招呼，一開始張暑還能抵擋兩下，但很快就招架不住了，一點還手餘地都沒有。這一架，以張暑哭著求饒結束。
從此之後，學校里再沒人敢欺負李御，阿豪也成了李御這麼多年來的好兄弟。
05
直到現在，十幾年過去了，在這小城裡李御偶爾還會遇到張暑，張暑每次都笑嘻嘻地叫一聲御哥，再遞上一根煙。
我認識李御，是從高中開始。彼時已經要比初中的時候成熟一些，不再因為一些幼稚的因由輕易打架。
高一入學，我們前後桌坐著，隔壁宿舍住著，倒也沒發生什麼特別的事情，更沒有不打不相識的橋段，日子長了，自然而然的從同學變成好朋友。
學校是住宿制的，有時周末我們也留在學校回不家。周六的早晨十點多，我去了李御宿舍，他剛起床，洗臉刷牙後他從枕頭底下摸出一包香煙。遞了一根給我，他自己再叼上一根。
那是我這輩子第一根煙，故作老練地歪著頭點著，煞有介事地抽了一口，嗆得我淚眼汪汪，咳嗽不停。
李御坐在床邊，笑得煙灰掉在床單上都不知道。
當年的李御已經是個煙齡幾年的老手，而我到如今年近三十，還沒學會抽煙，雖然現在不至於會被嗆到，但是偶爾叼起一根點著的時候，還是會有老煙槍一眼就看出來：你不懂抽煙。
後來，班上來了一個插班生，一個留著齊劉海長頭髮的女生，安安靜靜的不太說話。
再後來，這個女生成了李御的女朋友，她叫唐小沫。
在那個被家長們定義為早戀的年紀里，他們毫無保留地愛著彼此，無比認真地對待這份感情。
06
對於唐小沫來說，李御是她的全部，她的喜怒哀樂全系在李御身上。唐小沫會先去食堂里排隊打好飯等李御，會在吃完飯後幫李御洗碗，逛街時會想有什麼東西可以買給李御，所有能為李御做的事情她都想一件不落地做好。
在傳統定義里，李御算不上一個好學生，抽煙喝酒打架鬥毆樣樣俱全，成績自然也不好。頭髮留得長長的，連校服也會拿去裁縫店裡改得時髦一些，這樣的形象，要說沒有痞味兒，那是不可能的。
但往往這樣類型的男生，在不少十七八歲女生心目中才更有吸引力吧。因為與眾不同，不呆板木訥；又因為那壞壞酷酷的樣子，讓人產生神秘又難掩魅力的距離感。
最初接觸的時候，女生會覺得他凶，不好接近，所以當他偶爾有一些溫柔和關心別人的表現，這樣的形象反差立馬就能加分不少，女生會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動，心想原來他不是那麼壞，原來他這麼好！
當一個男生很有異性緣時，應該也很容易花心吧，畢竟有那麼多選擇。
但李御是個例外，他一直只對唐小沫一個人好。那幾年裡，我從沒見過他跟學校里任何其他的女生走近過，甚至連對話都是少之又少。
李御並不是話特別多的人，但他每天晚上睡覺之前都會躲在被窩裡，跟唐小沫打一通至少半個小時的電話。
有時候他們也吵架，鬧彆扭的時候，唐小沫就不理他，李御買的飲料不喝，李御發的信息不回，李御打的電話不接，課間的時候，李御走過去剛坐到她旁邊她就起身走開。
無計可施的時候，李御就叫我做和事佬，我便苦口婆心地去跟唐小沫做思想工作。三番幾次之後，有一回唐小沫終於埋怨我說我每次都說李御的好話，說得好像吵架從來都是她的錯，李御就沒有錯一樣。
我無辜地看著她：你要真那麼恨他的話，那你們分手算了。
唐小沫想都沒想就脫口而出：不行！
由於激動，她的聲音比平時要高得多。我回頭去看坐在教室最後排的李御，他也笑了。那幾年裡，他們吵吵鬧鬧的次數不少，但從來都沒有半點要分手的意思。
一直到高中畢業，他們也沒有分手。
07
青春期的愛情，可以是一件特別純粹的事，無關物質，無關成績，無關家庭背景。喜歡就是一直喜歡，愛就是一直愛，認定一個人，就從沒想過會分開。
上了大學他們就沒在同一個學校了，李御去了省城，唐小沫在相隔二百多公里的另一個城市。異地戀很辛苦，在沒有彼此的新環境里，思念和孤單的痛苦會比甜蜜的成分要多得多，因此而分道揚鑣另結新歡的情侶不在少數。
而他們仍然屬於「少數」，二百多公里的距離，數不清的車票，他們來來往往樂此不疲。臨近大學畢業的時候，他們分別把對方帶回家，見了家長。
我當時想，他們的婚禮應該會是我這輩子第一次參加的朋友的婚禮吧。
2012年的寒假，我們都回了家。上了大學之後，因為學校離得遠，跟李御聚在一起的機會少之又少，但是有一樣是風雨不改的，每年春節前後，肯定要一起吃個飯喝點酒。
活動一如既往，先餐廳後KTV的聚會例牌。那天李御喝了很多酒，我知道他能喝，但第一次看到他喝這麼多。
他仰著頭拿瓶吹，一瓶接一瓶，又急又猛，灌到胃都滿了，肚子里的酒往外涌，一邊喝一邊吐，吐完又喝。
我意識到不對勁，過去搶掉他的酒瓶。他整張臉都濕了，分不清酒和眼淚。他趴在我身上，笑個不停，後來，那笑聲又變成哭聲，撕心裂肺。
良久之後，他才陸陸續續地跟我講了這件事。
