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長的痕迹(7)——一個平民眼裡的二十世紀之「吃肉C」
01
在上一文中,我曾抄錄了杜甫於唐玄宗天寶七載(748年)、杜甫37歲時寫給韋濟的那首《奉贈韋左丞丈二十二韻》,那時候的杜甫正經歷著「殘羹與冷炙,到處潛悲辛」的漂泊不定的生活。可是過了幾年,杜甫的人生軌跡發生了改變,他終於通過自己的詩文,謀到了一職:右衛率府胄曹參軍。
杜甫被授右衛率府胄曹參軍不久,在天寶十四載(755年)的10月和11月之間,由長安往奉先縣(今陝西蒲城)探望妻兒,途中,杜甫又寫了一首叫做《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的長詩,在那首詩里,杜甫寫了更廣為中國人所熟知的名句:「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此詩開頭的幾句為:「杜陵有布衣,老大意轉拙。許身一何愚,竊比稷與契。居然成濩落,白首甘契闊。」
彼時,杜甫終於不再到處求飯,而是有了個「參軍」的職務。所謂「參軍」,不過是「參謀軍務」的簡稱,這個職務最初是丞相的軍事參謀,如《出師表》所說的參軍蔣琬。
但自從晉代以後,「參軍」的地位漸低,成為諸王、將軍的幕僚,如陶淵明曾任鎮軍參軍。隋唐以後,該職逐漸成為地方官員,像白居易,就曾任京兆府戶曹參軍。杜甫所任的「右衛率府胄曹參軍」,在唐代是個管理地方軍隊的幹部,大約是八品官,在縣令之下。彼時,縣令的官階,通常是七品甚至六品。
杜甫為什麼要寫下這首《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的詩呢?那是因為杜甫在探親期間,正值唐玄宗攜楊貴妃前往驪山華清宮避寒,那時候的唐玄宗,還絲毫沒有意識到他的大唐江山即將處於風雨飄搖之際,在他與楊貴妃於驪山盡情玩耍之際,安祿山早已在算計他的江山了。
沒過多少天,安祿山即舉兵造反,送給了唐朝一個「安史之亂」。著名的「安史之亂」使得「李唐」王朝從此一蹶不振……而早已敏銳感覺到社會動蕩的杜甫,才會在長詩中大發感慨,寫出那句「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來。
02
人類社會,其實不是一直在以「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那樣的形式周而復始地運轉著么?人類社會,也正是因為以這樣的形式運轉著,才會在社會的另一端,出現了陶淵明、李白、白居易、杜甫和蘇軾。
就在我寫此文的時候,手機的微信里傳來一聲響,點開手機,看到是大老貓(我家先生)告訴我晚上開會,晚上可能會晚回。我順手又看了看微信朋友圈,看到一個朋友發了一條朋友圈信息。大概是她感覺比較好,所以轉發了那篇文章,那是我自從加了她的微信後,第一次看到她發文,所以,就比較好奇地點開看了看。
點開之後,看到了一個視頻,視頻里,一個老師跟一群孩子,在唱著「白日不到處,青春恰自來。苔花如米小,也學牡丹開。」台上的老師和孩子在唱,一邊的「高台」處,幾個人在按什麼按鈕,台下的觀眾有的在落淚……
因為除了體育比賽我從來不看電視,所以,我也不知道那是一檔什麼節目。看過視頻,我在想:人們會用多久去忘卻那群唱「青春恰自來」的孩子呢?我們會永遠記得那首《苔》嗎?會嗎?
我不知道別人會在感動中留存多久的記憶,但我知道自己。很多年前,一個類似的「白日不到處」的事例,我至今還記得,我覺得自己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而那個「白日不到處」又恰巧跟「吃肉」聯繫到了一起。
03
1995年,我在一家報社裡曾經短暫地編輯過一段時間的副刊。在一個很普通平常的日子裡,我看到了一篇至今還難以忘懷的稿件,那篇稿子,是一位還在山東師範大學讀書的學生寫來的。稿子初看起來亂七八糟的,文字寫在像是學校里做作業用的草稿紙上,錯別字也是直接勾勾畫畫在上面的,字跡非常潦草(倒是很好看),一看,就是在激情之下寫出來的。
雖然我現在早已經把那位作者的名字給忘記了,但那篇稿子的內容,我始終都不會忘記——當我把它通篇讀完,竟然有些哽咽。記得我把它修改完,自己又重新把那篇文章抄寫了一遍,才送去給編輯部的主任審批,那位高主任為此還笑著說,看樣子你是很喜歡這篇文章啊。
是的,我很喜歡那篇沒有任何語言技巧,修辭一點也不華麗,寫得也不是很流暢的文章。作者用的標題是《一片肥肉》,我沒有改動,就這樣,它成為了我此生作為編輯所編髮的一篇最難忘懷的文章。它的內容,讓我無聲落淚。
04
山東農村裡,一直有重男輕女的習俗。其實,寫下這句話,我自己都覺得這樣說有點不是很公道,「重男輕女」,其實一直是中國所有農村裡的一個特別普遍的現象。在某些地方,一些城市的家庭,也沒能逃脫那種只有生了兒,才完成了「傳宗接代」任務的思想。這種想法的封建意識之濃厚,確實令人無語。
