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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最獨特的魅力,在於營造真正的陌生感

擬人化不僅殺死了科幻,也殺死了敘事

殺死了一切人類向外擴展的可能性

Almost Human

 Blade Runner 2049 (Original Motion Picture Soundtrack)

Lauren Daigle 

00:00/03:22

在周六的2018年香港「美倫科幻大會(Melon Conference)上,科幻作家糖匪進行了題為「人性正在殺死科幻嗎?」的演講,談到《銀翼殺手2049》等作品中涉及的「擬人化」。

在這篇演講中,糖匪提出,「和人類高度一致,渴望成為人類」的設定與表演,消解了他者的意義,導致陌生感這一科幻最獨特魅力的缺失,從而使我們無力再去回答」人是什麼「這一終極問題。

我討厭《銀翼殺手2049》,所以我很認真地讀了許多稱讚它的影評,試著從其他人的角度去理解這部電影。那些文章的大致意思就是這部電影非常棒,它致敬了很多經典。

我想,難怪這部電影那麼長。

坦白的說,在看第一遍的時候我睡著了好幾次。但是,在二刷、三刷之後,我欣喜地發現,原來無論你打多少次瞌睡,都不太會影響到對這部電影的觀感。

這部電影從頭至尾,都在問一個好問題——

複製人是否可以算是人?

在這個問題背後,隱藏的是一個古老的哲學命題,一個被所有重要文學作品追問的問題——

人是什麼?

在科幻這一特殊文類開闢出的場域,我們獲得一種充滿遊戲精神的力量,因此能夠對這一重大命題進行變形。

我們創造出複製人或者外星人這樣的他者,作為這一中間參數。等式的一邊是人,另一邊是他者。

我們試圖在虛構敘事中,建立起兩者可能有的關係,從而解開這個參數之謎,繼而回到那個終極問題。

從瑪麗·雪萊的《弗蘭肯斯坦》開始,無數科幻作品做著這樣的嘗試,創造出令人驚嘆的他者,建立中間參數,給出一種等式。每個提問題的人都試圖給出答案,哪怕是模稜兩可的答案。

《2049》也不例外,創造了這樣的「他者」。他們酷似人類,並且極欲成為人類。不僅外形,連行為模式和情感表達也是如此:

《2049》的複製人,迥異於《銀翼殺手》,複製人K(Ryan Gosling飾)一臉被稀釋過的憂鬱,流暢無誤地傳遞著文藝片範式的感情。

而Roy Batty(Rutger Hauer 飾),散發著冰冷凜然的異質光芒。他代表了一個新的物種,某種程度上優於人類又受控於人類的他者。

《2049》創造了高度擬人化的他者,這種擬人化不僅止於他者的人物塑造,更是由表及裡,深刻露骨。

複製人的骸骨完全可以以假亂真。再加上子宮、打鬥時流血、在水中吐出的水泡,複製人拉芙在遠程操控導彈轟炸時候,居然還需要仰望,以及一副眼鏡。

複製人生產製造的目的是什麼?是如電影所說,作為被人類利用的工具,還是為了更像人類?(如果是後者,人類未免也太寂寞了)難道他們不是要在各種對人類而言嚴苛的環境下工作嗎?那麼完全仿造人類生理結構的意義何在?

