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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滸傳》版本源流考

《水滸傳》版本源流考

《水滸傳》版本源流考

《水滸傳》流傳數百年,明清兩代不斷地刻印,不僅國內,而且在國外像英、法、日、德、蘇等國都有譯本。這部小說的各種版本現在保存在國內外的還很多,對這些版本之間的真實關係,目前各家說法不同,沒有弄清楚。這裡,我打算通過版本源流的論證,解決郭勛及其門客是否編寫過《水滸》,和現存《水滸傳》李卓吾的兩個批本,孰真孰偽的問題。

一、從容與堂刻本說起

《水滸傳》版本源流考

北京圖書館藏有《李卓吾先生批評忠義水滸傳》(中華書局上海編輯所影印)一百卷一百回,版心下有「容與堂藏板」五個小字,故世稱容與堂本。這個本子刻於何年何月,沒有記載,亦不著編撰者姓名。唯日本內閣文庫藏有另一種容與堂本(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也有這個版本的殘卷),前面都有李卓吾《忠義水滸傳敘》,和末題「庚戌仲夏虎林孫朴書於三生石畔」。庚戌應是萬曆三十八年,而北京圖書館藏本刻印時間還要早些,故有人推測約刻於萬曆三十年前後。又由於高儒《百川書志》史部野史類有《忠義水滸傳》一百卷,題錢塘施耐庵的本,羅貫中編次,因與這個刻本作百卷相合,有人就推斷這書編撰者是施耐庵和羅貫中。後來有的本子作施耐庵,有的本子作羅貫中,說法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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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圖書館收藏的容與堂本和日本內閣文庫藏本文字上有些異同。如卷一范仲淹越班啟奏說:「目今天災盛行,生民塗炭,日夕不能聊生,人遭縲紲之厄。」「縲紲」文庫本作「死亡」。又同卷「將丹詔供養在三清殿上」,文庫本挖去「養」字。「違別聖旨」文庫本作「違慢聖旨」,這裡顯然是文庫本挖改的。因為作「縲紲」、「供養」、「違別」,從上下文意義連貫看來,都不十分恰當,有的還很彆扭。改作「死亡」、「供口」、「違慢」就通順多了。尤其是「丹詔」,「供」起來是可以的,怎麼能「養」呢?所以挖去後,沒有添加字,空了下來,這就充分證明空格是在原有刻板上挖改,而留下來的挖改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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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圖書館藏的容與堂本,印刷雖然比內閣文庫藏本早些,但也不是初印本。我們翻開三十六卷(回)第五頁就可發現有挖板。如「宋江道:我只是這句話由你們口口商量。」「你們」下空白二格。冠有天都外臣序石渠閣補刊本作「由你們怎地商量」。可見原有「怎地」二字被挖去。又「只見吳用花榮兩騎馬在前,後口口十騎馬跟著」。這裡石渠閣補刊本作「後面數十騎馬跟著」,是「後」下應有「面數」二字被挖去。內閣文庫本在這地方補刻「帶數」二字,這就證明所空二格是有意挖去的。事情還不只此,不僅是挖去留空白,而且有挖補。如卷二十一(回)「宋江聽了公廳兩字,怒氣(直起)」,「直起」兩字並擠在一格。石渠閣補刊本只作「怒氣起」,無「直」字,可見「直」字乃挖後添補上去的。文庫本此處挖改作「怒氣直衝起來」,添加的字就更多了。又卷二十三(回)「只見店主人把(三隻)碗一雙箸一碟熟菜放在武松面前」,石渠閣補刊本無「只」字,這「只」字也是挖補的,所以擠在一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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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與堂刻本和冠有天都外臣序刻本(即石渠閣補刊本)這兩個刻本誰先誰後,現在一般都認為有天都外臣序本早,因為序末署有「萬曆己丑孟冬」的年月,「萬曆己丑」乃萬曆十七年,比文庫藏容與堂本上的孫朴書寫年月早得多,所以被認為今天能見到的《水滸傳》最完全而又最早的版本。但是王古魯說這個序言不是原刻本上有的,而是康熙時石渠閣補刻放進去的。王古魯這個意見值得重視。沈德符《野獲編》卷五說:「武定侯郭勛在世宗朝號好文,多藝能計數,今新安所刻《水滸傳》善本,即其家所傳,前有汪太函序,託名天都外臣者。」這就是說,天都外臣的《序》乃放在郭勛本前面的。郭勛本的特點有二:一是「削其致語,獨存本傳」,另一是「移置閻婆事」。所謂「致語」可以是一段小故事,也可以是一首或幾首詩詞,這在宋元話本中常見。現在我們見到的這個冠有天都外臣序的石渠閣補刊本,既未去每回開頭的詩詞,也未移置閻婆事,自然不是郭勛本。王古魯說那篇天都外臣序不是這個本子上的,是從別的版本上移過來的,他還只是從板刻形式辨認,沒有發現石渠閣補刊的《水滸傳》根本就沒有經過郭勛的修改。李宗侗(玄伯)在他排印的《百回本水滸》前言中說:「族侄興秋在小攤上買了一部《忠義水滸傳》,觀其墨色紙色,的是明本。且第一冊圖上,每有新安刻工姓名,尤足證明即郭英嘉靖年間刻於新安者。」李玄伯認為他所得到的刻本乃郭勛刻本,而把郭勛錯成郭英。李玄伯這個本子,今已散失,不可得見,唯北京圖書館收藏的前有大滌餘人敘的兩個殘本。其中一種的圖像正如李玄伯所說。而這個本子每回開頭的詩詞都刪掉了,閻婆事亦已移改,和傳說中的郭勛本相同,也和天都外臣序中所說「郭武定重刻其書,削去致語」的說法符合。不過這個刻本不是郭勛原刻本,而是後來的翻刻本。

