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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狷不羈的李敖,對兒女竟是如此溫柔

據新華社報道,台灣著名作家、評論家、歷史學家李敖於18日上午10時59分在台北去世,享年83歲。

這個曾說過「尊前作劇莫相笑,我死諸君思我狂」的人,真的走了。

今天書評君與大家分享的這篇訪談,是深港書評主編劉憶斯於2011年與李大師的一番越洋長談。平日里嬉笑怒罵、目空一切的李敖,對兒女,竟是如此的溫柔。

謹此紀念。

李敖:

我想用餘生去寫以前沒寫過的東西

文 | 劉憶斯

台灣著名作家李敖的《坐牢家爸爸給女兒的80封信》這本書集結了李敖於1970年代在獄中給女兒李文的74封書信(全書共80封信,因有幾封主題相近,因此在目錄上體現為74封)。這本在我們視野中消失了許久的書,現在讀來,仍會有很多新的發現與新的感受——平日里嬉笑怒罵、目空一切的李敖怎麼會如此溫柔?

李敖 著

甘肅人民美術出版社出版社

2011-7

李敖覺得自己的這一對兒女都強過了年輕時的自己——「我在他們這個年齡時,都沒有他們這麼認真。」聽得出來,這話里既有李敖對兒女的一份驕傲,也是他,這個快意恩仇的男人,對兒女的一種舐犢之情吧。

+

從作家變成了「坐牢家」

Q

看到《坐牢家爸爸給女兒的80封信》這本書時,我覺得最有意思的是「坐牢家」這三個字,感覺像一個職業。

李敖:本來我在台灣是個大作家,後來「作」出禍來,就從作家變成了「坐牢家」(笑)。

Q

您寫這些信的時候,李文還不到10歲,她能看得懂個中意思嗎?

李敖:她當時當然是大部分內容都看不懂了。我坐牢的時候,按照當時台灣監獄的規定,每個禮拜可以寫兩封信,代你寄出,且每封信不得超過200個字,不能談政治問題,不能談案情,這是規矩。雖然有很多限制,可能寫信對我來說也算是找個機會往外「透透氣」,記錄一些讀書的心得。對了,我當時還有另一層意思,那就是能寫出一些東西,讓它們流到外邊去,不會在牢里被一網打盡。

Q

其實這些信也可以理解成您自己寫給自己的信,對嗎?

李敖:是,但很糟糕的是它們在當時不能發表,因為台灣當局對我寫的東西查得很嚴。

李敖第一次出獄

Q

我看了您的信,感覺就是寫小貓小狗您都是引經據典、旁徵博引的,而且還對很多人和事給評論、下定義,這可以說是您一貫的文風了。是否就是給女兒寫信,您也忍不住要「炫技」呢?

李敖:你說的太客氣了,不是炫技,就是顯擺!(笑)。我的文風是我從多年讀書、寫作中獲得的訓練,也就對很多事情很認真,很精確,尋根問底,而且角度很多,準確度很高。我的這種文風,對大事、小事都是如此,當然也包括對小貓小狗了。這種文風的好處,是寫出的文章證據性很強,壞處呢,就是有點顯擺。

Q

聽得出來,您很欣賞自己這種「顯擺」的性情。

李敖:因為一般人做不到啊,顯擺也是需要技巧的!你看有些人寫文章也想顯擺,結果不是文章寫得很枯燥,變成了學術論文,就是顯擺得不到位。我當時給女兒寫信,主要是想讓她懂得知識的尋找有很多餘地,使她覺得知識是有趣的,是需要深入學習的。

直到現在,這種對待知識的態度仍然在影響著我。現在有很多年輕人為什麼那麼淺薄呢?就是他們對知識的掌握不夠深入,朱子講學習要「即物窮理」,如果「窮理」這部分做得不夠,那麼張三跟李四就會講一樣的話,寫一樣的東西,變成沒有什麼區別的人。

「行萬里路」太笨了

Q

我覺得父母給孩子寫信,除了關愛,最主要的就是想表達自己對孩子的一種期許,或者說一種塑造。您當時給李文寫信的時候,有沒有想過要把李文塑造成什麼樣的人?

