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曼:以茶為視角解讀唐文化
《中華茶史·唐代卷》一書的出版,對於一個把茶當做國飲的國度而言,其社會意義自不待言。就其學術意義而言,本卷作者李斌城是唐史專家,韓金科是茶史專家,二人合著,相得益彰。
該書指出,在唐代,茶從生活層面上升至精神層面,奠定了「茶為國飲」的基石,中國茶文化初步定型。是為確論。事實上,唐代茶葉的發展史恰恰呼應著整個唐代史,體現著鮮明的唐代特性。哪些特性呢?第一,貴族社會向科舉官僚社會過渡。第二,中國經濟重心南移。第三,唐朝作為世界帝國的開放性。在此種種特性中,茶均起到重要作用。
先看貴族社會向科舉官僚社會的過渡。茶作為一種植物,古已有之。但是,直到唐前期,茶的地位還並不凸顯。從魏晉南北朝直至唐初,伴隨少數民族大量入主中原,真正有代表性的飲品是酒和酪。酒的濃烈與酪的重濁,其實反映了騎馬彎弓的少數民族軍事貴族的情趣。在這種社會風尚下,青澀的茶只能成為「酪奴」,叨陪末座。然而,唐朝又處在一個從前期貴族社會向後期官僚社會轉型的時代。一次次的政治變局讓關隴貴族沒落,科舉制的興起又使得文人情調凸顯出來。伴隨著社會轉型,集清淡、清雅與清醒於一身的茶在唐中後期開始大行其道,陸羽的《茶經》應運而生,美水、美茶和美器也成為文人雅士、高僧高道乃至宮廷貴族的共同追求,進而形成集物質享受與精神修鍊為一體的「茶道」。換言之,從羊羔美酒到寶鼎茶閑,唐代實現了從貴族氣象到文人情懷的轉型,才有了我們今天的每日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
再看中國經濟重心的南移。主體來講,茶葉屬於南方作物,北方人並不熟悉。唐朝以前,社會發展程度北高於南,所以北方人除了不熟悉之外,還有不屑。以魏晉南北朝時期為例,因為南北的分離,民族的對立,茶更被北方統治者貶為賤物——每次貴族宴會,都會備茶,專門招待「江表殘民遠來降者」,真是茶與人俱賤。然而,風水輪流轉,唐代安史之亂以後,北方因戰爭殘破不堪,人口大量南遷,江南進一步開發,成了大唐最重要的財富支撐。這樣一來,本來屬於南方人嗜好的茶葉,地位也隨之上揚。更重要的是,安史之亂後,傳統的租庸調製瓦解,財政入不敷出。在這種情況下,作為普遍消費品,貿易量巨大的茶就進入政府視野,和鹽鐵一樣,走上政府專賣道路,成為唐後期稅收的重要來源。與此同時,種茶和販茶也成為江南人民的重要生計,南方一些地區的茶葉生產與經營取代糧食生產成為當地主業。白居易《琵琶行》中所謂「商人重利輕別離,前月浮梁買茶去」,正反映了這樣的社會現實。而將茶葉作為商品種植,也如書中所說,「深刻地改變著農村傳統的經濟結構」。
再看唐代的開放性。茶葉走出國門,和唐代佛教的傳播密切相關。茶與佛天然有緣。茶的清寂,正好配合佛教的清修,故而僧人種茶、飲茶、詠茶蔚然成風。而佛教,在唐代恰是構成所謂「東亞文化圈」的重要精神紐帶。當時,大唐作為佛教中心,吸引著日本和朝鮮半島等地的僧人前來學習巡禮。他們在修習佛法的同時,也深深浸淫大唐僧人的飲茶之風。日本高僧最澄、空海分別將茶籽帶回日本,帶動日本的飲茶風尚,最終形成日本茶道。而位於朝鮮半島的新羅,也學習大唐以茶禮佛的風範,形成今日的韓國茶禮。這種以茶為載體的,精神與物質的交流互動,不正顯示出大唐作為世界帝國的開放與包容嗎!
當然,這本書的內容還遠不止此。事實上,舉凡茶政、茶與文化、茶與宗教、茶與民族等專題,在書中都有詳細闡釋。正如作者在後記中所說,茶具有深厚的文化屬性。從精神的角度講,它是沖淡內省的,從文化交流的角度講,它又是如此潤澤綿長。
本文曾刊載於《光明日報》上
※他寫《白鹿原》,應該說,使的就是這個「豪狠」勁
※陝西省文物局局長:陝西歷史上第一次現代意義上的考古,是這個人領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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