石渠閣補刻本上那篇天都外臣的序言,是從別的本子上移來的,這個刻本既不是郭勛本,而刻印年代也就成了問題。但這個本子和容與堂本同出一個底本是可以斷定的。至於刻印先後或同時,就不易定了。就容與堂本有李卓吾批語,這個本子上沒有,說明它們不是一個版本,不過除開批語外,其他字句幾乎全同。多數錯字都錯成一樣。如卷六「沒頭羅漢,這法身也受災殃;拆背金剛,有神通如何施展?」這「拆背」二字,內閣文庫、四知館本,以及楊定見百二十回本均作「拆臂」,似較兩本作「拆背」為好。又卷八寫董超、薛霸把林沖的腳用開水燙傷了,痛得走不動時,兩本都說:「只得又挨了四五里路,看看正走動了。」這實際上把原意弄反了,應是「走不動了」,不是「正走動了」,所以內閣文庫藏本改作「看看走不動了」,楊定見百二十回本作「看看正走不動了」,方與上下文意貫串。又如卷十七(回),兩本都有這樣一句話說:「何清笑道:直等哥哥臨危之際,兄弟卻來道理有個救他。」實在不通,所以內閣文庫藏本改作「兄弟卻有個道理來救他」,方才通順。又卷二十四(回):「那婦人道,混沌魍魎,他來調戲我,到不吃別人笑,你要便自和他道話,我卻做不的這樣人。」這裡容與堂本和石渠閣補刊本都作「道話」,對照內閣文庫藏本看,方知是「過活」二字之誤。以上各點都是兩本錯成一樣,正說明它們出於同一個底本。

石渠閣補刻本和容與堂本的字句基本一樣,而且錯字也錯得相同,但這並不是說它們版本沒有區別。事實上,它們還有各自的誤刻和修改。如卷三十七(回),石渠閣補刻本說:「一行人都送到潯陽江邊。」容與堂本誤作「一行人都送到到潯江邊。」又如卷四十三(回),石渠閣補刻本「曹太公推道更衣,急急的到里正家裡。」容與堂本「里正」錯成「李正」。又卷十二(回)「王倫道:你莫不是綽號喚青面獸的?」石渠閣補刻本誤作「你莫是綽號喚青面獸的?」這裡說明它們採用的底本雖然相同,但刻時還不免各自產生錯誤。此外,石渠閣補刻本有的地方還多出一些字句,如卷十一,「江湖上但叫小弟做旱地忽律」、「坐著一個好漢正是白衣秀士王倫」、「摸著天」、「雲里金剛」、「綽名豹子頭」,這些都是容與堂本沒有的。

