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哭的時候打電話給我
「等,入夜到白昏」
《等》
文 / 陸亦非
大概是因為我們都正處於一種不上不下的尷尬境地,導致那些受了委屈的大學生們要麼被噴矯情跟嬌氣,要麼被洶湧而至的關心把事情推到更尷尬的地步。
我有一位朋友,她一直都是宿舍里模範一樣的存在,學生組織,實習,以及成績一個沒拉下。每天在宿舍樓下的麵包店門口遇見她,不是跟部門的人開會,就是跟一個人帶著耳機默默敲電腦。
原以為像她這樣的女生不會再遭受我們這種平庸大學生的各種困擾,卻在某晚的一點多,看到她給我的一條微信:「在嗎,我實在找不到人聊天了,你想出去吃宵夜嗎。」
「好。」回復完後我隨便拿了件外套下樓,然後看到那個,一個人坐在麵包店門口對著電腦的她。
人難過起來,不喝酒也會變得很多話。她告訴我,實習了一天回到宿舍,剛歇下來躺到床上,就接到組長的電話,上來就是一頓質問。
為什麼早上遲到了半小時,為什麼不會做不去問同事,為什麼走的時候沒有把資料交接好,一堆為什麼讓她手足無措。
但真正讓她想哭的在於,電話的裡面,是組長的批評;電話外面,是室友在笑著討論周末要去哪裡逛。聽起來她們比起她來,要開心許多。這種哭不是嫉妒,只是忽然不知道自己這樣生活的意義是什麼。
接近零度的天氣,她穿著睡衣揣了電腦就跑下了樓,出門前怕室友多想還解釋說自己肚子餓去買夜宵。
可哪有人會帶著電腦去買宵夜?不過也無所謂了,因為並沒有一個舍友問出那個問題,大概是因為大家都習慣了她這樣的生活狀態。
可是坐在樓下長椅上對著PPT的時候她越想越難過,不僅難過自己被罵,更難過在學校裡面找不到一個適合哭的地方。
宿舍嗎?室友如果看到她哭大概背地裡也會說她矯情,
心理諮詢室嗎?沒人想在難過的時候聽那些情緒原理,
那麼應該是在這張長椅上嗎?可冬天的風吹起來好冷。
這些問題多沒意義啊,但那十幾分鐘里,她都在做上面這些自問自答。最後一個人呆了二十幾分鐘,她通過微信把我找出來,才有了剛剛的那一幕。
後來我問為什麼會想起我。
她說:「能找的都找了,只有你回我。」
這個直接的答案倒也讓我愣了幾秒,其實我應該要生氣的,只是看到她當時的樣子,反倒想感謝她願意跟我說真話。畢竟那種聽起來就像過個場子的違心話,才是讓人高興不起來和難過不起來的根本原因。
那晚的最後她跟我說了這樣一句話,讓我記到現在:「大人跟小孩最不濟還可以退守在家,但大學生是一群,真的沒地方可以哭的人。」
這讓我想起阿孟。
在某次真心話大冒險,被問及「你最丟臉的事是什麼」時,阿孟說她在醫院很丟臉地大哭過一場。
她不到20歲,但身體不太好,讓家裡人操了很多心,以至於她現在生病都儘可能地瞞著家裡,也不想麻煩朋友,每次都自己一個人去醫院。
那次她身上起了很多疹子,最嚴重的時候發紅潰爛,穿不上褲子,因為脫下來的時候會撕掉一層皮。
她排了三小時的隊伍之後,在一個脾氣暴躁的男醫生面前撩起裙子給他看傷口,醫生隨便看了一眼之後只雲淡風輕地說了一句話,
「你這個很嚴重啊,可能要開刀挖掉那一塊才行,不過也不保證能好。」
她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嗯了幾聲退出辦公室之後才意識到,這次出的問題不小,她告訴自己,忍住,別細想,先走到廁所里。
鎖上隔間,坐在馬桶蓋上,她深呼吸了一下,打開通訊錄想找一個可以聊聊的朋友,在聊天框里輸入自己的病情的時候,她忍不住了,先是幾滴能立刻抹掉的眼淚,之後就止不住了。
一直到門外要尿檢的人焦急地敲著這扇門說,小姑娘,要哭也別在這哭啊,別人還有正事,她才慌張地抽了幾張紙擦掉眼淚,出來之前還衝了一下馬桶欲蓋彌彰。
她後來故作洒脫地對大家說,「我總算是知道占著坑位不拉屎是什麼意思了,實在是太丟臉了。」
在廁所里內急是正事,尿檢是正事,補妝是正事,唯獨哭不是,但醫院裡總有最多人哭,別的地方哭了還能好起來,這裡卻可能是因為好不起來才哭。
我也哭過好多次,但最讓人難過的一種哭法,是由於無能為力的哭,阿孟便是這種。
「不過都過去啦。」這是她那晚為了把沉重氣氛活躍起來的最後武器,她甚至還補充了一句:「後來我去了另一家醫院做檢查,醫生告訴我塗藥就好了,根本沒那麼嚴重,真是氣死我了。」
越難過的事情,越要俏皮地說出來。
這大概是那些陰鬱情緒教給我們唯一有用的道理。史炎之前發過這樣一條微博,大意是:覺得應該仿照吸煙點,在公共場合設立一些哭泣點,實在覺得難受的時候可以去哭一會兒。
那是我幾個月來第一個贊,後來再去翻的時候,發現那也是他幾千條微博里點贊最高的一條。
之後我轉給過幾個朋友,他們不僅贊同,甚至開始在群里討論,在哪裡設立哭泣點最好。醫院?宿舍?還是麻辣燙店?
無論哪個都好像有它的合理性。可我又在想,臨時哭泣點真的會像我們想像中那麼有用嗎。
有朋友說,如果那裡面沒有隔間的話,她還是會放不開,也有朋友說,怕裡面大家都在哭,自己會停不下來。
也許有個能哭的地方,能治好我們暫時的難過,但問題好像並不在情緒本身,而在於我們對情緒的顧慮重重。
怕它壓抑,也怕它過火,更怕它妨礙到別人。
明明研究表明,哭是一種很好的宣洩情緒的方法,我們卻因為強者教育,變得不敢哭,過分害怕別人在意我們的哭。
所以我想對待難過最好的狀態大概不是遍地哭泣點,而是有天大家都能夠給予其他人一些哭的空間。隨時想哭就哭,不用再擔心會被人注視,也不需要人跑過來遞紙巾。
哭完了,拿起紙巾擦一擦,然後扔到垃圾桶里,不是當沒事發生過,而是確確實實告訴自己:「哭也哭過了,接下來就好好過吧。」
或許壞事情也就跟著完了。
插圖 |《超脫》
音樂 | Collaspe-Vancouver Sleep Clinic
編輯 | 張荊棘
作 者 介 紹
陸亦非
我沒有理想
我們想給你一個理由 繼續面對這爛生活
這裡收集了那些不太願意迎合的年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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