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悅讀丨徐茂斌丨《山道彎彎》《徐萬族人》丨文學評論


抵達彼岸的彎彎山道

張明旺

茂斌是個忙人。他二十齣頭從五寨山區來到忻州市區,二十多年一直在忙碌。這種忙碌源於兩個原因,一是出眾的才華使他在哪一個單位,哪一個崗位都是骨幹,以至於後來擔任了忻州市文化廣電新聞出版局的領導;二是對於一個出身普通農家的人,似乎只有撲下身子苦幹,否則沒有辦法證明自己,也沒有辦法在舉目無親的城市安身立命。

忽一日,我在作協的《黃河》上看到一篇署名「徐茂斌」的散文,我想這個徐茂斌是不是我認識的那個徐茂斌?疑惑間,讀起了文字。馬上被作者坎坷的命運,不屈的奮鬥精神吸引住了。文中的晉北山區就是茂斌曾經生活過的地方,作者的經歷也與茂斌的經歷吻合,我肯定他們就是一個人。讀完這篇作品,許多細節仍然歷歷在目,那種精神仍然感動著我。我想茂斌怎樣在繁忙的公務之餘寫出這樣的好文字的?驚嘆之餘,期待讀到更多這樣的文字。

不久之後,如我期待的那樣,開始在刊物上源源不斷讀到茂斌的文章,而且不是千把字的小豆腐塊,都是堪稱「大散文」的作品,每篇作品兩三萬字,都直面特定時代普通人的現實生活,原汁原味地展示底層小人物的喜怒哀樂,表現出了那個年代生活特有的複雜性和豐富性。這些文章與時下流行的一些「小散文」、「私人化敘事」完全不同,沒有在那個特殊年代經過煉獄般煎熬的人沒有這種深切的體會,沒有這種深切的體會寫不出這種酣暢淋漓的優秀作品。短短的一兩年之內,拿出這麼多優秀作品,對於一個專業搞創作的人來說,也非易事。茂斌能取得這樣的成就,除了在文學上具有的天賦和孜孜不倦的熱情,還有一般人不具備的非凡毅力。他像魔術師一樣,把時間變得更有質地,更有效率,我心裡暗暗為他喝彩。

當茂斌拿來精選的作品,說要出部集子,囑我寫序時,我便欣然同意了。

再次讀起茂斌的文字,我又一次被其中的故事深深吸引。首先感動我的是他文章中表現出的那種不屈不撓的精神。

風雨飄搖的年代,一切都論階級、講成分,一個出身貧寒的少年,家庭成分還不好,像從地縫裡鑽出來的小草,註定了卑賤而苦難的人生開端。吃不飽,穿不暖,受人欺凌,抬頭就是層層疊疊的大山,路似乎遠得看不到盡頭……但是「我」不氣餒,不妥協,不聽天由命,憑著對生活的熱愛,對生命的執著,通過堅持不懈的努力,渡過人生一個又一個難關,在新的時代來臨時,抓住了命運賦予的機會:上學、工作、愛情、城市……得到了許多尋常人夢寐以求的東西,徹底擺脫了厄運。這些作品,不是青蛙變王子、灰姑娘變公主的童話,是普通「我」的奮鬥歷程,也是一代人的奮鬥史。在我們這個時代,寫底層彷彿已經成了一種時尚,一些作家一味地渲染底層的苦難,甚至出現一些模式化的傾向,但是底層所具有的那種蓬勃向上的精神力量在底層文學作品中卻十分罕見。茂斌的散文寫的也是底層生活,他以自己經歷為敘述重點,通過思索個人的命運,反映了整個社會存在的問題,挖掘出了底層精神世界的豐富性和可能性,表現出了一種崇高的理想主義和頑強的拼搏精神。讀他的作品,不由讓人想到路遙筆下的那些可敬人物,不由讓人想起《鋼鐵是怎樣煉成的》、《牛虻》等眾多世界名著,這些高揚著理想主義的人類寶貴精神財富,照亮了無數黑暗的夜,激勵了一代又一代的人。茂斌的作品,同樣容易引起和他有相同經歷人的共鳴,也同樣感染、激勵、鼓舞著新一代的年輕人,甚至隨著時間的推移,會給更多處在逆境中的人勇氣和力量。

茂斌散文的另一個突出的特點是真誠。文章貴在真誠,「感人心者,莫先乎情」。一篇文章倘若沒有真情實感,充斥著虛情假意,那就成了文字遊戲。茂斌的文章可以說每一篇、每一個字都浸潤著自己的血淚與真情,讀起來感情充沛、厚重有力、淳樸大氣。他很少使用華麗的修辭與令人眼花繚亂的技巧,卻能抓住生活中生動的細節,遵從真實自然的藝術觀,甚至不為「尊者和親者諱」,使作品直接抵達人的內心深處,產生一種很強的穿透力。