石渠閣補刻本、容與堂本卷四十五(回)都有這樣的話:「這上三卷書中所說,潘驢鄧小閑。」案「潘驢鄧小閑」見卷二十四。以五回為一卷,從四十五迴向上推十五回為三十卷(回),跟二十四卷(回)接近,約略言之,把它說成上三卷,勉強也可以。這也就是說,這兩個百回百卷本的底本可能是五回一卷的二十卷本,而二十卷本和百卷本的內容文字並無差別,只是分卷多少不同而已。

說二十卷本和百卷本文字無差別,還可以現存的所謂嘉靖刻本的殘留五回半作證。這五回半的文字和石渠閣補刻本、容與堂本除開刻時個別錯字不同外,其餘字句全部一樣。它們錯字有時也錯得相同,如五十四回說:「大小將校離了高唐州,德勝回梁山泊。」嘉靖本、石渠閣補刻本、容與堂本均作「德勝」,錯了。當依內閣文庫藏本改作「得勝」。自然,內閣文庫藏本錯改的地方也有,如五十五回「宋江卻又陪話,再三枚舉。」因不懂「枚舉」是器重、挽留的意思,改為「勸諭」。

《水滸傳》刻本以嘉靖刻本、容與堂刻本、石渠閣補刻本文字最完整,可能接近原作。三個本子字句完全相同,只是刻印時各本錯字多少不一樣。這三個刻本雖然先後時間不同,但無疑是屬於同一個系統的版本。容與堂的挖改本即內閣文庫藏本,改動較大,後來鍾伯敬批的四知館本即以這個本子為底本翻刻的。舉個例子說明吧,卷九十四,容與堂本、石渠閣補刻本這樣寫:「宋江道:我喪了父母也不如此傷惱。」內閣文庫藏本改「惱」為「悼」,四知館本也作「悼」。又容與堂本九十三卷:「李俊道:但若是那船上走了一個。其計不階了。」石渠閣補刻本「陪」作「偕」。而內閣文庫藏本作「諧」,四知館本也作「諧」。當然,四知館本個別地方也有改動,如第一回「朝廷天子要救萬民,只除是……」,四知館本改「要」為「若欲」二字,就是一例。

總之,今天我們能見到的《水滸傳》版本,除所謂嘉靖刻的殘本,清康熙時石渠閣的補刊本外,容與堂本是最完整的早期刻本。

二、所謂郭勛刻本

據嘉靖時《百川書志》著錄,《水滸傳》為「錢塘施耐庵的本,羅貫中編次。」現有材料證明羅貫中是元末明初人,和《續錄鬼簿》編者賈仲明是好友。至於施耐庵,明惠康野叟《識餘》卷一說:「世傳施號耐庵,名字競不可考。」徐復祚《三家村老委談》誤把施耐庵說成施君美。乾隆時人編撰《寶敦樓傳奇匯考目》襲徐氏誤說謂施耐庵即施惠,而吳梅競稱《水滸傳》作者為施惠。但《錄鬼簿》上那個施惠並無耐庵其號,也沒有說他寫過《水滸傳》。此外有人說施耐庵乃江蘇白駒鎮的施彥端,是白駒鎮施家的始祖。施氏族譜在施彥端名字旁邊註明字耐庵,施家祠堂木主也把他們始祖寫成施耐庵。傳說他寫過《江湖豪客傳》,有人說它就是《水滸傳》,尚須進一步探討。

