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裡，一個少年
春天裡，一個少年
總有一些東西，在春天復活
追問赤誠
走在田野上的時候，和暖的風柔軟地撫摸他的臉和裸露的一小節手腕，風裡帶著熏暖的花香。春天的訊息不斷的鑽進他的眼他的耳他的口鼻，穿透他用繁亂而深沉的思緒築起的與外界的高牆。
他是如此美好的一個少年，青春正好，目光澄明，四肢修長，表情謙和溫柔，帶著天真的執拗和羞澀的閃躲。
可他又是如此地沉默。
他習慣思考。沉默的思考填滿了除睡眠之外所有的獨處時光。不，即使在睡眠中，也有殘留的思緒出沒在一個個夢境里，斑駁陸離。
有時，他身處喧鬧的人群之中，思緒卻抽離出來，在房間上空，在樓宇之間，在天地之間，隨意飄飛，彷彿眼前的生活，是與自己無關的一場鬧劇。
他飛起來，看到肉身的自己在觥籌交錯之中，在人聲喧沸之中，在車水馬龍之中，在人頭攢動之中，或緩慢移動的隊伍之中，疑惑自己為什麼會在那裡。這種時候，他總是深切地感到人生的荒唐。
他並不孤僻，也不難相處，相反，他很隨和，對人也很寬容，也願意對人熱情相助。所以人緣不錯。
但很少有人了解真實的他，也沒有人能說出他與別人有何不同。彷彿就是千人一面的那一副面孔，一個透明的存在。甚至他自己也不了解自己。
但他確定的是，實際上自己和他人，和人群是格格不入的。就像一個滯留在地球上的外來者，孤獨與生俱來。
他常常覺得有很多話想說，常常覺得有很多自我想要表達。但那個自我總是像迷霧掩蓋的森林一樣若隱若現，像無數塵埃一樣隨意飄散，看不清，抓不住。
他總是內斂，習慣用思考讓自己冷靜，用微笑與配合掩藏自己，用禮貌與冷漠與世人保持距離，不善表達。就像此刻，他走在路上，還沒換去冬裝，雙手插兜，微低著頭，表情冷峻，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像一個老者，行走在凌冽的寒風中。
直到花香竄入鼻腔，嗡嗡的蜂鳴傳入耳膜，打斷了他的思緒，他放眼，遍野春花，一池春水，全都撲面而來，提醒他，春天來了……
他的鼻翼和額頭微微沁出細密的汗珠，於是脫去外套，擼起袖子，舒展胳膊和肩背，步伐變得輕快。
在這無人之境，他的心也慢慢舒展。
他想飛奔。張開雙臂像孩子一樣奔跑。
他感到一切都在復活，包括深埋的自我。他想起了海子的詩，春天，十個海子一起複活。
他感到一種生命的歡欣和疼痛。
原來春天不光是什麼春光明媚，欣欣向榮，自然清新。他覺得春天美得帶有侵略性，把冷靜的心湖攪亂，讓一切都失控，恣意流淌。春是如此美艷，激蕩，繁雜，和疼痛。
疼痛和眼淚讓他真切地感到自己活著，作為一個生靈，一個人，獨享著一份感受，獨自榮幸地以一種方式活著。那疼痛是對給予他生命和意識的造物主的獻禮。
他覺得自己可以飛起來。在意識的世界裡，他就在飛翔，在這開滿花的原野上空，在廣袤無際的天空，在水面之上，自在如風地飛翔。
他有很多困惑，卻不知如何問出。他想知道最徹底的那個答案，關於生命，關於自己，關於記憶與未來，關於肉身與靈魂，關於一切。他的一顆追問的心如此赤誠，使他的眼眶發熱泛紅，流下淚來，竟不是為了情愛，也不是為了得失。
他希望這條路沒有盡頭。他想一直奔跑下去，直到流盡最後一滴汗。他如在夢境中，但他覺得這夢境如此真實，他希望永遠不要醒來。有時他很懷疑，現實與夢境，哪個才是虛幻。
春天，和一個少年，就這樣在田野上，熱烈的燃燒著，榮耀，燦爛，而又孤獨。像生命的開始，也像生命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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