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越政黨政治？義大利的五星運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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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越政黨政治？義大利的五星運動

文 | 納蒂亞·烏爾比納蒂

譯 | 李振宇

導言

2018年3月4日，義大利大選的結果揭曉，五星運動黨大勝，獲得了約33％的選票，儘管票數沒有超過貝盧斯科尼領導的中右翼聯盟，但看來任何人都無法在組閣過程中繞開五星運動黨。由於五星運動黨屬於疑歐政黨，國內在報道的時候，經常將其與法國國民陣線、荷蘭自由黨等極右民粹主義政黨放在一起，而忽略五星運動黨在許多方面具有左翼色彩，該黨最近的意願也更傾向於與左翼政黨聯合組閣。這個黨派是一個以互聯網為基礎的「雲端黨派」，最初是以一個網站Beppegrillo.it為基礎而形成，其抱負在於超越傳統的代議民主和政黨政治，實現直接民主。這究竟是一種烏托邦式的夢想呢，還是一種現實可行的追求？為了理解這個自詡「非政黨」的黨派，《經略》翻譯了www.eurozine.com網站上一篇討論五星運動的文章，以飧讀者。

原題：『Gentismo』 not 『populismo』: Italy』sFive Star Movement

原文鏈接：https://www.eurozine.com/gentismo-not-populismo-italys-five-star-movement/

在歷經戰後70年來的邊緣處境之後，反政黨主義現今成了政治主流之一。五星運動所面臨的困境是：在拋棄傳統的政黨政治模式之後如何實現其所追求的互聯網加持的直接民主。

關於義大利的五星運動（亦稱Movimento 5 Stelle 或 M5S）的源起存在兩種敘述方式，一種是長歷史的敘述方式，另一種是短歷史的敘述方式。下面先從短歷史的角度介紹該運動的由來。

五星運動是廣泛存在的被稱為反建制的意識形態的產物之一，這種意識形態是民粹主義的內在支柱。民粹主義是一種現實主義和直接主義的政治形式，它主張人們依據自己的經驗直接作出政治決擇而不通過政治代表作為中介，即反對民眾和主權者之間的任何第三方媒介。這一點五星運動和同屬民粹主義陣營的西班牙的社會民主力量黨頗為相似，二者都致力於摧毀國家政治生活中的傳統政黨體制，通過讓每個公民直接參与到政治活動中的方式將政權歸還給人民。只不過是社會民主力量黨的行為方式會更激進，而五星運動相比之下更柔和些。然而，世界上不存在預言家，沒人能確切知道如果這些「非黨的政黨」贏得選戰並成功地組建政府後，他們將會往哪裡去。

五星運動由喜劇演員格里洛(Beppe Grillo)和已故的互聯網顧問吉安羅伯托·卡塞雷吉奧（Gianroberto Casaleggio）發起，他們聲稱這是一場新世界和舊世界的戰爭。舊的世界支持政黨民主、黨派性政治和政治代表，而新世界呼籲公民通過互聯網進行直接的橫向的聯合，而拒絕任何中介組織或者會導致公民間出現身份差異的組織形式。作者認為，五星運動之所以激進並不源於其通過互聯網深化民眾的政治參與的訴求，而在於它對傳統的以黨派競爭和政治協商為特徵的國家政治架構模式的根本性顛覆。這也是五星運動被稱為「非黨政黨」和「客觀性神話」的原因之一。反建制的實質就是反對政黨政治及其相應的社會意識形態，因為正是政黨和當局的宣傳機構型塑了現代代議制。

