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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豐散文隨筆‖敘事散文‖雁南飛

雁南飛

「你若愛她,讓你的愛像陽光一樣包圍她,並且給她自由。」

——泰戈爾

此文原載《東方文藝》創刊號頭條

01

「你若愛她,讓你的愛像陽光一樣包圍她,並且給她自由。」泰戈爾如是說。

窗頭那棵白楊光禿禿的,不剩一片葉子,赤裸裸地詮釋著冬天的含義。枝頭的麻雀,懶洋洋地梳理著羽毛。北方的冬天,很難見到色彩紛呈的花朵和鳥兒。八點多了,太陽才伸著懶腰從山頂爬出,帶著一些迷離,一些倦怠,用它的光讓那些樹枝沐浴到溫暖。更遠處,南關中學的廣播里,響著體操的韻律:「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虹去深圳打工了,是在那個落雨的清晨。她拎著只灰舊的皮箱,一頭秀髮在雨絲中飄逸,晶瑩、滑潤。我深深地悲哀和無奈。所有的人都在追求幸福和安寧,而她,卻奔著磨難去了。究竟,需要多少坎坷和磨礪,才能打磨掉她的堅定,她的執著,她的幼稚呢?她最後給我留下的的話是:「我愛過你。」她用表面的平靜,掩蓋了一場遠遠夠不上驚心動魄的愛情遊戲。如同風浪過後的大海,寂靜的海面回蕩著內心的衝突。那一刻,我的心汩汩淌血,我明白,那是一種死刑的宣判。愛和愛過,是不同的進行時。

那隻箱子看起來很沉重,承載著一個小女子未來的苦難。我要替他提箱子,她不肯,彷彿,雙手牢牢地把握著自己的命運。

我有些尷尬。她用一個動作,表示了一種拒絕,還有對我的絕望。出了戶縣文化館的大門,穿過東大街,拐過東關十字,走完婁敬路,就到了縣城汽車站。兩華里的路程,她用手交換著提箱子,沒有給我一點機會。我就只有傻傻地尾隨著她。秋風,已經盪下路邊槐樹上細碎的葉子。無聊的我,踩著地面上那些細碎的落葉,聆聽著它們的呻吟。

不斷綿延的時光里,我無法忘卻那段路程留給自己的恥辱。以至於,常常選擇另一條回家的路途。

汽車站到了,我目送著虹登上了已經有些擁擠的長途客車。依然記得,隔著窗玻璃,虹對我微笑了一下。連揮手那樣的動作,她都懶得去做。模糊、抽象的笑影,是虹留給我最後影像。

轉眼,冬天就到了。那個寒冷、乾枯的冬天,是我一生最痛苦、最無聊、最刻骨銘心的一個冬天。沒有下雪,在這個小城,我的身影彷彿一枚四處飄蕩的落葉。塵土在空中瀰漫,沒有雪花的滋潤,它們也就無法在大地上紮根。夢裡,正在空中飛翔的一隻大雁突然俯衝下來,跳上我的肩膀,帶著我一起飛翔。那隻大雁,忽然就成了虹的模樣……醒來,我想像著一個美麗的背影,在一片陌生的城市孤身行走,霓虹燈的光影噙滿凄清的淚水。那個冬天,我寫不出一個字,看見稿紙就眼花頭暈。我知道,這是心境的因素。有一種期待,或者說是幸福,被瓦解得支離破碎之後,所有的信念也會隨之動搖。我視文學為生命,但那個冬天我放棄了自己的生命。蜷縮在床上或者火爐旁,青春的無助、騷動、窒息,讓我的內心填滿了期待。期待虹的來信,是我在那個冬天生命的主題。那怕,信紙上只寫著她的名字。我喜歡她瀟洒的鋼筆字。我努力回憶著和她分手時的細節,依然那樣清晰,彷彿還在眼前。我有些傷感,不是後悔自己的選擇,而是對自己訴說抉擇時那種平靜的語氣。顯然,我傷害了她。如果,那種語調是悲哀的,有一種生死離別的情緒,她會不會發出爽朗的笑聲呢?

