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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長榮日記風波

宋誠肩扛行李,深一腳,淺一腳,跋涉在空曠無垠的雪地里。雖是隆冬時節,他卻感到棉衣里的肉身熱乎乎的,頭上也冒出了熱氣。

他是位好動感情的知青,面對無邊無際的雪野,想到他能夠來到要好的同學身邊,心裡有一種新的思潮湧動,不由得想起《海瑞罷官》里的句子:「天寒地凍風蕭蕭,去思牽心千萬條;海父南歸留不住,萬家升佛把香燒。」於是乎,他放開喉嚨大聲地朗誦起來。

漸進村落時,他分明看到一群人在村前的凍得堅硬的冰面上鑿冰窟窿打魚。愛看熱鬧本來是年輕人的天性,更何況是有巨大吸引力的冬季打魚活動。他索性將肩上的行李放在了無人注意的泡沿高處,興緻勃勃地觀賞這打魚的壯舉了。

密密麻麻的冰坑亂七八糟地排列著,冰坑旁邊是堆積如丘陵狀的碎冰塊,不知那碎冰塊底下隱藏的是冰坑還是冰面。人們叫喊著,忙碌著,每個人頭頂上都冒著熱氣。

「冒上來了,大鯉子,足有三四斤!」一位中年男子的驚叫聲把許多打魚的人們都吸引了過去。宋誠三步並作兩步跑,也隨著人們擁到了那個大鯉魚浮動上來的冰坑。

他站在別人不屑一顧的有利地形處,看見一位壯漢手持抄羅網,伸進冰窟窿,熟練地往上一撈,那活蹦亂跳的大魚就被他撈了上來,然後又利索地往冰面上一倒,那大鯉魚在幾條小魚的陪同下,在冰面上跳動起來。太精彩了!宋誠也隨同看熱鬧的人們一起跳起來。

這一跳不要緊,他卻一腳踏入了碎冰底下的暗坑裡,頓時感到下身扎骨冰涼。他嚇壞了,深知掉在冰窟窿里會是怎樣的下場,他本能地叫喊著,掙扎著,可是,越掙扎陷得越深,陷得越深越要掙扎。周圍的人們並沒有注意他,他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撈上來的活蹦亂跳的大魚小魚身上。

大概是上帝不允許他就此結束吧,他掙扎了幾十下,竟然爬出了暗坑。渾身上下濕漉漉的他,再也沒心思觀賞這打魚的壯舉了。

他垂頭喪氣地來到新的青年點,將行李放在南炕上,青年點的同學們正在用午飯,見他濕漉漉、渾身發抖的樣子,都明白了是怎麼回事。不待他敘述完,點長文正氣呼呼地說:「真沒人性,見死不救,魚比人還重要!不過,你可以寫一篇精彩的生活日記了!」

高山同學笑著說:「你太沒經驗了,你應該看社員在哪裡跳,你就在哪裡跳;你被堆積的碎冰給迷惑了,打魚的地方都是大坑套小坑的。」

「世事洞明皆學問」,宋誠想起了《紅樓夢》里的句子。

吃罷午飯,文正點長對身心疲憊的宋誠吩咐道:「下午你就不要出工了,把棉褲、棉鞋脫下來,放到炕頭炕炕,你就鑽進被窩享受一下神仙過的生活吧!」

大家都下地搞農田基本建設去了,屋裡空蕩蕩的,宋誠按著文點長的吩咐,鑽進了熱乎乎的被窩裡。

一覺醒來,他睜開惺忪的雙眼一看,發現一位膀大腰圓的渾身黑色的大漢正站在他頭直凝視著他,他骨碌一下坐起來,「原來是你,大全!」

大全名叫全玉春,人高馬大,與宋誠是一個學校的同學,大家都親切地叫他「大全」。

「你終於還是轉到這裡來了!」大全有些陰陽怪氣。

宋誠有些聽不懂他話的含義,只好應付道:「是的,這回咱們能夠在一起戰天鬥地了;吃午飯的時候我怎麼沒見到你?」

「我到公社辦點事,你怎麼能在大白天圍著大被睡大覺?你不怕貧下中農看見嗎?」

宋城急忙將自己掉進冰窟窿里的事情敘述了一遍,想以此取得他的理解。然而,他卻冷冷地說:「我要是你,我就穿著這濕漉漉的棉褲同社員一起幹活去,一開始就給他們一個好的印象;到這裡來就是遭罪來了,不是享福來了!」

