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多莫德事件背後：審批寬鬆成「萬金油」，或有更多神葯被挖出

3月9日，國家食葯監總局要求對匹多莫德說明書進行修改。

3月9日，國家食品藥品監督管理總局發布的一條公告引起了不少人關注。公告中決定對藥品匹多莫德製劑的說明書進行修改。

自藥劑師冀連梅在公眾號上發表《一年狂賣40億的匹多莫德，請放過中國兒童！》的文章以來，不到3個月，此事持續引發各界關注。

出鏡率極高的「神葯」

3月9日，當聽到《修訂匹多莫德製劑說明書的公告》發布時，冀連梅的手一直在顫抖，因為「激動和興奮！這些日子承受的壓力在此刻終於可以釋放了」。

三個月前，冀連梅還不知道「神葯」匹多莫德為何物。

在她開的微信平台「問藥師」平台上，幾乎每天都能看到關於這個葯的諮詢。但在她所工作的診所里，九年時間，從未採購過這款藥品。這引起了她的好奇，匹多莫德到底是一款什麼葯？

「問藥師」平台上關於匹多莫德的諮詢。

她隨手在平台上一搜，才意識到這個葯是兒科、耳鼻喉科和皮膚科醫生的寵兒。

「從這三個科室看完病出來的孩子，幾乎每人手裡的藥單上都有匹多莫德的身影，流水線一般——預防感冒來一盒、發燒咳嗽來一盒、鼻炎扁桃體炎來一盒、濕疹蕁麻疹來一盒……！每盒的單價從幾十到上百元不等，而且一開就是一個月的量，一吃就是三個月的療程。」冀連梅寫道。

冀連梅在網上檢索到的數據顯示，2016年，匹多莫德在國內等級醫院銷售額達到了35億，在零售藥店的銷售額是4.27億，再加上在其他非等級醫院的銷售額，總額很可能達到40億，這其中，絕大多數由兒童患者買單。

當然，家長最擔心的是用藥安全，他們不斷向冀連梅諮詢，後者於是開始研究這款葯。

「神葯」療效並不明確

冀連梅一研究才發現，原來這款出鏡率極高的「神葯」，療效並不明確。

在匹多莫德的外包裝上，適應症一欄標註為，「適用於機體免疫功能低下患者的上下呼吸道反覆感染（咽炎、氣管炎、支氣管炎等）；耳鼻喉科反覆感染（鼻炎、扁桃體炎、鼻竇炎、中耳炎）；泌尿系統感染；婦科感染；並可用於預防急性感染，縮短病程，減少疾病的嚴重程度；可作為急性感染期的輔助用藥。」

這讓冀連梅深感困惑。她認為，匹多莫德所標註的適用範圍，已經達到「萬金油」程度，臨床上並不科學。

醫學資料庫Pubmed上，匹多莫德的兒童雙盲實驗論文只有2篇。

據冀連梅查詢，這種葯1993年首次在義大利上市，距今已有24年的臨床使用歷史，但通過查詢國際知名醫學資料庫Pubmed網站和詢證醫學資料庫考科蘭（Cochrane）網站發現，平台檢索結果均不足100篇文獻，而且集中在俄羅斯、義大利、中國等少數幾個國家，且排名靠前的文章仍然停留在動物研究階段，對臨床實際指導意義不大。

而當冀連梅在國內資料庫搜索時，結果讓她「驚呆了」，光是CNKI資料庫就彈出1400+條文獻，其中不乏許多核心期刊。

更讓她吃驚的是，研究結果幾乎清一色是陽性結果。這些結果表明匹多莫德對反覆呼吸道感染、哮喘、泌尿系統感染、婦科感染、丙型肝炎，甚至是非感染性疾病如白癜風、腫瘤、過敏性紫癜等病均有較好的預防或治療效果。

「簡直是萬能神葯！我很希望這是真的，這將意味著很多不治之症有了重生的希望！」冀連梅寫道。

但當她仔細研讀了國內這些文獻，發現這些研究的循證證據等級都不高，可以肯定地說，國內同樣缺乏高質量可靠臨床研究證實匹多莫德的有效性和安全性。

南都記者以匹多莫德英文名「Pidotimod」查閱了美國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和歐洲藥品管理局官網，並沒有發現該藥品的註冊信息，也就是說，儘管匹多莫德在義大利上市，但沒有得到歐盟的認可，目前僅在少數國家上市。

值得一提的是，這款葯於2016年在巴基斯坦上市時，也因為沒有被收錄到任何一本標準的藥理學教材中，也沒有被歐盟藥品監管部門EMA和美國藥品監管部門FDA批准上市，有效性和安全性仍需進一步的評估，不推薦上市使用。

藥廠聲稱要告冀連梅

冀連梅的文章一經發布，立刻在家長和醫藥行業中引發軒然大波。

南都記者採訪了多位幼兒家長，均表示半年之內在醫院開過匹多莫德片劑或口服液，因為是醫生開的處方葯，他們均表示按醫囑服用。

一位家長在冀連梅的文章下面回復道，「回老家二三線城市居然很普遍，姥姥給外孫找熟人買的葯，我也沒好意思拒絕，但是並沒有給小孩喝，上網查了好多回，一直在糾結。今天看了您的文字，徹底明白了。」