但是,蒙上被子,我卻聽見虹在問我:「你敢放棄現在的生活?你敢嗎?」她的眼神里,有種淡淡的憂傷,同時也散發著強烈的鄙視。說完,她笑了。

是的,我不敢。這是真的。我的內心,有種顫抖,搖晃著暗淡、凄楚的影子。

02

11

大雁又稱野鵝,天鵝類,大型候鳥。每當秋冬季節,它們就從老家西伯利亞一帶,成群結隊、浩浩蕩蕩地飛到南方過冬。第二年春天,它們經過長途旅行,回到西伯利亞產蛋繁殖。北方的領空,被大雁視為理想的征途。

小時,聽見大雁的叫聲,祖父便對我說:別抬頭。他用一隻巨大的手掌,遮掩著我的目光。

可是,我往往難以抵擋大雁的誘惑。祖父不在身邊時,我就止不住地仰天拉長脖頸。

虹的筆名,叫雁子。起初,我以為是燕子。它經常出沒於古代文人的筆下,或惜春傷秋,或渲染離愁,或寄託相思,或感傷時事,意象之盛,表情之豐,非其它物類所能及。烏黑的一身羽毛,光滑漂亮,嗓音伶俐,加上一雙剪刀似的尾巴,一對勁俊輕快的翅膀。和大雁相比,它輕盈的姿態更加惹人憐愛,符合古代文人的審美標準。

然而,雁和燕的區別,在於力量,在於飛翔的高度。所以,燕叫燕子,雁稱大雁。

虹和春天相約著,攜手走進我的心靈。夜風溫潤,月光從行道樹的枝葉間泄露下來,鋪墊著我和虹若即若離的影子。我設想著,這是這個夜晚戶縣街頭最美麗的一對影子。虹很調皮,每當我企圖靠近她的軀體時,她就閃開一步。然而,當我賭氣似的故意和她拉開距離時,她卻又嘻嘻笑著靠近我。初戀,這樣的感覺,當然不錯。我約她去看一部現在想不起名字的電影,總之是一部愛情片,情節纏纏綿綿。看到鏡頭中一對男女相擁而吻,我動了心側過頭也想吻她。她卻輕柔地在我腿上擰了一把,眯起眼笑了。借著屏幕上忽閃忽閃的光亮,我捕捉到她臉上溫柔的羞澀。

虹的軀體里,一定具有某種飛翔的因素。大學畢業後,她分配在縣文化館,做了一個專業文學輔導幹部。一個女孩兒,守在這樣清雅而悠閑的單位,那真是享福了。誰知,她彷彿不是十分滿意文化館,總是叨叨著文化館的氣氛太沉悶,人和人之間存在著隔膜,又沒有工作可干。「這簡直是一座寺廟么。」

總是在黃昏的時候,我會走進文化館的院子。我知道,這個時候的虹,需要愛的溫暖。在我的甜言蜜語里,她輕輕地仰起頭,閉上眼睛,把她的秀髮偎在我的胸前。那樣的時刻,我總是用詩一般的語言,為她拂去心頭的寂寞和憂鬱。「寺廟裡,有一位不想當尼姑的女孩。」我撫摸著她的頭髮說。她的頭髮很美,烏黑中閃著光澤,長長地披在肩上——是那種讓男孩一看就痴迷的美女髮型。她的眼睛、鼻子、嘴巴小巧玲瓏,非常適合我的審美標準。她的性格溫柔而冷峻,謙遜而孤傲,你不知道在什麼時刻,她就顯現出了性格的另一面。

促使虹出走的根本原因是那個令人窒息的夏天。那個夏天的氣氛很適合寫詩,她就在詩里寫出了自己的感受。寫了就寫了,鎖進桌斗也就是了,她卻在吃飯的時候在單位的食堂里朗誦。這下糟了,六月的日子裡,她接受著沒完沒了的審查,心靈里浸滿了委屈的淚水。終於,她無法忍受了。她做出了一個在我看來十分荒唐的選擇:辭職。