聽到這樣的話,宋誠感到很不是滋味,心想:你憑什麼教訓我?於是,他又躺下了,並將腦袋伸進了被窩裡。全玉春看看沒有再說的必要了,出門去了。

待他將門「啪」地一聲關上了,宋誠才將憋得熱乎乎的腦袋伸出了被窩,開始仰視屋裡的環境。天棚上的柴條根根分明,柴條之間掛滿了蜘蛛網。他失神地望著天棚,心想:今天的遭遇挺奇怪的,掉進了冰窟窿,卻能爬出來,意味著什麼呢?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還是出師不利,要有麻煩?他有些後怕了。

他披著被,翻動著冒著熱氣的棉褲、棉鞋,突然,他看到了濕棉褲旁的高山行李底下露出的紅色的日記本。他眼睛一亮,將其抽出,「看看他寫的日記也是不錯的!」他心裡想;但又一想,不妥,看別人的日記是不道德的,不能看。於是,又把他塞進他的行李底下。

又躺了一會兒,感到無聊,情不自禁地又把高山的日記本抽了出來,「既然不放在不為人知的地方,肯定是讓人看的。」他還是找到了要看的理由。

他打開了那本紅色的精裝的日記本,第一頁就閃出了縣革委那紅色的大印,大印上方是清秀的兩行鋼筆字:全國知識青年模範獎勵大會紀念。「他乾的真不錯,竟然成了全國的典型!」他心裡叨念著。

他貪婪地一頁一頁地翻看著,如同看一部精彩的長篇小說。「到底與別人不一樣,你看看人家的境界!」他自愧不如。

突然,他停止了翻動,那上面不規則的排列文字讓他的心跳加速。他反覆看了幾遍那些文字,自言自語道:「不行,我得立即提醒他!」

他沒有心思再躺著了,將還在冒著熱氣的棉褲棉鞋穿上了,下炕在屋地上走動了幾圈,「我得去找他!」他心裡說,於是往屋外走去。剛到門口,一陣寒氣吹來,使他打了一個噴嚏,他又退了回來,警告自己道:我怎麼這樣冒失,等他回來再說吧!

他又回到屋裡,將高山的日記本重新塞到他的行李底下,又用力往裡面塞了一下,這才放下心來,在狹窄的屋地上來回踱步。他慶幸自己來得及時,他預感到不好的事情將要發生。

好容易盼到同學們收工回來了,大家匆匆忙忙地吃了點飯,就各自躺下了。宋誠給高山、文正使了個眼神,三人在清寒月光的照耀下,來到了寂寥空曠的村西大空地。宋誠建議將日記本扔到灶坑裡燒掉,高山不同意,他說:「那是我下鄉以來每天必記的日記,是我的心血!」文正建議將日記重新謄寫,把犯禁的話刪掉,高山同意了。

從此,在青年點其他同學都已鼾聲如雷的時候,高山趴在炕頭,在慘淡的小煤油燈的亮光下謄寫日記。

果然不出宋誠之所料,日記事件終於爆發了。

這天晚上,崔隊長神色慌張地跑進青年點,將高山叫到門外,喘著粗氣告訴他:公社要派工作隊來調查日記事件。

一石激起千層浪,幾天功夫,全大隊都傳出了高山日記的事件,人心浮動,平時上趕與高山套近乎的人們見到他都躲得遠遠的。

新上任的文點長從來沒有把自己的職務看的很低,他將宋誠調到了背風的地方,在清寒的月光下,商量面對此種局面的辦法。

「以你之見,日記的性質能嚴重到什麼程度?」文點長憂心忡忡。

「以我之見,不但不嚴重,反而是一個上進青年不斷進取的心聲,說實在的,我要寫,比他深刻的多;關鍵辦案人是怎樣的思想水平了,斗大字識不了一筐的白痴,肯定是拿著雞毛當令箭了,這樣的人當今是居多數的。」宋誠直言不諱。

文正長長地嘆了口氣說:「關鍵問題他是全國知青的好典型,有人要拱掉他,還怕找不到把柄呢!」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這是規律;但也不必大驚小怪,都到下鄉這個地步了,還能整到哪去?大不了大隊公社那些虛職都不要了,任他們整去。整人的人從來都是自食其果的,曹操殺得漢獻帝家族雞犬不留,司馬懿又把曹操一家殺得血流成河!我最恨的就是那些靠整人吃飯的人!」宋誠激動得脖子粗臉紅了。