李敖:我始終相信,人類之所以跟動物不同,就是人類可以從間接的知識、別人的經驗里獲取知識,這種獲取知識的過程非常快,而且很有效率。

你看我不喜歡遊山玩水,原因就是「我何必去旅行呢?」看看遊記,看看照片,看看幻燈片,看看電影,我就可以獲取其他地方的知識和信息。

有人說你不到現場就沒有身臨其境感,就是英文講的in person。明朝的董其昌也說過「行萬里路,讀萬卷書」,可我覺得這種學習的方法太笨了,太累了。

很多人類的經驗告訴我們,一個人是不可能總都身臨其境的。

比如你能爬上珠穆朗瑪峰嗎?你能坐在太空艙里回看地球嗎?不能,絕大多數的人都不能。所以我覺得我們不能單靠自己的經驗,通過別人的經驗也可以獲取知識和信息,這也是人類進步的方法。

給女兒寫信,我就是希望能和她分享我這種認識和這種事半功倍的學習方法。

Q

這是您當初對女兒李文的期許和引導,現在您對兒子李勘又是怎樣一種期許和引導呢?

李敖:李戡和李文不一樣。李文小的時候主要是生活在美國,我則是在牢里,而李勘則一直和我生活在一起,現在他已經上大學了,人很聰明,已經有了自己的一套方法,不需要我引導了(笑)。

Q

我有一個假設,如果把當時您寫信的對象由李文換成李戡,您還會寫信給兒子嗎?會怎麼寫?

李敖:我應該也會寫信給他的。至於信的內容,也大致差不多吧,可能中文方面的東西會加多一點。當時李文念的是台北美國學校,後來又去了美國,我怕她中文不好,所以信中用了很多英文。相比起來,李戡的中文要好多了。

Q

看您為這本書寫的前言,有一段讓我很感動,就是您將鞋裡的鋼片在水泥台上磨出鋒口,為了給女兒裁圖片。在女兒後來的成長過程中,您還做過哪些事情?

李敖:我在獄中的時候,李文也來看過我,後來她就去美國了。李文的性格很豪放,包括交男朋友、上大學,都是她自己獨立決定的,我能做的就是給她經濟上的支援。如果說我在李文的成長中起到了很大的作用,我覺得就是我千方百計不讓她受國民黨教育的污染,給她一個別的機會。

李敖與女兒李文

Q

您是否會給李戡一些建議,他的反應是?

李敖:我的建議不多,一般都是聽他講,有建議也是不動聲色地使壞(笑)。年輕人嘛,總是東一道西一道的,現在李勘對學德文興緻很高,我會提醒他學德文可能會影響到文學創作,因為德文比較累贅嘛。

李敖和兒子李戡

天下最有意思的書房

Q

讀您這本「與女兒書」,讓我想起了《曾國藩家書》、《梁啟超家書》,都是父親寫給子女的書信集。

李敖:曾國藩、梁啟超當時寫信,都是給成年兒女的,而我當時是寫給不滿10歲的女兒,內容上不大一樣,情感也不大一樣。相比起來,我更喜歡梁啟超寫的家書,你看他給女兒寫的信,裡面情感之真摯,考慮之周到,都是很讓人動容的,比如家裡存了多少錢,這些錢將來要幹什麼用……雖是家庭瑣事,可細想想卻都是父親對女兒深謀遠慮的知心話。曾國藩的家書憂患意識就更重些,人生的大道理也講了不少。

Q

我在看您這本書的前言時,還是感觸良多的,比如這麼段話——「世之有感於父女之情,憂患之書者,必將啼笑以視斯文」。您現在回頭再看這些信,啼多?笑多?

李敖:當然是笑多。因為在當時的台灣監獄裡,基本上是不讓寫東西的,寫了就給你沒收。我寫給女兒的信是監獄同意發出去的,所以我可以閃躲著寫,在200個文字里折騰,自得其樂。

Q

能不能回憶一些在牢里寫信的細節?

李敖:悲慘。牢里非常簡陋,談不上有什麼設備,只有馬桶旁邊有一個水泥檯子,我就把木板搭上去,當成一個書桌。椅子呢?我用枕頭、棉被、書還有疊起來的衛生紙弄成了一個「椅子」,靠在牢門上……

Q

您這個「書房」也算是天下最有意思的書房了。

李敖:對啊,每當獄卒來「突擊檢查」,我的椅子就塌了,人就倒了,整一個「天下大亂」(笑)。

眾人皆醉我玩世地獨醒

Q

談談您的生活狀態吧,您是怎麼做到不浪費一分鐘的呢?