李御帶唐小沫回家的時候，他的父母，尤其是李御的母親，特別喜歡這個乖巧善良的姑娘，甚至已經開始討論他們之後將如何安排婚禮的事情。
不久後，李御也上門去拜訪唐小沫的父母。唐小沫的父母對自己女兒的這個男朋友卻是很不滿意。他們認為李御為人不夠成熟穩重，又尚無事業基礎。
實際上，不是李御果真有多差，而是他們心目中早就選定了一個理想的女婿，據說人品好，踏實，而且早早就出社會打拚，我們還在大學裡翹課打遊戲的時候，人家已經開上寶馬車了。
唐小沫的父母態度很強硬，不允許李御和唐小沫繼續在一起，一定要自己女兒嫁給另外那個男的。
棒打鴛鴦，在我們這個時代里似乎是只有電視電影里才有的橋段，可現實生活有時就是比肥皂劇還狗血。
愛情終究沒辦法和婚姻划上等號。這世上大部分的戀愛，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就不再只是兩個人的事。
08
唐小沫的父母不顧一切地為唐小沫安排著婚事，計划進展得很快，由不得他們拒絕。登記結婚，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
婚禮前的某天，唐小沫最後一次找李御。兩個人面對面坐在咖啡館的隔間卡座里，沉默不語。
李御一根接一根地抽煙，唐小沫突然拿起一個還沒熄滅的煙頭按在自己的手臂上，被燙傷的皮膚迅速發紅變形。她一聲不響地看著李御，眼淚大顆地往下掉。
李御奪過那枚煙頭，狠狠地掐滅，又點上一根煙大口大口地抽著，濃濃的煙霧熏紅了他的眼睛。
唐小沫最後說：帶我走，我什麼都不要，我們一起去別的地方。
李御沉默，過了很久他才艱難地搖搖頭，拉起唐小沫走出咖啡館，把她送回了家。
他沒有勇氣私奔，這麼做對兩個家庭都是傷害，不顧一切地離開，意味著也要拋下父母，他無論如何也做不到。
事已至此，只能認命。
幾天之後，唐小沫正式跟那個男人結婚。
從那一天起，李御把自己灌醉的次數越來越多，喝了酒的他，腦子裡只會想著一個人。
剛開始那兩年，數不清有多少次，看著他喝得東倒西歪，前言不搭後語的說起唐小沫。「唐小沫」這個名字成了他的夢魘，呼之則來，卻揮之不去。
09
每一個酒醉的黑夜都能讓他在回憶里生不如死，但他仍然有意無意地尋找這樣的夜晚，似乎喝醉了就能讓自己離曾經的那段生活近一點，往事歷歷在目。
有一回聚在一起吃飯，他又喝高了，非要跟我換車開，他開著我的車在前面狂飆，我開著他的車在後面窮追不捨，生怕他出點什麼意外。
一個九十九秒的紅燈把我們攔了下來。我剛鬆了口氣不到十秒，就看見停在前面的李御大開車門，大搖大擺的從車裡出來，站在馬路中央傻樂，笑得直不起腰。
我立刻就下車過去，想把他拉回車裡，他一開始還不肯回去，一會兒說我的小破車馬力不行，一會又拿出手機要和我拍照，周圍三兩輛一起等紅燈的車紛紛搖下車窗，像看猴子一樣看著我們。
好不容易在綠燈亮之前把他塞回車裡，我才注意到，我的車載音樂被他開得那麼大聲，電台里正播放著「至少還有你」，這是他跟唐小沫在學校時常聽的歌。
這樣的日子不知道過了多久，後來李御在家鄉有了份穩定的工作，也總算重新交了一個女朋友，不知是否主觀意識太重，我第一次見他新女朋友時竟然覺得那姑娘跟唐小沫有點像。李御淡淡地笑，說是我想太多了。
儘管買醉的日子還是有，但比起以前似乎要少一些了，「唐小沫」這三個字出現在他口中的次數也越來越少。
10
時間彷彿真的讓他從漫長的煎熬中逐漸解脫出來，一轉眼四年過去了。
今年李御29歲，馬上就到而立之年。那個新女朋友，也已經成了他的妻子，還為李御生了一個可愛的女兒。
聽說唐小沫也早已是兩個孩子的母親，生活也很幸福。
現在的李御，事業蒸蒸日上，愈發的成熟穩重，不再輕易與人交惡，出入各種場合謙卑得體，再也看不到那個十七八歲小痞子的影子。
我問他：你恨唐小沫的父母嗎？
李御沒有立刻回答，他看了看自己的女兒，眼神中滿是寵溺，片刻之後他才開口：
如果你以後也會有一個女兒的話，你就會知道，作為父親，巴不得把這世界上最好的一切都給她。不管做什麼決定，都只是希望自己的女兒一輩子能夠過得幸福安逸。
李御又過去抱起女兒，快活地逗樂著她。
我看著他幸福的背影，心中感慨萬千。
那些年輕時候的愛情啊，總以為會山無棱天地合乃敢與君絕；以為愛上了就必定非他莫嫁、非她莫娶；以為這一生一世就只能裝得下一個你。
直到在現實的慾海里浮沉糾纏之後，才明白，真正的愛情從來都只能在[離散與捨棄]中才會得到最好的成全。
我最終沒有和你在一起長相廝守，可我知道，你那顆滄桑荒涼的內心，始終會有一個柔軟隱秘的角落，深深地把我掩藏……
這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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