如「我」和三弟賣兔子的時候被人當成乞丐,兩人又餓又氣,把矛頭指向了他們的父母,有一段精彩的對話:「二哥,咱們今天在外面受了氣,你說說咱們的父母知道嗎?他們可憐咱們嗎?十來歲就這樣瘋跑上了,世上哪有咱們這樣的苦孩子?」「還可憐哩?回去不打咱們就夠好了,你見父母幾時可憐過咱們,便是真的讓狼提走了,父母也不會到山溝里去尋找,也不會為咱哭上兩聲、流上一滴眼淚。」

可憐天下父母心。哪一位父母親不疼愛自己的孩子?但此時受了氣的「我」和三弟充滿對父母的怨恨,對話充滿怨氣,孩子純真的思維直接躍然紙上。

如「我」一家人吃難得的一頓殺豬菜的時候,善良的母親把一個飢餓的小乞丐讓到了家裡,小乞丐特別能吃。作者寫道:那天席罷,送走客人,母親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後:「哎呀,那個劉乞子,肚子真大,差點把咱的鍋給打了(飯做得不夠吃),真讓人後怕。」大姐聽後嘀咕母親:「給他吃那麼多幹嘛,我們一年也只能吃到這樣一次好飯。」大哥就更尖銳了:「媽,你和我大大要是覺得兒少,乾脆就把劉乞子收羅進來,也頂上一個。」

短短几句話,三個人複雜的感情便真實地表現出來了。

茂斌在文中與讀者建立的是心與心的交流,讀者隨處能感受到徹骨的痛,為他的夢想和苦難潸然淚下。茂斌的散文就是因為抓住了這些真實的細節,並進行了真實的表達,從而產生了攝人心魄的作用,達到了令人震撼的藝術效果。

茂斌散文的第三個特點是取法其上,集中筆墨去寫一個主題。

這本二十幾萬字的散文集中,從生存最基本的吃飯、穿衣開始,十四篇文章各自獨立成章,卻前後有序,珠聯成串,相映成輝。用一位農村孩子的成長曆程,記錄了真實的時代狀況,全方位展現了歷史的變遷。《那年那山那碗飯》講了1960年大饑荒中,有的村民為了吃上飽飯,甘願主動犯錯坐牢。小小的村莊死了十三口人,三戶人家均一口。父親為了一家人不餓死,從公社退職回家。《大山的孩子沒衣裳》中,穿衣成了一家的大事,父親、母親為了「我」和兄弟們有衣穿,絞盡腦汁。父親剝下死羔羊的皮給我們做衣服,費盡周折做好的衣服卻不經穿,一穿就爛。後來皮匠虎大爺爺解開了謎底,「衣服和衣服差得多哩,同樣是皮子,小羊皮就不如大羊皮耐,死羊皮就不如活羊皮耐,尤其是這種餓死了的羔羊皮就更不像一回事情!」《賣兔子來喲美帝兔》中,十歲的孩子為了掙錢補貼家用,去三十里外的地方賣兔子,爬山涉水,風吹日晒,歷經艱辛。我和三弟賣兔子路上為了避雨,夜色中躲進幾十年不住人的破窯,半夜餓極,吃了祭奠殉情男女的供品。《苦樂進城路》中,「我」考上師範,卻被人頂替,重上高中,挫折改變了我的性格,我從活潑好動,變成沉默寡言,但最後繼續努力,取得了成功。《我背笤帚上高中》中,讀書竟然得背上笤帚去賣,否則沒有學費和伙食費,可是賣笤帚也不是一帆風順,而是一波三折,充滿艱辛。茂斌初涉文壇,剛開始創作就自然地這樣去寫,顯示出了良好的文學素養。福克納寫好了一塊「郵票大小的地方」,奈保爾寫出一條「米格爾街」,喬伊斯從少年、青年、中年寫了「都柏林人」,都成為偉大的作家。我希望茂斌繼續深入挖掘這塊土地,繼續深入審視自身歷程,在文學這條道路上越走越遠。

茂斌在繁忙的工作之餘,選擇文學作為自己的愛好,並且取得了可喜的成績,我為茂斌高興。作為一個文學工作者,我希望更多的朋友向茂斌一樣,拿起筆來,在閑暇之餘寫下自己人生的經歷,表現自己對生活的思考。並不是每一個人都能成為作家,但文學的抒寫無疑會提升人的境界,豐富人的生活,滋潤人的心靈。假如這樣的朋友多了,我們的文學事業一定會更加繁榮和發展,我們文化強省的步伐一定會邁得更快、更有力!

(作者系山西省作家協會原黨組書記、常務副主席)

2012年6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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