李敖:我的生活就是工作,工作就是生活。我現在一個禮拜6天都是自己待在陽明山上,那裡有我的一個小窩,我就在那裡面生活和工作。我認為到我這個年紀了,看到了、經歷了、弄懂了那麼多事情,還是把它們寫出來,這才算是修成了正果。

在工作中我自己提煉出了很多習慣性的方法,非常好用。

比如我從書房的東邊走到西邊,手裡面一定不是空的,一定會帶個資料過去,拿個東西過來,對此,我喚作「來回帶物法」。

為了提高記憶力,我還發明了一種「念念有詞法」,尤其是對於那些有很多數字的資料,我會不分場合,不分時間地念念有詞,這樣會加深我的記憶。

我不是一個天才,我只是很有方法而已。

Q

您還有什麼方法論可以跟我們分享?

李敖:我最大的本領是選書。現在的書很多,如果買書選錯了,上了當,很划不來的,不僅浪費錢財,還會堵塞、帶歪你的思想。

孟子說「盡信書不如無書」,說的就是這個意思。我寫過一本書叫《紅色11》,裡面談到當年國民黨的一個特務,他總是會說一句洋洋自得的話,「是不是匪諜,我用鼻子一聞就知道了」。這個特務的意思是,對待「匪諜」,他就好像一隻獵狗,而我覺得,對待書,我也就像一隻獵狗,眼睛一掃一描,就知道這本書值不值得看了(笑)。

Q

這種「嗅覺」,還是跟您的見識和積累有關吧。不久前我在香港書展聽了您的演講,記得當時您說「會看書要有好頭腦」,能否講講「好頭腦」應具備哪些素質?

李敖:朱子曾經把讀書分為五個階段,就是「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篤行之」。我覺得他的分法比較笨,不是一個「好頭腦」乾的事。你想想,其實我們在讀書的過程中,已經自然而然地進行了博學之、審問之和慎思之,然後就是明辨和篤行了。

明明只需要三個階段就能完成的事,為什麼一定要用五個階段呢?

我認為的「好頭腦」,就是能夠化繁為簡、融會貫通。

Q

您已經76歲了,怎麼還能保持這麼旺盛的精力?有什麼秘訣嗎?

李敖:玩世的心態很重要。英國的劇作家蕭伯納就總感覺別人笨得像驢一樣,只有自己最聰明,我也同樣有他這種感覺,所以就常常把別人想成混蛋(笑),這樣一來,很多可能生氣的時候我就不會那麼生氣了。另外,我還有個性格就是總不忘記去把別人的毛病和漏洞點破。

Q

也就是說您是用刻薄別人來讓自己心情開朗?

李敖:準確地說是紓解,我也經常用「竊笑」兩個字來形容自己對他人的態度。

Q

您真的覺得「眾人皆醉我獨醒」嗎?

李敖:是的,不過我的「獨醒」不是凄涼、悲愴的。你看「獨醒」的屈原跳了河,「獨醒」的殷海光得了胃癌,這都是不智的。而我的「獨醒」是玩世的,快樂的。

Q

說實話,您有沒有覺得自己的衰老?

李敖:當然有,尤其這兩年,我覺得自己的體力、精力都越來越不如當年。你看我們說了一個多小時的話,我現在不覺著累,可說完了一定會累。體力變差就會影響到精神變差,我現在睡眠也很不好,每天連6個小時都沒有。另外,我的記憶力也變差了,有時也會講錯話,會把人名張冠李戴。

Q

您對衰老釋然嗎?

李敖:應該還是很釋然的了。人的衰老是在想像中的,是必然的。愛因斯坦快到生命終點時,也都不看病了嘛,我覺得人性的過分掙扎是沒有必要的。

李敖

書單

《李敖回憶錄》

李敖

中國友誼出版社

2004-8

審判美國

李敖 著

中信出版社

2011-5

北京法源寺

李敖 著

中國友誼出版社

2004-8

編 輯 | 鄧曉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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