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以實現的喜葬
文/夏半月
01
三角村背靠連綿山脈，前面有大片矮丘良田，像書案一樣呈現眼前，一條溪流自群山裡蜿蜒而出，形成依山傍水的格局。三角村風水好是出了名的，物華天寶，人傑地靈，近千人的村莊，竟然每年都會有伢子考上清華或者北大，在北京和省城做官的也有好幾個，可以說祖墳冒出來的青煙都竄上雲天了。
離村子大約十公里遠，有一座非常特別的山頭，名叫三家嶺，嶺頭大約六十多米高，深處有一塊「私家寶地」，裡面葬著三角村從清朝乾隆年間以來，他們村子裡的好人。葬在這裡的人，皆要德藝雙馨，經過村裡所有人一致認可才能葬進去。誰家要是出了這麼一位「高人」，就是極其光宗耀祖，威震四方的事。他的子孫後代，在村裡說話也是要比別人更有分量的。
但是這樣的人極少，十年都不出一個，出了就是大事，出殯那天，全村男女老少都要送行的，省城的大官也要趕回來，上等的棺木葬下去後，立即用水泥封住，立起墓碑，以示莊重和敬意。
所以，這是他們村子的喜葬，是好事，人人笑逐顏開大吃大喝一頓，送走故人，迎來新生。
從聲望來看，今年92歲的駱二爺極有希望擁有此等榮耀，能在死後成為「私家重地」里的一員。
說起駱二爺，三角村幾乎人人交口稱讚，駱二爺當過紅軍，經歷過長征，打過鬼子，文革時被批鬥過，被打斷了一條腿。雖然經歷了這麼多磨難，但他的心腸並沒有因為受挫而變冷變硬，還是那樣耿直善良，幾十年來對長輩禮貌謙和，對官員不卑不亢，對同輩不溫不火，對晚輩慈愛關懷，對女人敬而遠之，對人對私十分公正，對自己的子女都不偏不倚，真正做到了讓全村人一致齊聲稱讚。
特別是對女人他一直保持著分寸和距離，駱二爺六十歲就死了老伴，之後一直單身，從此以後遠離了女色，看到女人從不多瞧一眼。村裡發生了什麼糾紛，如果請他到場調解，就沒有解不開的結，沒有過不去的坎，人人都要給他幾分面子。
不但如此，駱二爺每年還把自己的養老金從牙縫裡省出來，攢夠一千塊就捐給村裡的小學，連續二十年如此，為此，學校還專門為駱二爺造了一個雕像，矗立在校園裡每天接受祖國花朵的敬仰。
你說，這麼德高望重的老人不進「私家重地」，誰還能進？
02
駱二爺在九十歲那一年，經由全村投票當選「德藝雙馨老人」後，他的棺木就開始由村裡人幫忙著手準備了。那是村裡在省城當官的陳家長子陳家成託人從廣西柳州運回來的，上好的紫檀木，精雕細琢的花紋，上千斤的重量，總算承得起一個品德高潔的老人的厚重了。
大家自然是希望他長命百歲的，只是上了年紀的老人都要為自己準備身後事的，這也是正常的打算；像那些沒有資格葬入風水寶地的老人，就只能自己準備普通的棺木了。
所以，村裡的老人們都很羨慕駱二爺，不過光羨慕有什麼用，那是人家一輩子積來的福分呀。
不過，最近村裡卻發生了一件大事，徹底打破了全村的寧靜，所有人談起這事全都臉色大變。村裡陳家五歲的小孫女蘭蘭被禽獸禍害了。
蘭蘭是個留守兒童，爸媽都在千里之外的大城市打工，蘭蘭就跟著爺爺奶奶生活。這次蘭蘭的媽回來，發現蘭蘭總是沉默寡言，不像以前那麼活潑愛笑了，幫她脫衣服洗澡的時候聞到了一股異味。當下蘭蘭媽心裡就不好了，問女兒，有沒有人碰過自己尿尿的地方，女兒怯怯地點了點頭。
蘭蘭媽強忍住悲傷和憤怒，問女兒到底是誰，女兒沉默了好久，吱吱嗚嗚的說不清楚，最後只說曾去了駱二爺家玩。蘭蘭媽當下就忍不住了，火爆地衝進離村不遠的鎮派出所報了警。
蘭蘭奶奶追在後面哭著說：「作孽呀，你這樣叫蘭蘭以後怎麼做人喲？」
蘭蘭媽吼回去：「蘭蘭以後都不會再回到這個地方了！」
不消多時，鎮上派出所的警察就開著警車呼嘯著進了村子。
這可是件大事，上次有警車進村已經是五年前的事情了，當時村裡進了一個人販子，全村合力圍捕，成功地把人販子抓獲，五花大綁的捆在樹上，警車呼嘯著把人渣拉走了。
這次警車再次進村，竟然不是因為村裡混進了壞蛋，而是村裡出了個混蛋，這個消息，不亞於十級龍捲風，襲卷著暴風驟雨，如驚雷般炸開，差點要把村裡人的心肝肺都震裂了。
而且，這輛警車，竟然直接停在了駱二爺的家門口。開始時大家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當一臉無辜的駱二爺被警察帶走時，村民們經過一番口耳相傳後，馬上恍然大悟，接著震驚萬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駱二爺竟然是個殘害五歲女童的老畜生？