《水滸傳》這部小說編撰於元末明初,但到嘉靖年間才有刻本。嘉靖以前只有抄本,抄時修修改改總是難免的。我國文學創作史上有個特殊現象,通俗小說誰都可以任意修改,不僅抄時可以改,就是刻時也可改,《三國志演義》的各種版本的文字不同,就是很好的例證。《水滸傳》沒有刻本以前如何被修改,現在已經搞不清楚,但第一個被指名道姓的修改者是郭勛。錢希言《戲瑕》卷一《水滸傳》下說:「今坊間刻本,是郭武定刪後書矣。郭故跗注大僚,其於詞家風馬,故奇文悉被鏟剃,真施氏之罪人也。而世眼迷離,漫雲搜求武定善本,殊可絕倒。」錢氏認為郭刻本並非善本,而有人稱為善本,這大概指的是沈德符。《野獲編》曾說萬曆時新安所刻《水滸》善本就是翻刻郭勛本的。新安刻本前面有汪太函(道昆)萬曆十七年託名天都外臣所寫的序,自然不是嘉靖時武定版了。沈德符所說這個萬曆版,當即李玄伯的那個大滌餘人序本。魯迅曾經寫信給胡適,談到李玄伯所購的《水滸傳》,是一個殘本。後來李玄伯排印出來的《百回本水滸》卻是完整的百回。這是李玄伯作偽,他把百二十回本拿來拼湊搭配的。其實,芥子園翻刻的大滌餘人序本,就是一個完整的翻刻郭勛本。由於這個本子一般人不易看到,以致沒有人發現李玄伯弄虛作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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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存號稱郭勛刻本有三種:一是鄭振鐸先生收藏的所謂嘉靖本;二是北京圖書館收藏的前面冠有天都外臣序本;三是李玄伯排印的《百回本水滸》。這三個本子我認為都不是郭勛刻本。郭勛刻本的兩個特點,一是削去致語,二是移置閻婆事。王古魯曾經論證所謂致語即話本中的每篇開頭的詩詞,這是可信的。閻婆事即王婆為宋江撮合與閻婆惜結為夫婦事。這個事容與堂本放在二十一回即劉唐下書以後,所謂郭勛移置問題,即把這件事移到二十回劉唐下書之前。什麼是郭勛刻本?只要檢查一下那個本子和這兩點符合,一下就解決了。鄭振鐸先生收藏的是殘本,前面詩詞並未刪掉,也就是說沒有削去致語。但閻婆事是否移置,因這兩回散失,無法複核。不過鄭藏本是一個二十卷本。二十卷本《水滸》今雖不見全本,但我曾考察《水滸志傳評林》,發現《評林》是從二十卷本刪節而成。《評林》敘閻婆惜與宋江結親在劉唐下書後,和容與堂本同,於此可以窺見二十卷本是沒有移置閻婆事的。這就是說鄭藏二十卷殘本並未把閻宋結親移到劉唐下書之前。鄭藏本既然沒有所傳郭勛刻本兩個特點,自然就不是郭勛刻本了。至於北圖冠有天都外臣序本,序稱「嘉靖時,郭武定重刻其書,削去致語,獨存本傳。」而這個石渠閣補刻本每回開頭的詩詞俱在,並未削去。不僅此也,查書中二十回和二十一回的閻婆事亦未移動,所以這個石渠閣補刻本不能是郭勛刻本或翻刻本。