難熬的夏天終於過去了。那天晚上,她溫柔地貼在我的胸前,任我不老實的手隔著薄薄的襯衣撫摸她那酥軟的胸部。真的,我想進一步探索她身體內更加隱秘的部位,被她的手阻攔了。她搖著頭,散亂的秀髮在燈影下迷離著。「把那個美好的時刻留給結婚那天,不好么?」她呢喃著。

「我們去南方吧,我想換個環境,想自由,哪怕燒鍋爐、在餐館洗碟子……」她說她的一個同學在深圳一家公司,聽說那家公司的效益還不錯。我問她:你去了會讓你做一個白領?她含蓄地說:從頭開始吧。

我的手停住了撫摸,悲哀瀰漫了全身。她是一隻受傷的大雁,要飛往遠方療養傷口,那「遠方」對她意味著什麼? 也許,她將永遠告別詩人的夢想。在我的潛意識裡,她具備著詩人的氣質。進入企業的領地,融入繁華的都市,會讓她迷失詩的感覺。我提醒她,過了這個夏天,也許一切都會過去,然而她固執地搖搖頭:「我等不急了。」

窗外,龍爪樹上穿梭著幾隻麻雀的影子,陰鬱的啼叫,照應著我的心思。我固執地以為,虹的離開,是百分之百的錯誤。冬天,大雁在高空的飛翔,絕對不是浪漫。

我一直不明白祖父為何不讓我抬頭看天上的大雁。祖父小時被他的父親從河南老家帶到戶縣。可是,他的心靈里,卻一直保留著黃河的印象。一條船,在黃水裡飄蕩。那是祖父永恆的畫面。

03

遷徙,彷彿不是祖父喜歡的生活方式。他的這種基因,傳承在我的體內。

虹不喜歡關閉窗戶。於是,依然寒冷的風走進屋。盆架上,臉盆的清水留下風的影子。傷感,宛若細微,波動的盆水,注入我的心。而且,慢慢地洇暈開來。

對於那個夏天發生的細節,我一直耿耿於懷。文化館院子的那刻龍爪桑,很早就被養蠶的人們摘光了葉子。光禿禿的枝條,盤旋纏繞,呈現出詩意的纏綿。我明白,一旦虹張開翅膀往南飛去,我將會永遠失去她。拯救愛情,這是我義無反顧的抉擇。一下班,我就急促地走進文化館的院子。那段時間,我不像是人們印象中那個沉穩的青年,神色憔悴,腳步倉皇。我看見,無數雙驚疑的目光在注視著我。我像一個玩偶,在人們的目光中恥笑。我糾纏著虹,怕她眨眼間不翼而飛。「我像一個囚徒。」她用秀髮掩蓋了雙目。「除非,你跟我走。」虹的言語,明晰得不能再明晰了。

虹在龍爪桑的樹身上,懸掛了一塊紙牌,上面用毛筆寫著:「謝絕摘桑葉。」她的行為,惹得那些喜歡養蠶的文化館幹部不快。是的,館長也沒有干涉過他們採摘桑葉,你一個涉世不深的姑娘,憑什麼資格?他們用不懷好意的目光,刺破了虹消瘦的身影。那些日子,落寞,將一棵樹的枝條和一個人的目光銜接起來。更多的時候,虹不願呆在房間,目光總是痴痴的落在那棵龍爪桑的枝條上。她不再那麼溫情默默地注視著我。儘管,我就站在她的身旁。我預感到,她的心裡,已不再給我留下位置。有一次,她獃獃地注視著龍爪桑那彎曲的枝條,彷彿在自言自語,訴說著詩的句子:「纏繞,錯亂,這是我們靈魂的象徵……」

無可奈何的,我放飛了這隻受傷的、溫柔而孤傲的雁子。那時的我,無法做出一個抉擇:拋棄舒適的工作環境伴她遠行。在愛情和生活上,我無恥地選擇了後者。那些日子,我在遭受著心靈的磨難。正如帕斯卡爾所說的:「在人類的內心,存在著理智與激情之間的戰爭。」結果是,理智戰勝了激情。我是從艱難的境地脫身而出的人,童年和少年,一雙撿拾破爛的手——青春伊始,一副瘦削的肩扛著裝滿糧食的麻袋上樓……我終於用自己的努力埋沒了那些歪歪斜斜的腳印,在縣電視台做了一名記者,穿著西服,系著領帶,登上皮鞋,出入於各種大雅之堂。這些包裝和場景,已經將我塑造成一個理智型的青年,安於現狀,懼怕陌生,更不會再從頭開始。