畢普·格里羅

畢普·格里羅在上世紀90年代便是一名家喻戶曉的喜劇演員，但是他果斷改變了他的職業道路，轉而成為一位激進的政論家，在劇場和遊行中通過表演的方式對當時的「賄賂之都」(Tangentopoli)腐敗危機（1992年米蘭某養老院院長吃回扣受調查引發的政治危機——譯者注）進行了猛烈的抨擊。他使用「la gente」（普通公民）而不是政治性更強的「人民」的概念（這也是我們將五星運動稱為公民運動的原因），並通過諷刺性的手法和嫻熟的修辭運用，將他對現實政治中這種「冠冕堂皇下的齷齪」的譴責成功的傳播開來。到了2005年，他已經從一位街頭演說家成長成為了一位真正的政治活動家。這很大程度上要歸功於他開通了個人博客beppegrillo.it並一直將其作為信息集散和意見交流的平台。

這個非政黨的政黨——五星運動黨成立於2009年，通過互聯網開展鬥爭，並且擁有自己的宣傳平台。該黨的名稱和標誌在米蘭商會註冊，以彰顯其完全私人協會的性質；它定位為一個民間團體，而不是一個傳統政黨。其目標與其說是為了提高民眾政治參與，不如說是繞過政黨和傳統媒體，將義大利的民主轉變為一種自下而上和自外而內的機制。格里羅打造了線上和線下兩種途徑，使公民得以通過直接表達訴求的方式實現對政治的直接參与。他的最終目標是終結傳統的政黨政治模式而代之以一種去政黨化的民主模式。比如，在選舉中通過簡歷篩選候選人的方式就是對傳統的政黨使用的寡頭化選舉手段的正面挑戰，這種方法在2012年的地方選舉中首次被採用。

接下來考察五星運動的長歷史。他的智識和道德領袖吉安羅伯托·卡塞雷吉奧，將民粹主義與直接民主對等起來，並且聲稱「以能成為萬千民粹主義戰士的一員而感到驕傲…公務人員職責就是服務民眾，他們絕對不能凌駕於公意之上。因此，我們將在我們的國家推行一種全新的直接民主，而在此之前，這個國家根本就不存在真正的民主。」受到阿德里亞諾·奧里維蒂（Adriano Olivetti）的天馬行空般的非政黨化的以技術為依託的民主設想的影響（卡塞雷吉奧的職業生涯便開始於阿德里亞諾·奧里維蒂的先鋒電腦公司），卡塞雷吉奧一直夢想將義大利人民從傳統的政黨政治及其意識形態的裹挾中解放出來。因此他和格里羅創建了這個「黨」，並使它成為容納各種不同的政治實踐的平台，包括：

（a）通過「實」（面對面）和「虛」（通過網路）兩種聚集方式和民眾輿論展開直接互動；

（b）僅僅依靠個人博客和輿論動員。

我們常常會忘記義大利的民主從一開始就存在兩種不同的模式：政黨型（又包括後法西斯型的和反法西斯型的）的和非政黨型的。1948和2018大選的區別在於，在過去，反政黨主義在國家政治生活中僅扮演邊緣性角色，而如今他成為了幾乎所有政治派別的共同特徵，並且這一特徵還在不斷的增強。五星運動的成功是義大利的政治模式從政黨民主向後政黨民主演進的明顯標誌。另外，他也標誌著公眾同他們傳統的權益代言人（那些政治家和政客們）及意識形態的決裂。這也是那些國內政治評論家們無法冷靜地分析這個運動和現象的原因之一，畢竟，他們也是這次運動的鬥爭對象之一。

「因此，義大利正處於代議制民主發生劃時代變革的重要關頭，他的政黨體系已經處於向派系政治和民粹主義演化的臨界點。」

義大利70年的民主發展同時塑造了公眾反對政黨代議制的態度。3月4日的選舉結果是反政黨主義的一次勝利，而且是在制度和意識形態雙重層面的勝利。五星運動的出現是傳統政黨體系無法進行自我修正及防止墮落的實證，也是民主自我探索和實驗的一面鏡子，它不可避免的存在風險但是又不可阻擋。實踐證明代議制民主對於治理一個去組織化的社會是力不從心的，他會反覆地產生政治腐敗，任何制度安排都無法避免和根除。因此，義大利正處於代議制民主發生劃時代變革的重要關頭，他的政黨體系已經處於向派系政治和民粹主義演化的臨界點。這便是五星運動興起的背景。