而那篇天都外臣序是康熙時補刻者從別的版本中移置過來的,不是這個本子上原有的。再談李玄伯那個《百回本水滸》吧,李玄伯的本子前面詩詞都刪掉了,閻婆事也已移置,和郭勛本兩個特色相符合,似乎是郭勛本了。但是事實不然,這個本子是用大滌餘人序本殘冊與百二十回本拼湊而成,以至有人誤認這個本子是刪割百二十回的田虎王慶故事而冒充古本行世。李玄伯排印本是冒牌貨,最明顯的是四十二回那首詩。詩說:「遇宿重重喜,逢高不是凶。北幽南至睦,兩處見奇功。」這是所有百回本連芥子園本和北京圖書館藏殘冊大滌餘人序本都如此,只有袁無涯刻的百二十回本,才改為「外夷及內寇,幾處見奇功。」因百二十回本增加田虎、王慶,不只兩處,故改為幾處。李玄伯本乃百回,沒有田虎、王慶故事,卻也改「兩處」為「幾處」,而整首詩和百二十回本相同,顯然不是大滌餘人序本所有,而是割取百二十回本而拼湊成這個樣子。還有一處可以證明李玄伯本不是真正大滌餘人序本,而是一個拼湊本,這就是二十五回那首「戀色迷花不肯休」詩,芥子園本第二句作「虔婆淫婦心頭毒」,而百二十回本作「誰知武二刀頭毒」。李玄伯排印本同於百二十回本而與芥子園百回本不同,也說明李氏排印本是大滌餘人序本和袁無涯刻百二十本的混合本。我們還發現一件有趣的事情,就是李玄伯用以拼湊的百二十回本,還不是袁無涯的原刻本,而是鬱郁堂的翻刻本。證據就在七十九回,有一句「認旗上寫的分明」,袁無涯原刻本錯成「詔旗」,鬱郁堂本改作「號旗」,而李玄伯排印本也作「號旗」,這就露出老底來。還可補一個例子,芥子園刊本、袁無涯原刊本有一句「極堅貞沒縫的,也要鑽進去。」而鬱郁堂本改作「鐵最實沒縫的,也要鑽進去。」李氏排本同鬱郁堂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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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上所言,鄭振鐸先生收藏的所謂嘉靖本,書前冠有天都外臣序的石渠閣補刻本,李玄伯排印的《百回本水滸》本,都不是郭勛刪改本。真正的郭勛本,是芥子園翻刻的大滌餘人序本。這個本子刪去了每回前面的詩詞,也移置了閻婆事,同時還刪改了其中一些詩詞和文句。同時翻刻人做了一件壞事,他胡亂地加上「李卓吾批評」字樣,騙了許多人。楊定見和袁無涯是以郭勛刪改本為底本,增加田虎王慶故事而成為百二十回的,這就是百二十回本的文字基本同於大滌餘人序本即郭勛本,而不同於容與堂等本的原因。當然,楊定見並不是完全照抄大滌餘人序本的文字,個別地方也有改動,如九十九回(楊定見本百十九回)講到李俊下半生時,芥子園本有詩一首說:「幼辭父母去鄉邦,鐵馬金戈入戰場。截髮為繩穿斷甲,扯旗作帶裹金槍,……四海太平無事業,青銅愁見鬢如霜。」百二十回本去掉了這首詩而另換上一首「知機君子事,明哲邁夷倫。……」表示他對李俊的新評價。

