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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於我戚戚焉

「只有一個真正嚴肅的哲學問題,那就是死亡。」這是加繆《西西弗斯神話》里的前言。生而為人無可預測,而走向死亡是必然的。不管如何逃避,死亡,是我們終生都要面對的問題。

最早於死亡的直觀印象是在四歲的時候,那是我的曾祖母。記憶已經模糊,只能從父輩間或的回憶里描摹出她的形象。她的身上沒有大多數女性的柔弱和溫順,而總傾瀉著一股略帶野蠻的堅毅與頑強,威嚴而莊重。當然,還有大多數老人無法脫離的時代封建。

對曾祖母唯一的記憶竟是她的離世。那死亡的儀式一直深深印在我的腦海,多年來也無法揮去。有人說,人最怕知道自己的死期,但曾祖母似乎就有這樣的能力。彷彿遠古時期的一種儀式,在對兒孫們交代遺言後,曾祖母穿上了自己的壽衣躺在了裡屋的床上。我的祖父和父輩也早已穿好麻衣,準備好了嗩吶小鈸在堂屋跪了一地,靜靜等著她的離世。幼時的我還未曉事,又特別好動,對那種壓抑的氣氛十分抗拒。透過斑駁的木門,只看到曾祖母的螢石手杖在那黑暗角落裡散發著綠幽幽的光芒。

跪著的長輩們形色各異,在這樣凄惶的光影中,我卻聽到裡屋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是曾祖母在呼喚我。我懷疑我的耳朵是不是出現了幻聽,猶自狐疑地歪著頭想要聽得更仔細些,母親已經牽著我的手踏進了裡屋。看到我們走到了床邊,曾祖母吃力地抬手指了指門,母親彷彿會意了,輕輕拍拍我的背,掩上門離去。我突然感覺有些害怕,不安地轉身看了看,接著便低下頭搓弄著衣角,等著母親來領我出去。

在一片靜默里,曾祖母的手朝我探了過來,這次我沒有害怕,任由她握住了我的手。她的手和她的臉一樣有著一道道刻紋,摩挲地我不是很舒服。她開口了,我記不清那時的我是否幻聽,但我確實聽到了她的話,那蒼老而吃力的聲音至今還有時在我的夢裡出現,把我驚醒——「伢伢要好好上學,好好讀書」,她的眼睛盯著我,似乎要看到我的心裡。當時的我還不明白這是她對唯一的曾孫最後的期望,我只是點點頭,摸了摸她的手。她彷彿就卸下了一口氣,慢慢閉上眼睛。直到真正長大,我才意識到這是我第一次面對一個逝去的人,卻沒有一點悲傷。我以為她睡著了,放開那隻已漸漸失去溫度的手,她沒有反應,我已經決定要出去了——我想母親了。

我推開門出去,看到了母親和姑姑,我突然變得很高興,小聲地對她們說,「大大睡著了,大大睡著了」,卻沒有發現姑姑已經變了臉色,她繞過我進了裡屋,不一會兒就出來了。母親把我從祖屋抱了出來,不多時,堂屋便傳來吹吹打打的聲音。我豎起耳朵,一陣一陣的熱鬧里還有些嗚嗚咽咽的壓抑。少不更事,那種深刻的悲傷沒有感染到我,我也沒有告訴母親曾祖母對我的囑咐。死亡對於當時的我而言僅僅只是睡著了而已。

現在回過頭想想,如果能一直保留兒時這種單純的想法,那人生的痛苦將會被縮小多少倍啊!但我無法拒絕生命的墜落,一如我無法拒絕人總是要成長的事實。祖父的辭世讓我真正意識到了死亡這個可怕的話題。

即使很早就已經知道了祖父身患重症,但醫學的發達仍讓我的心裡有著很大的希望,從來沒有想過祖父會這樣溘然長逝。凌晨六點在宿舍的床上接到了母親的電話,還迷糊的我一時反應不過來,十幾秒後我才意識到祖父是真的走了。從床上爬起來,卻發現腦袋裡一片空白,找不到一絲絲頭緒。坐在回家的列車上,我還接受不了這樣的事實。前幾日我還計劃著早點放假能回去陪陪他,沒想到連這最後一面也沒見著。看著車外一閃一閃的楊樹,和祖父相處的回憶也一點一點地浮現在腦海。