公社工作隊一行四人(三男一女)雄赳赳、氣昂昂地開進了這個小山村。經過幾天的摸底調查、幹部座談、訪貧問苦後,工作隊成員、大隊政治隊長常有理,小隊隊長崔有財,坐在了青年點男生住的北炕上。小屋比平時熱鬧得多了,也熱乎得多了。

在煙霧繚繞的茅屋裡,工作隊的田隊長開始講話:「知識青年到農村來,本來是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來了,卻發生了不光彩的事情,大家要靜下心來,認真想一想自己的事情,有哪些事造成了不好的影響?」

大家面面相覷,摸不著頭腦,都耐心地等待他的下文。他看大家愣神的樣子,不耐煩地解釋說:「大家都談談自己的表現,要對組織說實話,不許隱瞞!」

「這他媽不是開批判會嗎!」宋誠心裡嘀咕著,但表面上還要裝出很誠懇的樣子,配合地點點頭。

這一點頭不要緊,那田隊長眼睛一亮,樂呵呵地說:「小宋同志要發言了,大家認真聽!」

宋誠微微一愣,心想:我根本沒有發言的意思,你他媽也太目光炯炯了!但又一想,我何不趁此機會好好與他們玩玩!

「我說,我說,自到這革命的地方來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我犯了兩個不可饒恕的罪行······」

「別這麼說,不是罪行,而是過錯,用詞不當。」田隊長認真地糾正說。

「認識深刻一點有利於改造自己的非無產階級思想,我可以繼續說嗎?」宋誠心裡在笑。

「繼續說,繼續說!」田隊長似乎對他的發言很感興趣。

「第一件事是我掉進冰窟窿里呼救時沒人響應,我罵了一句:這幫王八犢子,見死不救!我把貧下中農比作王八犢子了,這是不對的。」

緊接著,他又繪聲繪色地描繪了一番當時掉進冰窟窿的經過,惹得與會者哈哈大笑,屋裡頓時充滿了快活的空氣,就連一臉階級鬥爭的田隊長也忍不住捂著嘴笑起來;但他很快就變得嚴肅起來,接著下指示說:「你再說說第二件事!」

「第二件嗎,我真有些不好意思說,我早就想向各級領導彙報了,思想鬥爭了很長時間,但始終沒有這個勇氣······」他這一說不要緊,與會者都豎起了耳朵,就連高山、文正也顯得緊張起來。

宋誠看到大家聚精會神的樣子,心裡湧起了一陣「以我為中心」的快感。「第二件嗎······」,除了不會寫字的崔隊長,所有的與會者都拿起了筆,端起了本,準備記下這重要的發言。

宋誠強忍住笑說:「第二件事就是我唱了幾回黃色歌曲,名字叫《十二月》,在田間地頭歇氣時跟貧下中農學的。」一下子又把緊張的空氣變得快活起來,大家都很自然地放下了手中的筆。

「你怎麼能唱那樣的歌曲?那真是黃色的!」田隊長似乎以愛護的口吻道。

然而,始終貓在田隊長身後的那位女隊員卻似乎很感興趣,他將那張漂亮的瓜子臉伸了出來,微微一笑說:「你經常唱嗎?你為什麼要唱這樣的歌?」

宋誠分明知道這個女工作隊員是對這首歌感興趣了,心裡有了飄然的感覺,於是美滋滋地回答說:「經常倒未必,只是覺得好聽,沒人在身邊的時候,情不自禁地哼哼幾句。」

「那你就哼哼幾句,讓我們聽聽,是不是貧下中農的腔調,別什麼都往貧下中農身上賴!」

宋誠架不住別人的激勵,特別是女性的激勵,他索性就唱起來:「四月里四月十八,娘娘廟前戲台搭,嬸子大娘都去看戲,留下蓮妹來看家;前門堵,後門插······」

「停!」田隊長立即將右手的食指頂住左手心大聲喊道。宋誠明白:歌曲到了緊要處,田隊長不允許再唱下去了。於是吐了一下舌頭,不唱了。

「這嚴肅的生活會開成聯歡會了,大方向轉移了!書歸正傳,其他同志還要一個一個發言!」田隊長及時扭轉了會議的方向。

「對,一個一個過篩子!」宋誠故意應和道。「哈哈哈!」屋裡又響起了笑聲。

「別笑了,你們都中了他的奸計了!」北炕的全玉春忽地站立起來大吼一聲。這一大吼不要緊,大家笑得更歡了,因為他們很自然地想起了京劇《智取威虎山》里土匪小爐匠的台詞。

然而,全玉春卻板著鐵青的一張大臉,瞪著鼓鼓的大眼睛直逼宋誠道:「我有一事不明,想請教一下宋先生!」

「對不起,我不是先生,我是下鄉青年,更確切地說,我是農民!」宋誠很清楚他要幹什麼了,但實在沒有把他放在眼裡。

全玉春接著問:「我問你,自從你來了之後,高山的日記里反動透頂的句子不見了,是不是你幫他毀滅了罪證?