意義不明卻高度擬人的他者

很難相信《2049》的導演和拍攝《降臨》的導演是同一個人。

即使在上世紀70年代,《星球大戰》這樣著名的家庭倫理科幻劇里,人們都知道給達斯·維達安上呼吸面具。

當他說話時,呼吸器發出的雜音散發著邪惡、令人不寒而慄的氣息,呈現出一個依賴半機器人植入物和增強設備維持的生命體。

同樣是在《星球大戰》中,為了增加西斯皇帝的恐怖效果,後期製作人員把一隻黑猩猩的眼睛合成到了扮演西斯皇帝的演員臉上。

陌生感,首先是一種審美趣味的追求。這是科幻作品最獨特的魅力之一。

凡爾納、海因萊因、阿西莫夫、克拉克、迪克、勒古恩等眾多傑出科幻作家,帶領我們去太空冒險,時間旅行,接觸異星生態、變種生命,或者進入到另一種極端的社會制度下。

科幻小說不斷開拓空間上和時間上的疆域,帶領讀者走出有限的現實世界。

而現在,科幻作品中出現了越來越多像人一樣的複製人,像人一樣的外星人,充斥著令人生厭的擬人化設定,大量他者的擬人化表演。

在電影《變形金剛》里,大黃蜂像人類男性一樣撒尿,還把尿撒在了別人身上。我倒不介意看到機器人的生殖器。我更介意的是,這種表現毫無看點。

他者在這裡呈現出的特質,如同馬戲表演或一電影里動物演員們的人格化表演。比如猩猩穿上人類嬰兒的服裝,做出咧嘴「微笑」的表情,使人們心中涌動溫情,誤以為這份溫情是對大自然和猩猩的熱愛。而事實上,野生動物學家告訴我們,這個表情對大多數靈長類動物來說,意味著恐懼或者屈服。