就憑他？別說近年他身子骨一直不好，腿腳也不靈便，單說說那玩意，92歲了還能硬起來？再說，他向來那麼正派善良，怎麼可能會做出那種事情呢？
所有人都堅決不信。甚至有村民開始對蘭蘭一家破口大罵，罵蘭蘭是小騷貨，小小年紀就說謊，罵蘭蘭媽是個災星，一年只回一次，一回來便搞得村裡不得安寧，不配為人母。蘭蘭爺爺默不作聲，蘭蘭奶奶默默垂淚，蘭蘭媽則和他們吵得面紅耳赤，呀，世間還有什麼比這個更醜陋嗎？她寧願撕破臉，也要把那個畜生繩之以法。
03
不過，案件很快就大白於眾了。
駱二爺親口承認了，的確是他乾的。
那天蘭蘭來他家玩，當他看到蘭蘭白白嫩嫩的腿和胳膊時，早已經沉寂多年的某個部位突然發起熱，看到四下無人，就把蘭蘭抱回了屋裡，關上門，用手指，摧殘了一朵嬌艷的花朵。
當事人既然已經親口承認，那也沒有什麼好懷疑的了。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德高望重突然變成了讓人噁心的齷齪卑鄙。憤怒的村民馬上召開全村大會，要求立刻罷免駱二爺死後葬入「私家寶地」的資格。他死後自然也就不能享用那副金絲楠棺木了。
派出所拘留了駱二爺，準備讓法律來定他的罪。然而，只在拘留所呆了三天，駱二爺就病倒了。尤其是當他聽民警說自己死後葬進村裡私家寶地的資格已經被剝奪後，就徹底崩潰了，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只是像木頭一樣呆坐在拘留所，面如土色，彷彿等死一般。
駱二爺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小丑，聲名掃地。
本來他要在派出所拘留若干天，然後辦理取保候審，但到了第四天的時候就不行了，休克了過去。幸好及時送到醫院才搶救了回來。
村民聽說他又活過來後，都咬牙切齒地痛罵，那種老畜生，救他做什麼？就應該讓他快點下地獄。
出事之後，沒有一個村民來看他，除了他的三個兒子。
兒媳婦都沒來，嫌他丟人，
駱二爺看著三個兒子，什麼也不說，一副木然的神情，猶如等死的雕塑。
三個兒子面面相覷，不知道說什麼好，特別是老三，嘴唇發抖，嘴裡除了喊「爹你不要這樣」，就再也說不出別的話來了。
04
駱二爺猥瑣幼女，證據確鑿，但因年齡太大，犯罪情節輕微，認罪態度好，免於刑事處罰，但要給受害人賠償兩萬元；又因他年高體弱多病，經有關部門批准，先住院治療，然後辦了取保候審手續，由家人和派出所監管。
其實大家還是很替他惋惜的，一世英名，就毀在了那邪惡的一瞬間。真的是太可惜了。
駱二爺也像啞巴了一般，任別人怎麼說，就是一聲不吭，要不就是仰天長嘆。躺在醫院的病床上如同木乃伊。醫生也對警察和駱二爺的三個兒子說了，二爺怕是熬不了多久了，準備後事吧。
三個兒子看著父親的樣子卻是有點不妥，就開始商量該怎麼辦。大兒子和二兒子都說不用搶救了，爹活了九十二年，也活夠了，生死乃是天意。但三兒子堅決不同意，說一定要搶救，能活一天是一天，也算是他們做兒子應盡的孝心。
接著又開始商量後事，假如爹真是不行了，如何下葬的問題。大兒子和二兒子說，爹現在這個樣子，估計全村沒有一個人願意來送殯的。三兒子長嘆一聲，說，不然我們給爹弄一副好一點的棺木吧。
這一點應該算是駱二爺在這人世間得到的最後的一點善意了吧。就這麼定了。於是，三兄弟每人出了一萬，挑了一副紅木的，當做是給爹最後盡的孝。
五天後，駱二爺果然去了。死時表情痛苦，眼睛微睜，似乎死不瞑目。
駱家上下十幾口人，都沒有哭。唯獨三兒子，哭得肝腸寸斷，讓人動容。三兒子也生了兩個兒子，大兒子不成材，整日在家遊手好閒，二兒子還在在北京讀大學，沒有回來奔喪。
一個星期後，三兒子押著20多歲的長子，偷偷地來到了駱二爺的墳旁，逼著他跪下來，說：「你這個畜生，你闖的禍，你爺爺替你頂下了，今後你要是再不悔改的話，我就弄死你！」
長子聽了淚水和汗水一起刷刷流下，沖著墳墓哐哐磕頭，如搗蒜般。
德高望重的駱二爺，終究還是替他那不成器的孫子頂了罪。他終究還是不配葬進那塊私家寶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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