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世除妖，盛世做鬼

我以前對唐朝歷史很不了解，看了通天帝國，才慨嘆歷史弄人，原來中國還曾有這樣的偉大機遇。我本以為唐，已經是中國最輝煌的時刻，但卻從未意識到，那個時代曾經有雖敗猶榮的偉大陰謀。陰謀中最讓我震驚的並不是巧妙的大佛倒塌，而是能引發熊熊大火的赤焰金龜！這種生物分泌出的少數幾滴液體，經過太陽極短時間的暴晒，就可以把一個大活人燒成灰燼。工部侍郎賈頤，只不過在國家標誌性建築——大佛頂部曬了曬太陽，就在世界超級大國之一的羅馬帝國（另外一個當然是咱們唐帝國）外交人員面前燒成了灰燼，造成了極其惡劣的國際影響。知道的明白他是被人陷害致死，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大佛當地的拆遷戶，通過自焚來抗爭呢。

《通天帝國》的故事不新鮮，甚至頗為和諧。相對於《七劍》的以武犯禁，「無極觀的覆滅」只不過是一種君臣之間善意的規勸——儘管狄仁傑在武則天面前展示了亢龍鐧的威力，但說到底，它不過是所謂先皇精神的載體，至於形式是亢龍鐧、打狗棒或者鍋鏟湯勺都不重要。同是神兵利器，楊雲聰的青干劍要「擒賊先擒王」，亢龍鐧卻是狄仁傑拿來打小嘍啰用的，真正碰到領導，只能用做信物，我拿著這把鐧，我就不是狄仁傑了，是先皇精神上身，至於你，是自己懺悔還是找個背黑鍋的或兩者兼有，都沒有關係，意思到了就行。記得《倚天屠龍記》裡面，張無忌對於「倚天不出，誰與爭鋒」的解釋是，「但若有人一旦手掌大權，竟然作威作福、以暴易暴，世間百姓受其荼毒，那麼終有一位英雄手持長劍，來取暴君首級」，畢竟倚天劍來自江湖，江湖流民的口氣果然與公門人士大不一樣，沖的很，亢龍鐧卻只不過是領導下放給下級的一種權利——即便如此，狄仁傑還是把它還給了領導，讓領導放心，吃得飽睡得香，對於社會和諧、個人安全都很重要。

兇手的動機很簡單，或者說根本沒有什麼動機。他就是和大多數男人一樣，對一向男權當霸的帝國一下被女子掌權視為大逆。畢竟局勢逆轉，幾千年的男權社會隨之瓦解，這終將決定男人們的政治意識和社會態度。以他為代表的這群「民工」因壓抑扭曲而選擇暴動。狄仁傑早期也是這種心理，兩人當初都因反對天后的「垂簾聽政」而打入大牢。但狄仁傑在獄中參閱奏本及出獄後了解到的事實證明了他先前的想法是錯誤的。天后處理朝綱手段高明，百姓安居樂業，反倒是男權執政時也都少有的現象，再加之遭沙陀謀害的君臣不比天后少，所以狄仁傑理所當然的站在了正義的一方。

在《狄仁傑》這部電影中，狄仁傑作為女皇武曌的特使，他不在江湖，不是俠客（當然如果有人搬出那句經典的「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那我也沒話說）。他其實更像是一個雷蒙德·錢德勒筆下的私家偵探，被迫接受一個別無選擇的任務。在探尋真相的過程中，這位硬漢偵探和如影隨形的蛇蠍美女會相互出賣和被出賣，並共同接近故事的黑暗核心。雖然他們之間會萌發出一點微弱的愛情火花，並在這個過程中相互傷害和被傷害，但你我都知道，他們是不可能在一起的。從這個概念出發，《狄仁傑》這部電影與其說是武俠片，不如說是一部古裝/偵探/動作片。至於說另一個之前被廣泛宣傳的「懸疑」標籤，我個人覺得倒不是本片故事最重要的因素。因為這個故事的核心並不是最後答案的揭曉給觀眾所帶來的震驚，而是狄仁傑如何一步步接近真相的過程。