我不得不承認,是我的糾纏,讓虹看透了我的本性。愛情的訣竅是給你所愛的人以充分的自由,並且,尊重她的個性,她的選擇。可是我,卻適得其反。

尼采這樣說:「我們學會了在愛的時候,而且恰恰是在愛得最深的時候,鄙視被愛的對象。」托里普森的白楊依舊高聳,綠葉將陰冷峻峭的莊園襯托得詩意盎然,明媚燦亮。尼采和薩爾美曾並肩踏過莊園的每一寸土地。尼采冷酷的眼珠被激情燃燒,幸福的鬍鬚顫抖著,把曾經的憂傷拂去。然而,薩爾美,那個高貴的姑娘終於無法為尼采肩負一座永恆的十字架。在冬日破曉的黃霧下,她踩著尼采心碎的黃葉漸漸遠去。薩爾美的離去,在尼采看來,是對哲學的鄙視。愛情的絕望,讓尼采明白了:哲學,成為他唯一的抉擇。於是,他顫抖著說:「試著像早晨一樣去生活。」他知道,哲學,是夢醒後的徹悟。

是的,虹的抉擇,對我來說,是不寒而慄的事件。我無法認同她的幼稚,她的執拗。如尼采一般,她選擇了一條無法讓世俗苟同的孤僻小道。讓我和薩爾美一樣,去和另一個人共同背負十字架,同樣,我也做不到。

虹離開的那個夜晚,我無法躲在房間一個人悲傷。我從婁敬路走到畫展街,又從畫展街走到東環路,來到那個廢棄的火車站,坐在鐵軌上。冰涼的鐵軌,徹骨的秋風,像是一對孿生的魔鬼,折磨著我的靈魂。這是自我的懲罰,一種我喜歡的方式。

明亮的月光,讓眼前的景物清晰可見。我埋下頭,享受著孤獨的況味。

04

憂傷、舒緩。是《雁南飛》這首歌曲的基調。「雁叫聲聲心欲碎,不等今日去,已盼春來歸。」喜歡刀郎的唱腔,有種男子漢的蒼涼。以前,也有女歌手唱過,總有些做戲的成分。

《雁南飛》被我理解為愛情的悲傷。年輕時,祖父在化羊峪那面山坡上種穀時,撿到了一隻受傷的雁,帶回家後用繩子拴在窗前。夜裡,又飛來了一隻雁,兩隻雁嘰嘰嘎嘎講了一夜的話。清晨,祖父下了炕去看大雁,沒想到,兩隻雁脖子纏繞在一起,絞死了,祖父高興地說:「一對呀,正好一鍋煮。」是祖母,攔住了他。祖母在祖父種穀的那面山坡上挖了一個坑,將兩隻雁合葬了。我漸漸明白了,祖父不讓我抬頭看大雁在空中的飛翔,是因為,他年輕時曾經有過的殘酷。他的目光,無顏面對大雁。這樣的內疚,折磨著他的心靈。

我慚愧的是,在虹心靈受傷的時候,我沒有給她以慰藉,更沒有勇氣陪她一起去遙遠的南方。我的骨子裡沒有大雁的秉性,也就無法像大雁那樣,為了「愛人」去殉情。從這個意義上說,虹的抉擇,是正確的。因為,她看透了我,洞察到了我的弱點。

失落,伴我過完了那個冬天——虹竟然沒有寫一個字給我。我想給她寫封信,訴說心底的愛,還有懺悔。但是,鋪開信封,我不知道填寫什麼地址。我就在那個信封上寫滿了「南方、南方……」暖暖和和的南方,她會在哪個角落?夢中,她飛回來了。窗外,一隻大雁從高高的天宇俯衝而下,在我的窗頭啼叫。我推開窗,它卻飛向深不可測的夜空。

