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收藏家，她就是一座美術館
在義大利水城威尼斯大運河旁，一所白色的獨棟建築引人入勝，十足的現代感與周邊的房屋相比顯得格外獨特。這裡便是佩姬·古根海姆美術館（Peggy Guggenheim Collection）。
佩姬·古根海姆美術館
1949年，美國藝術收藏家、社會名流佩姬·古根海姆買下這棟原為韋尼耶·萊奧尼宮的建築，在此定居，其中還珍藏了她在歐洲和美國收集的大量藝術品，包括立體派、超現實主義、抽象表現主義作品。
@ Peggy Guggenheim
佩姬·古根海姆美術館
波洛克、布朗庫西、杜尚、畢加索、達利、康定斯基、蒙德里安、米羅、瑪格麗特、羅斯科、賈科梅蒂、亞歷山大·考爾德……這些藝術大咖在無人問津時就被佩姬發掘，她敏銳的藝術眼光、大膽前衛的個性與不羈的人生經歷總是為人津津樂道。
「富家女」
& 藝術迷
1898年，佩姬出生在紐約的一個猶太家族——古根海姆家族，這個家族在20世紀初期的財富值已經位居美國前列。但佩姬家的條件遠不及她的親戚們，父親本傑明·古根海姆生前的財務狀況堪憂，經常要靠兄弟接濟，後來本傑明因為泰坦尼克號沉沒事件意外去世，他留給女兒的財產已經所剩無幾。
古根海姆家族
除了經濟條件不達標（家族標準）以外，家族成員奢靡的生活客觀上也促使佩姬比同齡人早熟。他的父親對家庭鮮少責任感，泰坦尼克號沉沒時他正和一位情人在一起。佩姬回憶自己的少女時代時曾說：「我並不快樂，那時候我沒有朋友，整日面對家中那些陰森的巨幅油畫。15歲前我從未去過學校，只是在家裡上課。」
年少的佩姬·古根海姆
或許是家庭關愛的缺失，又或者天性使然，佩姬和大家族的女孩子不太一樣，很反叛，也常常被視為舉止怪異。她厭惡和另一個權貴聯姻一望到底的人生，也無意遵從上流社會的規矩。佩姬選擇靠自己，自謀生路，每天打扮得入時得體去上班，工作時也毫不懈怠。
她曾替軍官採購制服和雜物，當過牙醫助手，後來又在一家先鋒書店工作。在這家書店她開始接觸現代藝術思潮，一次機緣巧合在攝影師阿爾弗雷德·斯蒂格雷茨（Alfred Stieglitz）家裡看到一幅抽象畫，她雖然不太能看懂，卻對藝術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佩吉在巴黎公寓內
佩姬（站）與英國藝術家米娜·洛伊（坐），攝於19世紀20年代
1920年，22歲的佩姬從祖父那裡繼承了一筆遺產，隨後前往歐洲遊學。在巴黎，她經常出入各種藝術沙龍，健談、活潑、年輕富的佩姬，很快與文藝圈的人們打成一片。她成為詩人詹姆斯·喬伊斯的座上賓，與當時還住在貧民區的馬塞爾·杜尚談戀愛，劇作家薩繆爾·貝克特也曾是她的藍顏知己。
曼雷為佩姬·古根海姆拍的照片，約1924年
當時的巴黎流行波西米亞風，愛美的佩姬於是從高定師保羅·波烈的工作室購買服裝，還請達達主義攝影師曼·雷為她拍了一組經典靚照，彼時的佩姬一身波西米亞式裝束，年輕不羈，眼神中還透露著渴望成名的野心。
佩姬與藏品
佩姬的床頭上掛著從亞歷山大·考爾德那裡定製的裝飾藝術品
文藝生活以及藝術家的引導，使佩姬逐漸從藝術愛好者成為慧眼識珠的收藏家。1937年，佩姬的叔父所羅門·古根海姆在紐約成立了古根海姆基金會，專門進行現代藝術收藏，這啟發了佩姬。1938年，佩姬也在倫敦成立了自己的畫廊——「青年古根海姆畫廊」（Guggenheim Jeune），並以法國導演、詩人讓·考克托的繪畫作品作為開幕首展的展品，隨後又為瓦西里·康定斯基在英國的首場個展提供場地。
瓦西里·康定斯基，《向上》（Upward），1929年