即便是到了現在這個時代了,仍然還有很多女孩子,還在網路上發帖子,「聲淚俱下」地「控訴」她們的父母,是如何不公平地對待家中的孩子,是如何挖空心思地想把「作為女兒」的自己,變成家裡的提款機……
那些偏心的父母,這樣對待自己的親生女兒,在他們女兒的眼裡,「只是為了幫助那父母拼了老命才生下來的、被嬌慣得不成樣子的、不知道感恩的、沒有自立能力的、長大以後還一直在啃老的弟弟。」那些女兒們大多表示,如果真的是父母自身需要幫助,她們絕不會不幫。而當父母想掏空自己的小家,去養活自己的弟弟的時候,那些「女兒們」的內心受到的傷害之深,真的是難以用語言去表述的。
這樣的帖子,你去天涯的論壇上,一找就能找到一大堆,太多了。對於那些女孩子來說,人生的「白日不到處」,對她們青春的傷害,豈止是輕描淡寫的一句
「苔花如米小,也學牡丹開」就能安慰得了的?在很多時候,人們是學不來「牡丹開」的。
05
《一片肥肉》那篇文章很短,大概也就是五六百字的樣子。比我在這裡寫下的對它的回憶和評論要短得多。
文章的大概內容是:上個世紀七十年代里的一個日子,他的母親要去外村的一個親戚家裡吃酒席,因為受「傳統」觀念所困,他的母親每次出去吃酒席的時候,都只會帶著他去,每一次都是!比他大了兩歲的姐姐,從來都沒有得到過哪怕是一次那樣的機會。
而他們家裡的生活,也是比較窮的,一年當中能夠吃上肉的日子,不會超過十幾次。同樣是孩子的姐姐,對肉的渴望,超越了她小女孩體內所有的羞澀,也超越了她的「姐姐」的身份,當另一次吃酒席的機會來臨的時候,姐姐把他拉到了一邊,悄悄地跟他商量,讓他在吃酒席的時候,偷偷地把肥肉藏到褲子口袋裡幾塊,等吃完酒席給她帶回來。
他答應了姐姐的「請求」,也按姐姐的囑託做了,在大家都吃飯的時候,把幾塊肥肉偷偷地藏在了自己的褲子口袋裡。可是,等他跟著他的媽媽回到家以後,他早已把姐姐的囑託忘掉了,他跟著別的小夥伴出去玩兒了!
那是一個夏天,一個炎熱的夏天。大家也都知道夏天的山東有多麼熱。等他晚上回到家,看到姐姐臉上眼巴巴的、依然滿是期待的神色,他慌了,一掏口袋,只剩下一片已經發臭了的肥肉!姐姐哭了……
就是那樣的一片肥肉,讓他內疚了將近二十年,而且,每每回想起姐姐那失望的眼神,他不知道自己還會內疚多少年。
06
說到吃肉,還有另一件讓我印象深刻的事兒,我一直都記得。
那是1996年,我大學時期的第一位輔導員李老師,從哈爾濱到濟南出差,我們當時還在濟南的三位同學,請老師在酒店吃飯。席間,李老師開始回憶起我們各自在大學時給他留下的最難忘的印象。他居然還記得我在大學裡,經常用從家裡帶來的大醬當菜……
飯桌上上了最後的一道菜之後,李老師開始跟我們講起了他的兒子,一個我們上學時還只有2、3歲的小孩子,彼時,他也已經成了我們的校友。老師說,你們都不知道,宏宇現在胖的很,最胖的時候體重竟然有二百多斤。他胖,也有力氣,兩隻手一手拽著一個裝滿沙子的麻袋都能走的颼颼的。
「這孩子為啥這麼胖呢?還不就是能吃肉!現在,他一頓飯能把一個整個的豬肘子吃下去,有時候帶著他跟同學、朋友在一起吃飯,我都不好意思。」
「你們都不知道這孩子小時候愛吃肉到了什麼程度,有一次他吵著要吃肉,你嫂子(老師的夫人)沒辦法,下班去學校外面的小店裡買了半斤肉回來,你嫂子留起來一點,沒捨得一次把半斤肉都用上,後來她告訴我,她當時洗了有二三兩肉,洗完切成了肉片,然後她去洗菜,等洗完菜再用切完的肉片去炒。可是,當她洗完菜一回頭,發現菜板子上的肉片已經沒了,讓宏宇生著就吃進肚子里去了,全都吃乾淨了!這下子把她嚇得,趕緊抱著他去學校的校醫室,怕孩子吃出什麼毛病來……」
07
按說,我們老師夫婦倆,都是大學畢業,老師留在了大學裡,他夫人去了一家企業,在上個世紀八十年代一家三口的日子,應該過得很好了。可是,老師說,他們倆人的家都不在城市,家中父母都在,從來也沒有想過把自己掙的工資全都用在自己小家的身上,所以,日子過得依然清苦。
關於「吃肉」,我所能記得的往事,大約就是這麼多了,當然,我先生單位里還有一位老工程師,因為「吃肉」還鬧出過不小的笑話,但那位工程師現在還在世,我覺得不便寫,就留著日後讓他的孩子們去回憶吧。
古代,曾經有過「肉食者鄙」的說法(出自先秦·左丘明《左傳·庄公十年》:「肉食者鄙,未能遠謀。」),在著名的《曹劌論戰》里,曹劌也說了:「肉食者鄙,未能遠謀。」可是,作為我們這般的小老百姓,只是過著上班下班的普通日子,似乎也用不著去「遠謀」什麼,吃點肉,給自己的身體增加些許的營養,我們大概也不會因此而蠢到哪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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