宋誠冷笑了一聲反問道:「我不知道你所說的反動透頂的句子是什麼,你是否能說出來,讓我們也分析分析;我不明白你所說的罪證是什麼,你是否能拿出來,讓我們也見識見識!」

「罪證讓你們銷毀了,我怎麼拿?你別裝蒜了!」全玉春的眼睛裡在冒火。

「我抗議,全玉春在大庭廣眾之下張口罵人!既然你認為是反動透頂的言論,為什麼不拿出來,讓大家鑒別鑒別?既然你認為罪證被毀掉了,那你就應該仔細說說什麼時間、什麼人毀掉的,誰人看見的,扯著脖子叫喊有用嗎?」文正站起來反駁。

「我說玉春同志,你就把那些你認為反動透頂的話都拿出來,讓大家分析分析。」那個女工作隊員說話了。

「好,我就拿出來叫大家聽聽,看看是我說瞎話,還是他反動?」說著,他從他的書包了掏出了一個小紅本,鄭重其事地端在手中,翻了幾頁後大聲朗誦道:「曹操煮酒論英雄:曹是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劉備忍辱負重,勉從虎穴暫棲身,先當孫子後當爺;諸葛亮:管仲樂毅不如我也!我是寬寬的前額,圓圓的腦袋裡裝滿了智慧。還有吶,就先說這些吧!就這些就足以證明他是有個人野心的,用積極肯乾的假象掩蓋著勃勃的野心,骨子裡對知識青年下鄉不滿。」

他的話音剛落,文正便猛然站立起來反駁道:「你朗讀的這些到底是你編的,還是他寫的,我們無法認定,高山的日記是放在炕頭上隨便讓人看的,如果有這樣的話,他會放在炕上讓人隨意看嗎?這是起碼的常識。請你拿出原始證據來!」

「證據讓你們毀掉了,這恰好證明你們做賊心虛,見不得人;狐狸再狡猾,也鬥不過好獵手!趕快交代吧!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全玉春竟然舉起了拳頭高呼起來。

文正怒不可遏,站立起來,用右手指著北炕大聲怒斥:「我抗議,在事情沒有弄清楚之前,全玉春就用大批判的惡毒語言來對待無辜的知識青年,這才是破壞知識青年上山下鄉;這樣下去,誰還敢當勞動模範?誰干出點成績誰挨整;田隊長,你是破案有經驗的老同志,你能允許這樣荒唐的事情發生嗎?」

聽到文正的這些話,田隊長陷入了短時間緊縮雙眉的思索,看他的樣子,是要說幾句。

沒等田隊長開口,全玉春搶先吼道:「開口知識青年,閉口勞動模範,連起碼的階級覺悟都沒有,恬不知恥,呸,真不要臉!」

「我說革命的全玉春同志,你最好不要用十八世紀家庭婦女罵大街的語言來說話,我們畢竟還念幾天書,識幾個字。」文正及時反擊。

「革命不是請客吃飯,這是輕的;家庭婦女怎麼了?貧下中農的妻子都是家庭婦女,難道她們說的話沒有道理嗎?」全玉春認為他的這幾句話說得很精彩,說完後看了看那個女隊員的臉。