從未接受專業訓練的佩姬用一年時間豐富館藏，憑藉獨特的審美和大膽試水，她挑選了很多頗具實驗性質的先鋒藝術品，包括當時被泰特美術館定義為「非藝術」的布朗庫西和賈科梅蒂的雕塑作品。另一方面，因為她收購的這些藝術品太過特立獨行，因此畫廊常常入不敷出。不過佩姬依然不做妥協，她對於創建美術館的熱情已經超過了成為一名單純的商人。
佩姬資助過的藝術家
二戰時期，佩姬作為一名猶太人，還在不停地幫助大量困居法國的藝術家和家人逃難，並資助他們繼續創作。當時納粹瘋狂掠奪藝術品，許多藝術家只能廉價甩賣自己的作品，佩姬一方面出於對藝術品的保護，另一方面也從商人的角度考慮，只用4萬美元就收購了日後價值不菲的上百件藝術品。
皮特·蒙德里安，《紅與灰的構圖1號》（Composition No. 1 with Grey and Red），1938年
帕布洛·畢加索《穿條紋球衣的男子半身像》（Half-length Portrait of a Man in a Striped Jersey），1939年
馬克斯·恩斯特，《吻》（The Kiss），1927年
曼·雷，《會議（旋轉門）The Meeting (Revolving Doors)》1916年-1917年
弗朗西斯·培根，《黑猩猩習作》，1957年
1941年，在一位朋友的幫助下，她將這批藝術品以「床單、毛毯、廚具」的名義運往紐約，在戰亂年代使珍貴的藝術品不至被毀。在生前的最後一次採訪中，當被問及是否知道自己可能會被押入集中營時，她說：「是的，沒錯，我很清楚。但我天生膽子大。」
佩姬拜訪亞歷山大·考爾德的作品
佩姬·古根海姆的耳環，左邊那隻由伊夫·唐吉設計，右邊的來自亞歷山大·考爾德
後來，佩姬在紐約創建了「本世紀的藝術」(The Art of This Century Gallery)美術館，在開幕式上，佩姬分別佩戴了超現實主義藝術家伊夫·唐吉和抽象派藝術家亞歷山大·考爾德設計的耳環，以示對兩個派系藝術的同等熱愛。
此後，佩姬一生致力於藝術收藏，成為歐洲和美國現當代藝術的重要贊助人。當然，基於她浪漫多情又開放的個性，有關她與現代主義藝術家的故事當真值得絮叨絮叨。
與現代主義藝術家的二三事
1946年，佩姬發行了回憶錄《Out of This Century》，袒露自己曾有過400多位情人，其中包括很多著名藝術家，有一位成了她的丈夫，他是德國現代主義畫家馬克斯·恩斯特，他們一起生活了六年。
佩姬·古根海姆和馬克斯·恩斯特
馬克斯·恩斯特是達達運動和超現實主義的先鋒人物，佩姬既是他的妻子也是他的藝術鑒賞人。二戰期間，也是依靠佩姬的幫助，恩斯特才得以從二戰時期戰火紛飛的法國逃亡去美國（後來，他成為了佩姬的第二任丈夫）。佩姬·古根海姆收藏館內收錄了恩斯特約40幅不同階段的作品。
《新娘的梳妝》（Attirement of the Bride），1940年
在這幅超現實主義作品中，畫家以傳統技法和對比強烈的色彩描繪了一個令人不安的場景。畫中的鬼怪、動物極具神秘色彩和象徵意味，畫面左側的鳥人可能是畫家對自己的變相描繪。
有關佩姬的情事，曾經被人們傳得天花亂墜，除了她多次再婚外，和不少藝術家的「緋聞」也成了坊間熱議的焦點。
人生導師——馬塞爾·杜尚
佩姬初到巴黎時，是杜尚帶她進入文藝圈的。當時，由於杜尚很窮，而佩姬也只是一個身家沒落的「富人」，據說她最初是為了看上去更加闊綽些，才常常和一些窮藝術家混在一起。不過一來二去，佩姬和杜尚之間卻因為這種「窮困」製造的機緣，成了一生的摯友。
杜尚
「我1921年就認識馬塞爾·杜尚了。我今天所懂的關於現代藝術的一切都是杜尚教給我的，他是我最好、最重要的老師。」
通過杜尚，佩姬認識了更多的巴黎藝術家，杜尚把他的第一個便攜博物館送給了佩吉，而佩姬後來也成為杜尚藝術的主要推手之一。
傑克遜·波洛克的最佳伯樂
佩姬和波洛克在他的作品前