醫藥行業也受到這篇文章的影響。國內生產匹多莫德的藥廠中，江蘇吳中作為上市公司，在上海證券交易所互動平台上對公眾解答了相關質疑。

「公司匹多莫德這個產品是經過國家葯監局嚴格審批後拿到生產批件，並嚴格按照國家GMP認證要求生產出符合國家質量標準的產品。至於該產品臨床情況怎樣，只有使用過的醫生及相關專家最有發言權，相信他們的觀點及發表的文章是經過對該藥品臨床數據收集、統計分析後形成的，具有循證醫學的依據。公司將視該事項的實際進展及產生的影響，採用相應的手段維護自身利益。」江蘇吳中在上海證券交易所互動平台中回應。

冀連梅的文章也受到了不少醫療界人士的質疑，有人認為她的論證方式存在很大漏洞。對此，冀連梅回應：「從科學論證的角度來說，如果說我的檢索過程不合適，有問題，應該舉例反駁。實際上到目前為止，也沒有這種明確的例證，來證明我的檢索調查過程有瑕疵。」

甚至，有些藥廠的人稱要投訴、起訴她。冀連梅感覺到壓力很大，曾有兩天沒去上班，甚至懷疑做這件事的意義。

國家食葯監總局發公告要求對匹多莫德說明書進行修訂。

3月9日，國家食葯監總局公告稱，所有匹多莫德製劑生產企業均應依據《藥品註冊管理辦法》等有關規定，按匹多莫德製劑說明書模板，提出修訂說明書的補充申請，於2018年4月30日前報省級食品藥品監管部門備案。

修訂內容涉及藥品標籤的，應當一併進行修訂；說明書及標籤其他內容應當與原批准內容一致。在補充申請備案後6個月內對所有已出廠的藥品說明書及標籤予以更換。說明書修改地方包括「本品可用於3歲及以上兒童及青少年患者，3歲以下兒童禁用」等。

在此之前，匹多莫德的說明書適用於所有年齡階段。

來自國家食葯監總局的公告終於讓冀連梅「奔走相告、喜極而泣」。同時，從質疑到說明書修改也讓她身心俱疲。

「我不再回復這個葯的問題了，謝謝理解。」冀連梅對南都記者說。

業內人士：類似「神葯」還有不少

冀連梅的「勝利」，在不少業內人士看來，是偶然中的必然。

匹多莫德能通過審批上市，有其歷史原因。曾有一段時期，為了推動更多藥品儘快上市，只要按照藥品審評的要求，把各項材料報上去，很容易就批下來了，甚至有的葯企造假數據過關。

這樣的做法導致有的藥品上市，數據卻不真實，也引發了後來被醫藥界廣為流傳的「722醫藥界慘案」——藥物臨床試驗數據自查核查。

國家食葯監總局要求開展藥物臨床試驗數據自查核查。

2015年7月22日，國家食品藥品監管總局要求所有已申報並在總局待審的藥品註冊申請人，均須按照《藥物臨床試驗質量管理規範》等相關要求，對照臨床試驗方案，對已申報生產或進口的待審藥品註冊申請藥物臨床試驗情況開展自查，確保臨床試驗數據真實、可靠，相關證據保存完整。甚至要「將弄虛作假的申請人、臨床試驗機構、合同研究組織以及相關責任人員等列入黑名單。」

在醫藥界人士看來，這是在為曾經寬鬆審批藥品的歷史「補課」。

「比如匹多莫德，其實本來是個輔助用藥，審批時卻做成了治療類藥品。醫生在臨床中逐漸發現，這個藥品沒有說明書中的效果，包括莎普愛思也是這樣。現在醫生說匹多莫德缺乏臨床數據，可在審批時是肯定有的，至於當時數據是怎麼來的，就不清楚了。」第三方醫藥服務平台麥斯康萊創始人史立臣對南都記者說。

史立臣表示，正是因為有些藥品沒效果，醫生才敢大量啟用，如果一款葯療效很好，醫生根本不敢隨便開。

「就像青黴素，效果立竿見影，只能按照用量嚴格使用。」史立臣說。

除了對藥物臨床數據進行自查核查，2016年3月5日，國務院辦公廳還印發了《關於開展仿製葯質量和療效一致性評價的意見》，國家食品藥品監督管理總局在對該文件進行政策解讀時也曾表示，「對已經批准上市的仿製葯進行一致性評價，這是補歷史的課。因為過去我們批准上市的藥品沒有與原研葯一致性評價的強制性要求，所以有些藥品在療效上與原研葯存在一些差距。」

「莎普愛思和匹多莫德這兩件事一出來，以後還有更多『神葯』會被挖掘出來。」史立臣對南都記者說。

采寫：南都記者 申鵬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