「哈哈哈,潑婦罵街也有道理,天下奇聞也!」宋誠一邊說一邊大笑。

「小宋同志,嚴肅點!我總覺你老是滿不在乎的樣子,這是嚴肅的階級鬥爭!」田隊長語重情長。

宋誠看看火候已到,他決心來一個對全玉春發言的全部否定,他站立起來,環視一下與會者,不慌不忙地說:「我要來個假設判斷,不當之處,敬請指出。我們權當權玉春說的都是真話,即使如此,我也認為無法往什麼野心、反動上套,也完全沒有銷毀證據的必要。看三國,論人物,再正常不過,我到現在還沒聽說過三國不許看的說法。那四句詩是歌頌劉備忍辱負重、隨機應變的能力,與高山有何聯繫?說曹操是能臣,是奸雄,那是書上說的,難道可以說是高山的化身嗎?笑話!諸葛亮自比管仲樂毅,能聯繫到高山野心?開什麼玩笑!至於說他自己寬寬的前額,圓圓的腦袋裝滿了智慧,這不但不是什麼罪過,反而是一種自信,自信也不對嗎?知識青年都應該有自信,在座的誰沒有自信?因此,我認為你揭發的這幾點什麼都不算!如果他不是全國知青的優秀典型,你不會這樣做的;這樣做幹什麼?取而代之。但你還是放聰明一點,你這樣打擊別人,抬高自己,以後,哪個革命的領導幹部敢於提拔你這樣的人?」

「回報宋先生,本人聰明的很,用不著你來教導!自從你來,那罪證就沒了,你自己扮演了什麼角色,不清楚嗎?」全玉春大眼睛瞪得溜圓。

一直沒有出聲的崔隊長說話了:「你們讀書人的事我真是搞不懂,怎麼小宋同志來了,高山同志的日記就變了,到底是誰在寫日記?」

機靈的文點長立即接著說:「貧下中農的眼睛是雪亮的,讓貧下中農討論討論,高山平時的表現如何?他能不能寫反動日記?如果貧下中農都認可你的誣陷,我也支持你。」

「你少來這一套,貧下中農都被你們拉攏過去了,還能問出真話嗎?」全玉春反唇相譏。

「哈哈哈,原來如此!貧下中農好上當受騙,只有全先生心明眼亮,看來貧下中農要接受全先生的再教育了,倒過來了,哈哈哈!」宋誠這一哈哈又把屋裡的緊張空氣沖淡了。

正在此時,門被推開了,進來一位頭上圍著紅圍巾的女青年,所有人的眼光都不約而同地射向了這位漂亮的女青年。

田隊長笑盈盈地看著她,很客氣地說:「你也是知識青年吧?上炕吧!」

然而,宋誠卻很緊張,驚訝的問:「你怎麼來了?」接著,又急忙向田隊長解釋說:「她是我們原來那個青年點的,找我有事,我先出去一下,馬上就回來!」

田隊長似乎明白了什麼,點點頭說:「好,你快點回來!」

二人肩並肩地走在雪紛飛揚的村道上,「冒著漫天大雪來到這裡,你有事吧?」宋誠直入主題。

「沒有事就不能來嗎?不是漫天大雪,我能出來嗎?」她顯然對他的回答不悅。

「有事快說,我還得參加討論呢,今天的會特別重要!」宋誠心裡很急。

「我就是為這事來的,你們青年點的日記事件已經傳得沸沸揚揚,我們公社、大隊、小隊,到處議論紛紛,還說你幫著銷毀證據,上邊要抓你們。你和別人不一樣,你是造反派的對立面,人家找你茬還找不到呢,你自己怎麼能往槍口上撞?」她說的很懇切。

「別聽他們瞎嚷嚷,有人拿著雞毛當令箭,想藉此陷害別人,在這種情形下,我能怎麼辦?我能助紂為虐嗎?」他說這話時聲音很高。

她卻含笑勸道:「但你可以保持中立,你要明白你的身份!」

一句話惹怒了宋誠,他吼叫起來:「我是什麼身份?我是地富反壞右嗎?我們是最要好的同學,在我最困難的時候保護過我,他遇到了麻煩,我能袖手旁觀嗎?那是人乾的事嗎?」

看看他激動得很的樣子,她感到了委屈,眼淚在眼圈裡轉動。宋城看到她難過的樣子,心軟下來,勸她道:「你別生氣,我絕對不是沖著你來的,我最恨那些靠整人吃飯的人,都是在一個屋檐下苟延殘喘的同學,有什麼深仇大恨,竟然下得了手?」

她似乎受到了感動,但還是用譴責的語調說道:「那你不會好好說嗎?像吃了槍葯似的,誰能受得了?」

宋誠聽了她的話,也覺得自己說話也太硬了,在大雪肆虐的荒村野路上,他突然感到她的可憐無助,甚至比自己更可憐,看著她那單薄的身子頂著寒風的樣子,心裡湧起一陣悲哀,情不自禁地哄她說:「對不起,是我的不對!」

