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如夢之夢》說開去

最新 03-19

在一個故事裡，有人做了一個夢，在那個夢裡，有人說了一個故事。不管是故事裡的夢，還是夢裡的故事，它都是真的……

A dream like a dream

這是我今年最期待的一部大戲，目前我所看過的劇目可能只有去年的《斷金》還有機會與之媲美。看完近八個小時上、下本的《如夢之夢》，齣劇場時已接近凌晨，我彷彿也剛從一個夢境里醒來。

《如夢之夢》被譽為賴聲川的劇場史詩並不是浪得虛名。盧燕、金士傑、許晴、胡歌……每一個名字都足夠響亮！

有人說這部劇是演給蓮花池裡的觀眾看的，在某種程度上我是同意的。第一次坐在蓮花池裡，在可轉動的椅子上360度觀看環繞型舞台，別有一番滋味。布景讓我覺得有那麼些許在倫敦西區看劇的感覺。看著時不時環繞著你或慢走或急行的演員們，我不禁感慨，這不就像真實的人生么？每天都有形形色色的人在你的身旁來了又去，你這一輩子也不一定能有機會認識他們，而某一次的無意又可能鑄就一份緣。難怪佛說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換來今世的一次擦肩而過。在1-2米的距離里欣賞胡歌和許晴的盛世美顏，欣賞演員們細膩的演技，只能說讓我心裡滴血的票價絕對物超所值了。

相比於上本，我更喜歡下本，老上海的摩登與精緻，伴隨著吳儂軟語……好多台詞都直插我的心扉，每一次的告別都讓我哭得咳嗽惡化。

我們一輩子就好像一齣戲，這齣戲是我們自己編的，戲中誰是好人，誰是壞人，都是我們自己在決定。

老莊的無為、佛家的因果

就像91歲高齡的盧燕先生所說，這部劇里，有老莊的無為，有佛家的因果。

上部花了很大的筆墨解釋庄如夢的故事，你需要耐下心來傾聽這娓娓道來的鋪墊。庄生曉夢迷蝴蝶的浪漫中國人真的自古就有，而盧燕的聲音很有感染力……

浮生若夢，若夢非夢，浮生何如，如夢之夢……

劇中吉普賽人對五號病人說「你這一生中的謎，必須用別的謎來解。就像有的夢要穿過其他的夢才能醒來。你必須一個個走過，才能走出這場連環夢」。也是這謎中謎串起了上、下本橫跨半個多世紀的故事群。

上半本是胡歌（五號病人）的主場，展現給觀眾的卻是「果」；下半本則是許晴（顧香蘭）的主場，細細描繪出了串聯這些「果」的「因」：

五號病人給醫生講故事時要求醫生帶一根蠟燭，然後擺上了一個精美的燭台。而你會慢慢發現這個習慣來自於顧香蘭，而燭台竟還可以追溯至亨利伯爵。

五號病人帶著江紅來到法國的杜象城堡，才發現這裡原來的主人是亨利伯爵和顧香蘭。

江紅在巴黎住著的隨著旋轉樓梯而上的7樓窄窄的公寓，落魄後的顧香蘭也曾在此居住，也許在迷茫時她們都曾坐在床上，遠眺白教堂……

我享受這種有些「因果」的儀式感，這種儀式感在古今中外的許多作品中並不罕見：在《紅樓夢》里有，在《京華煙雲》里有，在《穆斯林的葬禮》里有，在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偵探小說里有，在《呼嘯山莊》里也有……「有始亦有終」的前後呼應，頗有些解鈴還須記鈴人的宿命。

她們謀生亦謀愛

顧香蘭無疑是《如夢之夢》中最耀眼的一顆星。從上海到巴黎，由天仙閣里的頭牌搖身一變成為伯爵夫人轉而成長為畫家又淪為僕人。也許有人會說她作，但我覺得她是自古以來追求自由與獨立的中國女性的一個縮影。

老年的顧香蘭說：「大家以為找妓女只是為了跟她睡覺。當年哪是這樣的？我們賣的哪裡是身體？我們賣的就是中國男人從古以來得不到的一種玩意兒，那個玩意兒叫：L"amour！（愛情）」。而與此同時顧香蘭自己也在不斷試圖尋找真感情與自由。離開天仙閣時，她說：「媽媽，姨娘，各位妹妹們，今天就要去法國了，香蘭要離開從小生活的地方，到一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地方，也不知道生活會變成什麼模樣。為的是什麼？為的是香蘭心中的一種追尋吧。也不知道這個追尋會帶我到哪裡去，或許我們這一輩子都不會見面了。希望你們生活得好好的，找到一個好的歸宿……」

顧香蘭的部分經歷讓我想起了風塵女畫家——張玉良。自由是她們一生共同的追求，救她們出風塵、把她們引入繪畫藝術之門的另一半終其一生也都從未能真正理解她們的作品。然而她們也還有不同：張玉良對潘贊化的愛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也未能釋懷，所以在黃梅戲《海灘別》里她可以唱道：「莫叫相思寄紅豆，形影相隨情更稠」；然而顧香蘭對亨利伯爵和王德寶的感情，可能都算不上是愛。對於張玉良來說，當時的中國無法接受她，法國不一定是家，卻是自由！而顧香蘭呢？她更讓人憐惜，「法國不是自由，巴黎恐怕也不是愛」。

中國女性自古以來對自由與獨立的思考起碼從300年前的陳端生就開始了。她借《再生緣》里孟麗君進行的超時代的捫心自問，今天依然適用。一個要賜我萬千寵愛，一個要許我半世榮華，萬千女兒萬千夢，竟難容我夢不同……也像《民國女子》書中說到的，「她們謀生亦謀愛」。若一切皆無，她們仍會堅強地謀自由……

看見自己

故事開篇，醫生的父親就對初入社會的醫生說你要多為自己考慮，為自己而活，而顧香蘭也一直強調「不管發生什麼，我都會好好的」……當時我還在想，這樣說是否有些自私？然而看完後我覺得人總會需要面對獨處的時光，「看見自己」並能夠直視它其實是一種能力。

關於法國諾曼底城堡的湖，有這樣一個神奇的傳說：如果你坐在正確的角度，正確的視野看湖，你就會看到「自己」。江紅看到的是紅光，聽到的是船聲和人聲，她無法忘記過去，也就無法跟隨五號病人回到中國。五號病人看到的是手握獵槍的伯爵，也許正是因為這樣，他才更加堅定了回上海尋找顧香蘭的心吧！顧香蘭看到的是自己，還記得看見年邁的自己時她說的那句「好老啊……」

你認為你像小鳥一樣衝出了一個籠子，醒來卻發現自己出現在了另外一個籠子里，而我們唯有活在當下。

讓一剎那的時間擴大成永恆不散的記憶，還不如滿滿的活在那一剎那之中，就好了。

說著說著是否越扯越遠了呢，最後送上這首靈感來自於法國傳統香頌曲式的《走近你的夢》吧……

走進你的夢，走進你的心，走進繽紛如幻夢土。春天的夢，春天的心，遍地芬芳花開燕飛蝶舞。夢深不覺，春日已去，你我飄入夢中深深的迷霧，花落時節，夢醒時分，心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