在看片前我曾經一度對劇情抱有希望。看過後發現還是高估了我們的大陸編劇了。事實證明了，推理懸疑不是誰都能玩得轉的。而且陳國富老師也最好回高中，把自己的歷史知識好好回爐一下。如果說造個子午須有的通天神柱還可以稱讚想像豐富，狄仁傑莫名其妙做了八年牢也可以認為是可以接受，但那個琅邪王就太離譜了。武則天登基前，朝野上下哪還有人敢明目張胆地和她叫板？這樣手握重兵的敵人放在身邊不聞不問，武則天還能放心大膽地當皇帝嗎？這不僅是架空歷史的問題了，甚至可以說是情節和邏輯上的謬誤。大陸的編劇似乎缺少一種最基本的邏輯思維，往往為了推動劇情讓劇中角色去做一些最荒謬的行為。就像十月圍城裡面，孫中山明明知道清朝刺客在香港等著他，也不肯換個地兒開會。保鏢們明明知道有刺客，也不肯讓替身換個前進路線。刺客們明明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經被目標得知，也絕不去想為什麼對方不換路線，更不會想到對方yoga替身。而孫中山的替身明明有地道可以提前溜走，偏偏要毫無意義地在屋裡呆夠15分鐘。生硬，荒謬，為了情節而情節，為了打鬥而打鬥，這就是我們大陸編劇的通病。這樣的毛病在通天帝國里自然也是難免。

然後是幾個詭異的人先後出場，一支黑衣黑甲的軍隊，一個長著複眼的鳥人，按影片的色調來看，可以初步認定是反對勢力。他們居然可以堂皇出現在洛陽夜色下，在武后的雕像下集結，說明是一支在城內有靠山、有組織的秘密軍團。隨後發生了「人體自燃」事件，高官被殺，率先發現其中古怪的卻是白化神探裴東來（鄧超），與狄仁傑一開始就構成了有力的競爭關係。隨後畫面閃過梁家輝飾演的沙陀，貌似知情人，根據娛媒早泄的劇情，我們知道他是最後的大反派，擅使鐵鏈，出現在這裡顯然並非偶然，估計他一手布置了大陰謀，特地來欣賞自己的傑作。他在這裡的打扮貌似官員，那麼，可以猜想，前面出現的秘密軍團就是託庇在他的手下。

徐克對每個時代的想像，基於找到感興趣的再進行放大，然後加以現代視角的解構。 [新龍門客棧]圍繞東廠太監做文章，被宦官控制的明朝仿似行走在青色的刀鋒之上，關鍵詞是爾虞我詐、笑裡藏刀、異裝癖、陰謀論，動手之前總要你來我往大展演技；[笑傲江湖]背景也設在明朝，卻是徐克研究日月神教後杜撰的——金庸原著其實本無朝代，萬曆年朝廷存在感比較微薄，徐克又為之嫁接進一個徐福尋丹的故事主線，與景泰年陰嗖嗖的氣氛亦有分別，對他來說，「岳不群也好，任我行也好，東方不敗也好，這幾個人物都在奠定著我們對這個時代的困惑和迷茫，裡面有一種解脫。」而兩片結局中，令狐沖，周淮安，又不約而同隻身匹馬浪跡天涯，泄露了明朝承載了徐克很大一部分避世觀念。也許徐克腦海最有趣的一個朝代是晉朝，[梁祝]雖是個大悲劇，卻因徐克拚命放大當時男子流行化妝的元素，讓整部影片笑淚交織，也頗具現實諷喻色彩。將「存天理、求人慾」這回事兒放在講求理學、教化，卻又為世人留下最多旖旎小調的宋朝再好不過了，許仙和法海，一個是刻板的教書匠，一個是禁慾的修行人，卻分別被白蛇、青蛇所惑，舞榭歌台上，是風吹雨打也不去的風流，徐克用人、佛、妖紛亂[青蛇]挑釁了整個宋朝。

然而仔細看劇情的話，我們會發現狄仁傑自始至終都是一個很有原則的人，這原則就是不能容忍指鹿為馬，更不能容忍無辜的人受到傷害。因為不願殃及無辜，他在武則天不擇手段剷除異己的時候挺身而出，因此被下獄。出獄以後，儘管在焚字型檔里了解了她這八年來的勤政愛民，他還是當面指責了她的不是，還在上官靜兒想要拷打汪驢的時候出手制止，說「就是因為這樣才有那麼多人反對你們」。大是大非，他心中清楚得很。他的兵器亢龍鐧以守為攻，全片沒有親手殺過一個人，大概也算是徐克武俠電影中的一個異數了。這一切都說明，在他的心目中，人的生命比什麼政治立場都重要。王爺為了一家一姓的江山不惜把百姓拖入戰亂，這樣的事情他當然不願參加，用什麼罪名罵他也沒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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