我思念虹,又為虹擔憂。像歌里唱得那樣:「真把心揉碎」。她會不會在紛亂、喧鬧、燈紅酒綠的南方迷失了自己,甚至放蕩了自己?這樣想著時,我又揪著自己的頭髮苦惱:她已經遺忘了你,你又何必為她擔憂?她在乎你的擔憂嗎?也許,她已經擁有了更為理想的伴侶,更為開闊的胸脯,眯著眼,在幸福里喃喃自語。那樣的表情,對我來說,已經隔膜許久了。

始終得不到虹的信息。無聊中搜索網頁,看到一個網名叫雁子的博客。欣喜地打開,卻是一個胖乎乎的女孩,對著我沉思。她的博文里,全部是打工的經歷和感受。閱讀著那些凄傷的文字,我的心彷彿被蠍子的毒刺蟄了一下。

常常,我就莫名其妙地走進文化館的院子。這曾經是我熟悉的環境啊。紅磚青瓦,碎石腸道,木格的窗戶。那低矮的房檐,依然少不了麻雀的身影。偶爾,它們會落在龍爪桑的枝上,旁若無人地啼叫。它們沒有大雁的志向,屋檐、樹枝,足以完成它們生命的進程。在環境的熏陶下,我看見,文化館的幹部們也無法高揚起頭顱。即使夏天,他們也習慣縮著脖子,把手插進袖筒里。

兩千多年前,田畔間,陳涉曾深深地嘆息著:「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虹的出走,難道是受了陳涉的影響?

自以為,讀懂了生活的教科書,可是,即將知天命之年,暮然回首,我才發覺自己其實是一個被生活拋棄了的人。愛情、事業、榮譽、金錢、美女,這些發光的字詞,都躲我而去,藏在一個不被我知道的地方。蝸居在北方的這座小城裡,我和眾多的庸者一起呼吸,演繹著命運的無奈。不同的是,他們常常有激情的時刻,而我,卻冷靜成了一塊僵石,一個小城的守望者。仔細搜索,生命的進程里,竟然未曾有過一次激情的表演。

恍然醒悟,我沒有資格做虹的伴侶。即使,我擁有了她,最終也會得到她的唾棄。

鬱悶的冬天過去,生命開始萌動。最初的一抹春光向人間走來時,天空中,開始蕩漾起綠意的影子和氣息。天空明媚了許多,視覺也開闊了許多。我開始摩拳擦掌,提起筆,鋪開了稿紙。從冬天走過,我該做點事了,應該夜以繼日地玩命。否則,我怎麼對得起剛剛失落的那個冬天呢?

偶爾,停下筆,抬起頭,虹就從眼前什麼地方溜過去了,看不見她的面容和表情,恍然,只瞥見那閃著光澤的秀髮和一雙細眯的眼睛,還有,那小巧的鼻尖。思維僵滯時,我就把那些物體組合在一起,拼接成了一隻大雁的造型。仿照思維里的構想,我用紙片疊了一隻大雁,打開窗,把它從四層樓上扔了出去。畢竟,它是沒有生命的物體,一頭向下,跌在了樓下的水泥地面上。但是,它獲得了自由。隨著風的作用,它在飄移,震顫。它會是虹的影子么?她離開了我,離開了詩的束縛。那個遙遠的南方,真的就存在著十分確定的自由?

我在窗前站了許久許久。更遠處,是無遮無擋的田野。麥苗起身了,樹枝發芽了,北方的風景重回大地。我終於看見,一隊大雁,排列著人字形在空中飛翔。這應該是飛回北方的第一支大雁的隊伍。天是蔚藍的,雲是潔白的,呈現出廣袤而高傲的平靜。大雁,它回來了。在北方浩蕩的領空超越。

喜歡眺望夜空。有月亮的晚上,星星那麼多,那樣燦爛。我知道,看起來,一顆星距離另一顆星,彷彿近在咫尺,而實際上,卻是無限遙遠。我和虹,就像它們。

暖風向北方滾滾涌動,更多的大雁,搖晃著翅膀,一隻只翩翩歸來,就是不見那隻在我的心靈里受過傷的雁子。

原載《東方文藝》創刊號頭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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