這裡附帶談談一個爭論不休的問題,李卓吾的兩個評本的批語真偽問題。一百二十回本和容與堂本都有所謂李卓吾批語。而兩本批語文字差異很大。究竟哪個是真的,哪個是假的,《水滸》研究者意見尚未統一。現在我們既弄清楚了百二十回本是以大滌餘人序本為底本,不僅正文語句相同,就連批語也是一樣的。一百二十回的批語,大部分是過錄大滌餘人的。大滌餘人的序上說「故特評此傳行世」,可見這個本子上的評語是大滌餘人寫的。由於刻書人胡亂在書上加標「李卓吾批評」,以致有人誤認為是李卓吾的。楊定見一面轉抄了這些批語,一面增加和改寫了一些批語,又不作聲明,魚目混珠,以致引起爭論。現在事情弄清楚了,爭論就可以休矣。

三、也談繁本簡本問題

有一批比郭勛還要刪改得更多的《水滸傳》的版本,這些本子除開刪改外,還增加田虎、王慶的故事,大都刻印於福建,有的自稱京本,是書估為了謀利而搞的。由於文字簡略,世稱「簡本」。而把沒有遭到這些書商刪削的本子叫做「繁本」,名稱不一定很妥當,叫順口了,就這樣辦吧。

關於簡本,鄭振鐸先生認為巴黎國家圖書館藏的新刊京本全像插增田虎王慶《忠義水滸傳》是今天能夠見到的最早的簡本,日本國人大內田三郎《水滸版本考》也主張百十五回本早,並稱百十五回本是從繁本《水滸全傳》脫胎出來的。但巴黎藏的殘本僅存增插的王慶故事部分,和繁本無法比較,先後問題很難說,因此又有人認為《忠義水滸志傳評林》最早。最近上海圖書館發現《京本忠義傳》兩張殘頁,又有人說這個殘本最早。由於殘缺不全,而且各個簡本都是直接從繁本刪節的,各人刪改不同,簡本與簡本之間的關係,不容易清理出頭緒,判斷先後,存在一定困難,這方面的問題,不打算多談了。現就《水滸志傳評林》和繁本《水滸》之間的關係,作一些探索。《評林》出於繁本,不少人已經指出過,我這裡想進一步找找它出於哪種繁本。前面我說過,《評林》是從一個二十卷本刪節的,詳情沒有談,現在具體說一說。把《評林》各卷內容,分卷分回起訖,和繁本(容與堂本和石渠閣補刊本)各回內容起訖對比,可以看出繁本第一回至五回,在《評林》為第一卷,第六回至九回在《評林》為第二卷(這是因為《評林》將七八回合併的緣故),第十回至第十四回為第三卷,第十五回至十九回為第四卷,第二十回至二十四回為第五卷,第二十五回至二十九回為第六卷,三十回至三十五回為第七卷(這裡《評林》將三十四回和三十五回合併為一回),三十六回至四十回為第八卷,四十一回至四十五回為第九卷,四十六回至五十回為第十卷,五十一回至五十五回為第十一卷,五十六回至六十回為第十二卷,六十一回至六十五回為第十三卷,六十六回至七十一回為第十四卷(因《評林》將六十七回六十八回合併為一回),七十二回至七十八回為第十五卷(因《評林》將七十二回七十三回合併為一回、七十四回七十五回兩回合併為一回),七十九回至八十二回為第十六卷(因八十一回,《評林》分為兩回),八十三回至八十七回為第十七卷,八十八回至九十一回為第十八卷(原第十八卷下及第二十三卷上),九十二回至九十五回為第十九卷(原卷二十四),九十六回至一百回為第二十卷(原卷二十五)。這中間出於《評林》增插田、王二傳,即把田、王二傳插入九十回中,成為《評林》十八卷下、十九卷、二十卷、二十一卷、二十二卷、二十三卷下,共五卷。《評林》全書二十五卷,去掉五卷,恰為二十卷。這二十卷和百卷百回本文字全合,所以我們說《評林》底本是二十卷本,即二十卷百回本。《評林》乃就二十卷百回本增插田、王故事,還可以從它把田、王故事插入征遼和征方臘中間,為了照應,在征方臘的將領中,生硬地加進一些收服田、王的降將名字。如容與堂本石渠閣補刻本第一百回並說:「只有朱同在保定府管軍有功,後隨劉光世破了大金,直做到太平軍節度使。」《評林》去掉「在保定府管軍有功」九字,加入「唐斌、崔埜」四字,這樣一來,原本一個節度使就變成三個了。這裡證明這位改動者實在不高明。此外五十一回,《評林》本不標明回數,只寫卷十一,而與所謂嘉靖本此處作卷十一正合。嘉靖本是二十卷本,故《評林》自然是二十卷本了。