聽了他的道歉的話,她微微一笑,笑得使他周身舒服。可是,她卻突然轉頭面對他直視片刻問:「如果我與你那個同學同時掉到深水裡,你先救誰?」

宋誠萬沒想到他會突然提出這樣的問題,一時無法回答,但又靈機一動說:「那我們三個就只能同歸於盡了,我連打鼓泡都不會,還能上來嗎?」

「你竟轉移話題,我問假如你會水會先去救誰?」看來,她是要問出個究竟來。

「你別總整那些假如的東西,我給你講講真實的故事吧!」於是,他繪聲繪色地講起了他掉進冰窟窿里的事情。

她聽了之後,反而放肆地大笑起來,「你可真行,竟然掉到冰窟窿里了,哈哈哈!」那聲音灑落在茫茫的雪地上,真如「大珠小珠落玉盤」。

待到他回到青年點,大家都不約而同地瞅他樂,他明白他們是猜到她是在搞戀愛了,「這也算是一條罪證吧!」他心裡嘀咕著。

這個非同尋常的會議一直開到半夜也沒做出什麼結論,然而,田隊長卻說:「收穫不小。」

次日天還沒亮,打頭的馬有點的尖利的號聲便由遠及近地響了起來。

大家睡得正香,這號聲確有顫動人心的力量,「剛剛睡下,催命號就響起來了,這個馬有點真夠嗆!」宋誠心裡罵道。

馬有點似乎知道今天的青年起炕要困難,便故意將號筒對準青年點的窗戶,使盡全身的力氣猛吹起來。青年點的北炕南炕、東屋西屋、男生女生,全被攪動起來。他們像是被攪動的蜂窩裡的蜜蜂一樣,東闖西摸,穿衣套鞋。

素有「睡覺大王」之稱的全玉春從夢中驚醒,大罵一聲:「別他媽亂吹了,像號喪似的!」

這罵聲被窗外的馬有點聽得清清楚楚,他索性就拎著那根長號拐進屋來,對準還在被窩裡不動的全玉春猛吹。全玉春怒不可遏,猛然躍起,搶過長號,對準他的腦袋砍了下去。頓時,馬有點的腦袋流出了紫紅的血,應聲倒地。

青年點亂作一團,工作隊大員聞訊趕到,立即命令青年點的男同學將馬有點送往公社衛生院;全玉春被帶進了公社的保衛組。

接著的日子裡,每天黎明,聽不到馬有點那熟悉的號聲了,高山每天黎明提前起來,從西頭到東頭,一聲接一聲地高喊:「下地啦!下地啦!」

全隊社員的緊急會議召開了,田隊長要求與會者個個表態,社員們義憤填膺,紛紛要求懲辦打人兇手。

在幾乎一邊倒的呼叫聲中,高山卻做出了大家意想不到的發言:「這個事件,全玉春做的不對,但馬有點也有過錯,在大家都已聽見馬有點的號聲,並有所行動時,馬有點還到屋裡來吹,並且對著全玉春的腦袋吹,全玉春一氣之下把他砍了。我看,只要全玉春能夠承認自己的錯誤,主動拿錢給馬有點治傷,求得馬有點的諒解,就不要負什麼法律責任了;畢竟他還年輕,如果真地被拘留了,一輩子的污點,以後就不好辦了。

他的一番話說得不少人發愣,內中一人喊道:「同意高山的意見!」宋誠和文正也跟著舉手高喊:「同意高山的意見!」

馬有點住了五天院就痊癒了,住院期間,文正集合青年點十一人的小錢,買了水果到衛生院看望;高山把自己的想法懇切地向馬有點談了,馬有點含著眼淚答應了。

全玉春被放出來後,立即去找田隊長表示:我說了假話,向高山同學道歉,請求組織處分!

田隊長思考片刻,盡量將聲音放得緩和一些鄭重地說:「處分倒不是辦法,不過,你必須到社員大會上作深刻檢查!」

作者簡介:鍾長榮,筆名高山流水,男,大學畢業,五常市作家協會會員,北大荒作家協會會員,曾為下鄉知青,工廠工人,高中語文教師。幾十年筆耕不輟,曾在《黑龍經日報》、《創業者》、《江柳文學》、《建三江網站》、《建三江作家大視野》、《濃情黑土地》、《五常稻米網》、《紅袖添香》、《二十一世紀新銳作家網》等處發表多篇文學作品,曾獲《二十一世紀新銳作家網》「新銳之星」榮譽稱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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