小時候父母忙於工作,我是由祖父和祖母帶大的。從幼兒園伊始,祖父一直蹬著那架鳳凰自行車接送我上下學。而那時的我卻沒有體會到這種幸福,反而羨慕那些能結伴同行的玩伴。現在想想,那些我羨慕的孩子也許是無法得到這種傳承的關懷。祖父曾經是個軍人,在他的身上一直保留著一個軍人嚴格的自律性和雷厲風行的作風,父輩們是從來不敢忤逆他的,但祖父把他全部的柔情給到了祖母和我們這些孫輩。從小我的腸胃不好,但又挑食,因此身體很瘦小。祖父總是不辭辛勞,每天變著花樣擺弄出一道道可口的菜肴,只希望我能多吃一點;抑或省吃儉用買來一大堆不知道從哪個廣告里看到的健胃藥品——而那些消食片自然被我和妹妹當成了飯後的糖果。

我是個自負的人,總覺得能理解我的人很少。父母是習慣教訓我的,這也是大多數父母喜歡做的事情。又一次父親的訓斥,對著「無所事事」「四體不勤」「遊手好閒」之類的老生常談,我卻也懶得分辯了,轉身進入裡間。祖父卻叫住了想和我「深入交流」的父親,把他喊進了旁屋。自此之後,父親對我的教訓漸漸適可而止了,後來我才從父親那裡知道那天祖父和他的對話。從小一第一次沒帶上紅領巾的暗自垂淚,到面對老師不公正待遇的倔強,再到兒時堅持每日三個小時的二胡練習……一件件事祖父都如數家珍。當時我只覺得被人理解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從那件事過後,父親便很少對我談他的人生大道理了。

在車上回想著和祖父相處的一點一滴,最後只剩下滿滿的感動和幸福。我想自己已經能夠面對了,就當祖父和曾祖母一樣睡去便好。下車,那片白茫茫的顏色刺得眼睛有點痛,母親和姑姑已經扶住我了。難道以為我會昏過去嗎,我暗暗好笑。但直到看到祖父那具嶙峋的軀體,那眼淚便不受自己控制了,一切故作的堅強頃刻間土崩瓦解。這就是為我們操勞一輩子的祖父呵!這就是在車禍時反身護住我的祖父呵!我覺得一切都變得不再真實,只有那無力的眼淚放大著心裡的痛苦。我不能忍受這種壓抑的氣氛,轉身逃出了靈堂。死亡就是這麼可怕,讓你無法拒絕。

送葬的那天,看著一張張重複悲傷的臉,看著一輛輛黑白相間的單調色彩沿著公路撒著悲傷,腦袋裡已經什麼都無法想了。為子孫操勞一輩子的祖父,一天福還沒有享過,就在大家的日子要過得好的時候他卻撒手人寰,哀哉痛哉!生命的毀滅,竟是如此的簡單迅即。有人說人是善於遺忘的動物,我們遇到的痛苦也好,悲傷也罷,都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消磨殆盡。我不認可這個說法,那些悲傷和痛苦並沒有消失,只是被我們深埋進心底,它總會在某個時刻突然打開,讓人無奈。

拜倫說過,「上帝將夭逝作為禮物獻給最親愛的人。」每當對死亡產生恐懼時,我總會不斷地重複吟唱這句話。沒有人,也沒有任何力量能阻止生死的流轉,生命中存在著神秘的死,死亡中又萌芽綻放著新生。也許只有這些美好的不真實的詩句能稍稍安慰下我們面對死亡的無奈和痛苦。

生命的盡頭是死亡,死亡的深處是新生,生綿延著死,死纏繞著生。人一生所有的快樂痛苦都埋藏在由生死匍匐的藤蔓中,沒有人能解開這繁繞的結。我只願在生命走到盡頭時可以很自然地對自己說我曾經活過,也願所有的逝者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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