1943年，佩姬在叔叔的所羅門古根海姆美術館內遇到了在館內做木工的傑克遜·波洛克，她把波洛克的畫拿給蒙德里安看，蒙德里安跟佩姬解釋說那些用顏料噴繪的作品有多麼驚奇，於是佩姬很快就找波洛克簽合同了，讓他為自己的房子畫壁畫，帶他吃高檔午餐，給他借錢。
波洛克創作於1943年的作品《壁畫》
19世紀40年代中期，波洛克從早期的超現實主義風格轉變到抽象繪畫和表現主義領域。1950年，佩姬在威尼斯的科雷爾博物館（Museo Correr）為波洛克舉辦了歐洲首次個展。可以說，是佩姬給予了波洛克創作的物質與精神支持，她是他最重要的發掘者。
不過，談及波洛克的個性，佩姬言語中似乎頗有些不認同，「波洛克本人很難相處，他常常飲酒過度，喝醉後簡直就是魔鬼，令人討厭。他就像一頭嚮往自由的困獸。」
低價獲取康斯坦丁·布朗庫西的作品
在佩姬收藏的大量藝術作品中，不乏一些低價購入的佳作。其中就包括布朗庫西的那件雕塑——《空間中的鳥》（Bird in Space）。據傳，兩人之間曾是情人關係，這種關係中摻雜了利益交換這種更複雜的成分。佩姬不知從哪裡獲取的「情報」，認為康斯坦丁是那種希望把東西都賣給她，然後把錢全藏進木鞋裡的人。
康斯坦丁·布朗庫西
布朗庫西的黃銅雕塑作品《空間之鳥》（1932年-1940年）
基於當時自己開的畫廊基本賺不到錢，本著能省則省的心理，再加上原有的愛欲，他們在床上達成了購買交易，佩姬低價買下了康斯坦丁最喜歡的作品《空間中的鳥》，所以賣家的心情可想而知。「當我最後一次到他的工作室取走『Bird in Space』去美國，他哭了，但我也不知道是因為與我分開還是因為《空間中的鳥》」（可能是後者吧）。
「我不是收藏家，我就是一座美術館」
佩姬·古根海姆美術館內景
最終，佩姬定居在威尼斯，這座浪漫的城市一直令她心生嚮往。1949年秋天，佩姬在她位於威尼斯的私人宅邸中舉辦了一場雕塑展，展品來自以往的收藏，包括賈科梅蒂和布朗庫西的作品，她還從好友那裡借了一些展品，其中最特別的一件來自馬里諾·馬里尼（Marino Marini），後來也被她買下，放在了大門口。
馬里諾·馬里尼，《城市的天使》（The Angel of the City）
這件雕塑名為《城市的天使》（The Angel of the City），表現的是一名騎士與他的坐騎，是馬里尼在19世紀40年代末的代表作。馬伸直脖子，張大嘴巴，騎士雙臂伸展，仰頭向天，這件青銅雕塑筆觸粗糙，以簡化的形式突出了人與馬之間極具動感的張力。騎士赤身裸體，佩姬卻把它放在大門口，運河上來往的船隻總要經過她家，不免有些尷尬。很多古板的人因此編排她多麼離經叛道，多少也算是「有根有據」。
佩姬喜歡和愛犬在綠樹如茵的花園中散步或者喝茶
佩姬的藏品幾乎全面覆蓋了歐洲和美國的各現代藝術流派的代表作。自1951年起，她的私人藏品開始對外開放。展館內有一個房間專門用來陳列波洛克的作品，還有一間則是佩姬早逝的小女兒佩珍·瓦爾·古根海姆（Pegeen Vail Guggenheim）的作品陳列室。
佩珍·瓦爾·古根海姆《無題》1963
佩姬·古根海姆美術館內的佩姬墓
這所私人宅邸後來在古根海姆基金會的主持下成為如今的「佩姬·古根海姆美術館」，這裡的一切記錄著佩姬不羈、豐富的人生，她的多情、智慧、勇氣、遺憾、孤獨和滿足伴隨著她對於藝術的渴望永遠留存在這裡。當遊客們來此參觀，徜徉於藝術的海洋，欣賞絕世名畫，或者靜靜在園中小憩，大概不免都會在心中紀念一下這位傳奇一生的女藏家吧。有關她的傳說仍將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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