無論是現實中還是科幻小說中,當他者被高度擬人化,差異被消融,空間被扁平化。當最初的新奇和愛的錯覺過去之後,人類在他者身上所能看到的,只能是人類自身。

來源:Wired

可以這麼說,與他者的擬人化關係,是對趣味的敗壞,更是對人類智力的傷害。

這是一個毫無意義的等式。

當他者等於人類時候,作為中間參數的意義也消失了。人只能是他自己,並且依然是謎。

「陌生感」的缺失

《2049》的他者,和人類高度一致,渴望成為人類。「複製」人類的誕生和存在方式,顯然只能給出一種關係式,只能是最有限貧乏的一種。

「複製人應該被賦予人權。他們不附屬於人類,因為他們能夠像人類一樣受孕誕子。」

來源:James Jean/Jaxtapoz

片中K強調他從沒殺過「被生下來的」人。「被生下的」成為K執行任務的判斷標準,是他的一條界限。

複製人反抗組織,他們將「誕下人子」視為奇蹟,受奇蹟感召,集結起義。

人類陣營同樣認可他們的邏輯,因此才驚慌失措,急於抹除這段歷史。

可見他們都認同並相信這樣的邏輯。「他者擁有和我們一樣的特質,我們應當賦予他們人權,給他們自由和獨立。」

這句話乍聽起來令人熱淚盈眶,但是先冷靜下來。

撇開拼貼畫似的對未來世界毫無創新的描繪,《2049》的確是一部高度統一的電影——高度統一的狹隘與乏味。

來源:MessyPandas

無論是設定還是故事主旨,都是高度統一的。以刻板印象去想像、界定和「包容」他者,令這部豪不缺少視覺奇觀的電影顯得異常平庸陳腐。

奇觀並不等同於陌生感,後者才是科幻作品中能培養趣味和智力的重要養料。

我們需要真正意義上的他者,需要陌生感,需要儘可能地跳出人類中心的局限。不僅僅是出於審美趣味上的要求,更是出於科幻小說這一類型文學應該擔當的獨特使命。

科幻小說所要開拓的疆域不僅是空間和時間的,也是心理的。因為我們有能力設置中間參數,有義務去創造令人信服的他者,並試圖理解他們。

在人和他者的各種關係式中,《火星奧德賽》無疑是我讀到的最優美、最可信的關係式了。

借主人公迪克之口,作者溫鮑姆(Stanley Weinbaum)道出了這一關係式的秘訣。

我們可以交流思想。我們之間有些東西不一樣,風馬牛不相及,我們的頭腦僅僅是從不同角度來看待世界,並且也許他的考慮角度與我們的角度一樣正確。

正是在這樣的前提下,他才能站在地球人的視角之外,去理解外星人的行為和動機,建立異於地球人思維,卻又能被地球人理解的微妙情誼。

這位獲得阿西莫夫高度讚譽的作者,成功塑造了令人信服的天外來客。有他們存在的理由,以及令人信服的生態環境,在這種環境里,他們能夠合乎邏輯地存在。

來源:Spearhafoc/DeviantArt

我們需要這樣的他者,出自最為大膽並且誠懇的想像,詭譎離奇,但是符合生存環境的邏輯,有自身的精神訴求。科幻小說的生命力很大一部分來自於此。

而《2049》讓我看到,高度擬人化,是披掛愛和和解名義的同質化想像。你不由會擔心這個時代的科幻創作,是否在面臨著一種退行性病變,成為溫暖同時狹隘保守觀念的溫床。

人與他人關係中的擬我化

討論人類與他者的關係,不僅是為了預備將來某一天,我們必須去面對外星人、複製人這樣的他者,更是關於當下,此時此刻,一個人與他人的關係。

尼采曾經說過,自然把哲學家像箭一樣投向人類,它沒有瞄準,卻希望箭釘在某個地方。

套用他的句式,我認為,科幻作品把科幻作家像箭一樣投向人類,它沒有瞄準,卻希望箭釘在某個地方。我們如何作為人類看待想像中的他者,將影響甚至決定我們作為個體如何對待他人。

如果說擬人化是種族之間的關係,那麼把這種自我中心放置到人與他人的關係中,就體現為高度自戀的擬我化關係。

《2049》中,K的全息影像愛人Joi就是被他高度擬我化的。

Joi急切滿足對方需求的需求,是空心化、紙片化、甚至是投影化的。在他們的愛情中女性主體空缺,能看到的只是男性視角下的男性慾望的投射。

所有單人的愛情戲碼都單薄又乏味。無論是女性主體空缺還是男性主題空缺,都是一種精神上的單人左手運動。

尤其是那場著名的三人性愛,被過譽為「電影史上最激動人心的凄婉性愛」,即使改變性別比例也一樣無聊。

在真正的男女性愛中,對方不只是用來滿足自我的慾望工具,而是一個真實的人。這件事上,我格外同意齊澤克的看法:

性行為仍然是從男性視角來展開的,結果,鮮活的女性複製人被迫協助幻想中的女人Joi的全息投影,淪落為Joi的肉體容器,來滿足男人的性慾。

我不理解的是,為什麼在性愛場景里,有肉身的複製人會同意自己扮演另一個全息投影複製人,來迎合男性的幻想?為什麼她不拒絕或是搞點破壞呢?

或許,真的應該搞點破壞,這樣電影會好看很多。

《2049》是一部特別自戀的電影,全片中大部分女性對K似乎都情有獨鍾。

諷刺的是,當你對實際的認知高度自我化後,在巨大的反作用下,你不會走向更深邃不可測的真正自我。

我們看待世界的方式在塑造我們,高度擬人化使我們喪失了奧康納所說的「每個人存在的肌理」。

擬人化不僅殺死了科幻,也殺死了敘事,殺死了一切人類向外擴展的可能性。

它將我們壓縮為紙片人、投影人。它將使我們無力再去回答那個我們必須要面對的終極問題——

人到底是什麼?

16篇暗黑或溫情的異質科幻,一場關於愛與救贖的奇妙之旅。

在新出版的短篇作品合集《看見鯨魚座的人》中,糖匪用豐沛的想像力和細膩的筆觸,刻畫了一個個存在於當下、過去、未來的奇妙故事。

| 責編 | Raeka

| 作者 |糖匪,SFWA成員,素人幻想師。生於404 not found。好奇心強烈,熱愛捕捉與被捕捉。作品有《八月風燈》《面孔》,已出版短篇作品合集《看見鯨魚座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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