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濤聲中喚你的名字而你的名字，已在千帆之外

洛夫，小野最喜歡的當代詩人走了，朋友圈裡卻冷冰冰的，比起霍金和李敖，這陽春三月像是突然降了雪，微微有點發寒。

也難怪，眾人喜歡的是喧嘩，而你偏偏那麼靜，那麼寂，像靜夜裡悄悄游來，又悄悄游去的一尾魚。當然，也可能是我多慮了。你的詩，本就是寫給最親最近的人，他們不愛看，就由他們玩鬧去吧。

而我，就偷偷地守在蘆葦彎腰的地方，看你借著煙囪的名義，寫一封曖昧的情書。再把這情書，燒化在風裡。

洛夫啊，我不知道詩是什麼時候死的，但你走之後，詩人已沒幾個了。夕陽下去，只剩茫茫夜色，和一截絲絲不絕的斷藕。說多蒼涼，就有多蒼涼。

你是火，終於熄滅了，因為風的緣故。

你走了，走一半且停住，

等我，等我們輕聲喚你。

小野在風中讀到的洛夫的詩：

等你輕聲喚我

眾荷喧嘩

而你是挨我最近

最靜，最最溫婉的一朵

要看，就看荷去吧

我就喜歡看你撐著一把碧油傘

從水中升起

我向池心

輕輕扔過去一粒石子

你的臉

便嘩然紅了起來

驚起的

一隻水鳥

如火焰般掠過對岸的柳枝

再靠近一些

只要再靠我近一點

便可聽到

水珠在你掌心滴溜溜地轉

你是喧嘩的荷池中

一朵最最安靜的

夕陽

蟬鳴依舊

依舊如你獨立眾荷中時的寂寂

我走了，走了一半又停住

等你

等你輕聲喚我

子夜讀信

子夜的燈

是一條未穿衣裳的

小河

你的信象一尾魚游來

讀水的溫暖

讀你額上動人的鱗片

讀江河如一面鏡

讀鏡中的你的笑

如讀泡沫

因為風的緣故

昨日我沿著河岸

漫步到

蘆葦彎腰喝水的地方

順便請煙囪

在天空為我寫一封長長的信

潦是潦草了些

而我的心意

則明亮亦如你窗前的燭光

稍有曖昧之處

勢所難免

因為風的緣故

此信你能否看懂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

你務必在雛菊尚未全部凋零之前

趕快發怒，或者發笑

趕快從箱子里找出我那件薄衫子

趕快對鏡梳你那又黑又柔的嫵媚

然後以整生的愛

點燃一盞燈

我是火

隨時可能熄滅

因為風的緣故

詩的葬禮

把一首

在抽屜里鎖了三十年的情詩

投入火中

字

被燒得吱吱大叫

灰燼一言不發

它相信

總有一天

那人將在風中讀到

植物園小坐

伸展雙臂

他獨霸了池邊的那張座椅

原本是兩人與共的

荷也是

只是花歸你

留給他的是一截絲絲不絕的斷藕

這時心中升起

未流一滴淚便猝然死去的

那種快意

藏在風中的是

去夏最動人的一聲蟬鳴

說多蒼涼

就有多蒼涼

他對準自己的倒影

猛力把煙蒂向水面彈去

嗞的一聲

整個秋天便這樣過去了

你曾指著

荷葉下一隻水鳥問

它在獨自孵些什麼？

事隔經年

終於有了答案

當他獨霸池邊那張座椅

將一雙空手

伸向茫茫的夜色

煙之外

在濤聲中喚你的名字而你的名字

已在千帆之外

潮來潮去

左邊的鞋印才下去

右邊的鞋印已黃昏了

六月原是一本很感傷的書

結局如此之凄美

——落日西沉

你依然凝視

那人眼中展示的一片純白

他跪向你向昨日向那朵美了整個下午的雲

海喲，為何在眾燈之中

獨點亮那一盞茫然

還能抓住什麼呢？

你那曾被稱為雲的眸子

現有人叫做

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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