這樣看來,《評林》雖然沒有像巴黎國家圖書館那個藏本標明「插增田虎王慶」字樣,而實際上是有插增的。所以這個本子是一較早的簡本,它保留下來了許多從繁本到簡本的痕迹,在許多簡本之中,一百十五回本也值得提一提。百十五回本有許多地方和《評林》相同,兩本雖然沒有直接抄襲的關係,但可能參考過,尤其是第一回,兩本的文句幾乎全部相同。但往後看就不一樣了,不同的地方很多。百十五回本第二回「每日演習武藝不題,且說史公公年高……已畢。」這在《評林》中僅有「每日演習武藝」六字,沒有「不題」以下五十多字。百十五回本第十三回「吳用日:此事卻好須得七八個好漢方好」,在《評林》本,於「卻好」「須得」之問,插入「只是……不得」二十八字。又百十五回本第三十八回「李俊、張順同三阮守護船隻,只見城裡來的官軍約有五六千軍馬,都把住了路,花榮只怕李逵有失。」《評林》第三十六回作「李俊同張順三阮,整齊船隻就江邊看時,約有五七千軍馬殺奔前來,李逵當先輪雙板斧斫將入去,花榮只怕李逵失手。」兩本文字互有出入。又百十五回本第六十一回「卻說宋江與吳用商議要打北京,救取盧俊義……就忠義堂上傳令。」《評林》本作「吳用對宋江曰:『幸兄長無事,又得太醫在寨中,此是萬幸,兄長卧病。」』文字完全不同。百十五回本第七十八回「將宋江等眾要行陷害,班中走出太尉宿元景,方始歸降。」《評林》本僅作「四個賊臣定計,奏將歸降。」又百十五回本第八十九回「卻說城中沙仲文對良仁日:若得一人殺出……只見小校引魏州軍士來見」一大段文字,在《評林》中僅「一面交小校引魏州軍士來見」十二字。從上面看來,百十五回本與《評林》本字句不同,詳略互異,說明兩個本子沒有前後繼承關係,也就不存在誰抄襲誰的問題。這從回目合併中也可以看出來。《評林》把繁本八、九兩回合成一回,百十五回本未合併,《評林》把繁本四十六回、四十七回、四十八回合併成一回,百十五回本四十六回仍有,只將四十七團和四十八回合併成一回。我們如果把百十五回本第三十八回,《評林》三十六回和繁本第四十二回對照著看,就會發現他們各自從不同的角度進行刪改,取捨不同。有一件事值得注意,即《評林》本有餘仰止的詩,在百十五回本大部分沒有,但有一處(三十七回)在容與堂等本都沒有,只有《評林》本有,說的是「後仰止余先生觀到此處,有詩為證『潑婦淫心不可提』云云」,而百十五回本把余仰止改作「又李卓吾先生詩」云云。查署名李批《水滸》的各種版本都沒有這首詩,百十五回本的刪改者,不知何據?不過二刻《英雄譜》也有這首詩,作李贄,也就是李卓吾。如果這裡是百十五回本修改者有意把余仰止的詩改作李卓吾,而二刻《英雄譜》又加以轉抄,那麼它們成書年代就要晚於《評林》本了。百十五回本還有一處,即九十四回說「有詩讚道:『河北清寧偉績成』云云」,此詩《評林》作「後余宗先生有詩八句贊道」云云,二刻《英雄譜》也作「後人有詩八句贊曰」云云,這地方證明二刻《英雄譜》和百十五回本的關係,同時也表明百十五回本晚出於《評林》本。

總之,我認為《水滸傳》今存版本中,鄭振鐸收藏的二十卷本的殘冊五回,刻印較早,但這本子不是郭勛改本,它和容與堂本、石渠閣補刊本是同一個系統的本子。容與堂後來又印了一個挖補修改本,這個挖改本是後來四知館刻本的底本。這是《水滸》版本演變的一條主線。另外嘉靖時郭勛以二十卷為底本,略加修改,即所謂郭勛刻本。萬曆年間大滌餘人翻刻郭勛本,前有天都外臣序。明末清初芥子園又翻刻大滌餘人序本,並加上「李卓吾批評」字樣。「五四」後李玄伯以大滌餘人序殘本配搭上百二十回本,偽稱古本,也屬於這個系統。楊定見以大滌餘人序本為基礎,加上田虎王慶故事,並修訂改寫,成為今天流行的百二十回本。楊定見把簡本中的田虎王慶故事納入百回繁本中,這在九十回把皇甫端和他的朋友許貫中的故事改為燕青遇故,十分明顯,明眼人一看便知。金聖嘆的七十五回本是腰斬百二十回本的結果,所謂古本者,純屬欺人之談。以繁本為底本,插入田虎王慶故事而成各種簡本,應以《水滸志傳評林》為最早,其他簡本都要靠後一些。至於日本無窮會收藏的一個百回不分卷的《李卓吾評點忠義水滸傳》,第七十二回中御書屏上四大寇的名字沒有田虎王慶,作薊北遼國,與楊定見《全像評點(忠義水滸全傳)發凡》所說「郭武定本即舊本移置閻婆事,甚善;其於寇中去王、田而加遼國,猶是小家照應之法」的那個本子,有人誤解這句話,認為「征遼」乃郭勛所加寫的。其實錯了,楊定見這幾句話就是芥子園本七十二回御書屏四大寇上方的眉批,意思是說有一個本子把御書屏上四大寇的名字去掉了王慶、田虎,這樣雖然和百回本中沒有田虎、王慶故事,互相配合照應,但這樣改動只是「小家照應之法」。楊定見的話本來很清楚,由於這些版本不容易見到,以致有人發生誤解。還有人在這個誤解的情況下更進一步說整個《水滸傳》是郭勛或郭勛門客所寫,這就離開事實太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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