民眾通過互聯網相互交流、直接發表意見及行使選舉權是格里羅對民主政治的最基本的貢獻之一（儘管實踐中並不是十分成功），但這絕不是他的唯一的貢獻。從一開始格里羅便有更大的野心，即將他的個人博客打造成為以文字為武器、整合新舊世界的最英勇的戰士。另外，五星運動秉持公開鬥爭的方式（儘管並不成功），在和政治對手的重大交鋒場合，通常會進行現場直播。

在此後幾個月的時間裡，格里羅的博客成為了運動的主要武器和基本形式。在不改變五星黨的非政黨性質的情形下，beppegrillo.it 也打造了一個選舉型的政黨。五星黨並不是主張完全的平民民主，而是主張一種精英民主，即候選人和議席的分配應當以議員的能力而不是其黨派身份為標準，但是這並不是說五星運動主張專家治國，而是秉持一種非常務實的立場。我們可以用一個新的名詞為這種立場命名，即客觀性統治（objectocracy）。在成為五星運動的主要旗手之前，格里羅的博客只是一個信息集散的平台；與建制派的僵化的媒體相比，它的信息和觀點被證明是更加「真實」和「客觀」的。對「客觀性」的近乎狂熱的追求從一開始就是這場運動的顯著特徵，以及，正如前面所強調過的，這可能也正是反政黨主義的意義所在。藉助於互聯網巨大的潛力，後政黨時代的民粹主義的目標之一就是將議會政治瓦解（比如格里羅這些年來一直堅持著對不受約束的代表制的抨擊）。

儘管這樣的現實依然存在，即當這場運動逐漸地被卷進地方管理和國家制度中，它（包括格里羅本人）就不得不面對一些它之前曾嗤之以鼻的抉擇，即要建立起更得力的組織；要制定治理章程；以及要建構出有效的決策制定機制（通過互聯網投票無法統計和控制選民的人數，這意味著真正參與到選舉中的只是那些被格里羅發動起來的少數網民）。這些無法解決的難題印證了謝茨施耐德（Schattschneder）1942年的那句名言：離開政黨，現代民主是不可想像的。真正的問題只是我們應該需要什麼樣的政黨而已。

大部分對五星運動的批評都集中於該運動所標榜的獨具個性的領導模式與運動本身實際上跌回傳統的政黨模式之間的悖論，當然運動的領導者們並不承認這一點。因此，它並不能設計出一個科學高效的決策和監督機制。瑪格麗特·卡諾萬（Margaret Canovan）提出的民粹主義無法協調救贖式民主和務實性民主的命題在五星運動身上得到了完美的證實，因為除非自己做出變革，否則它無法解決下述問題：它實際上無法在政黨組織形式之外實現以互聯網平台為基礎的直接民主。

Beppegrillo.it

五星運動開創的另一個戰場是在信息和輿論領域（宣傳口）。在一開始，格里羅便提倡一種公眾輿論，即將民眾知情和發表意見的權利從官方的手中解放出來。因此，他宣稱他的個人博客Beppegrillo.it是最可靠的信息來源，官方的宣傳機構都是不可靠的，應當將他拋棄，因為他們只是為當局的利益壟斷服務的工具。這種輿論大眾化的實踐還在不斷擴大，他的影響尚難以評價，但是他自詡要在這場民主模式和政黨體制轉變的過程中發揮重要作用。

格里羅提出的難題和他領導的這場運動是息息相關的。他不但譴責在信息和輿論中並不是真正的人人平等的事實，而且表示各種組織和公民都會因為財富和身份的不同而導致權力和權利的差別。將技術作為交流的手段需要經濟條件，而金錢勢必會將私利和經濟不平等帶入政治領域，於是，平等遭到破壞，進而政治自由遭到挑戰。不管我們對五星運動持怎樣的態度，和世界上所有民主國家一樣，這都是義大利將要面對的問題。

編輯 ：k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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