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台上的老人與狗
圖片/網路
01
文匯路與萬里路交叉處的麥當勞24小時營業，斜對面一百多米有個公交車站台，最晚的一班39路是夜裡十點半。
這個點路上的車輛和行人已熙熙攘攘，除了上夜班和逛夜場的人，便是伴隨著隱隱酒氣、吊著翻江倒海的胃的流浪靈魂，節假日也可能會看見成群結隊的學生唱著歡快的歌壓人行道。
老人對馬路上發生的一切視而不見，他後背挺得直直的，像是受過專業訓練的軍人。
雙腿併攏著，呈九十度彎曲狀，兩手自然地擺放在大腿上，金毛狗以同樣端正的姿勢挺直著腰背坐在他腿上，遠看像是一座銅質雕塑。
也不知道他們這樣正襟危坐多久了，每當有一輛公交車駛近，老人就轉過頭直勾勾的看著。司機緩緩靠近欲停下，見他沒有要上車的意思，便未等完全停下又加速開走了。
冬日的夜晚凍得人瑟瑟發抖，老人身上的軍綠色大棉襖和短檐平頂帽雖然看上去略顯陳舊但很厚實，路燈映到他遍布皺紋的臉上，泛著淡淡的油水光。
抽絲般的細雨讓人本能地輕視不設防，不經意間也會粘濕面龐，額頭陰影處的凹陷像是三四條即將乾涸的小水溝平行地排列著。
金毛狗的眼神疲憊又無辜，似乎透露著它的「狗生」已閱盡繁華滄桑，全身的毛打著卷，臨近的幾撮黏糊在一起，渾身似是蒙著一層「薄霧」，大概很久沒有去寵物店美容了。
02
老人是一位退休的中學教師，狗狗是老人妻子生前養的，至今已有十個年頭，算是一條老狗了，他妻子曾是一名護士。
年輕時候的他家裡很窮，父母都是農民；而她生活在城市裡，雖然不算大家閨秀，但也是書香門第。
他曾是她的病人，因為農忙期間幫村裡搬機器時不小心砸傷了腿，若不是及時送到了城裡的醫院，若不是她的悉心照顧，恐怕腿就瘸了。
那個年代的愛情並不流行轟轟烈烈，情愫就在這含蓄的關心與被關心中慢慢萌生了。
她家裡並不同意女兒嫁到農村去吃苦，更何況還是嫁給一個小農民，即便這位小農民長得一表人才而且思維很活絡，對人也很熱情，看上去就知道是個聰明的小夥子。
為此，他下定了決心要到城裡去謀一份正當體面的工作，好在村支書是見過一些世面的，在支書的指導與支持下，經過無數個挑燈夜讀，他終於考取了城裡的師範院校，這在當時的村子裡是個舉村同慶的大喜事。
輾轉幾年時光，他順利地留在了她的城市做了一名中學老師。
堅守與他的努力撼動了女方家人「不下嫁農村」的準則，況且老人的妻子還年長他幾歲，兩人結婚的時候她已經27歲了，這對姐弟戀最終還是得到了雙方家長的祝福。
03
退休後幾年他得了「老年痴呆症」，狗狗就是在那個時候出現在老兩口生活中的。
妻子愛乾淨也怕麻煩，所以即便老人很愛貓狗之類的小動物，介於妻子的生活習慣，多年來家裡也從來沒有養過。
那天她把小金毛抱回來遞給老人的時候，他欣喜不已，從此狗狗成了老夫妻倆最親密的夥伴。
得病後的記憶是片段式的，唯獨對他愛不釋手的小金毛和心愛的妻子的記憶還連續著。
老人一直都有寫日記的習慣，即使生病也依然孜孜不倦地每天記錄夫妻倆照顧小金毛成長的點滴趣事，感覺快要忘記的時候就翻開前一天記錄的內容努力回想鏈接上。
04
老人病情惡化得很突然，就像是妻子的突然離去讓人措手不及。
他的妻子得了胰腺癌，查出來的時候已經到了晚期，很快就逝世了。
從那以後，老人的記性直線下降，記不清自己的名字和回家的路，也不認識兒女們。痴呆的癥狀很嚴重，有的時候一坐就是一整天，抱著狗不說話，沒人照顧的情況下不吃不喝不解手。
兒女們曾計划過利用老人的退休金和積蓄將他送進養老院去，但他潛意識裡似乎不是很樂意，只好為他請了個保姆在家裡照顧著。
05
醫院曾是老人妻子工作過的地方，他隱約對這個白色的地方很熟悉。
他兒子說過「父親曾經從來不抗拒到醫院治病」，不過自從他的妻子去世後，他再也不願意踏足。
還有一個他很喜歡但是讓人費解的地方就是麥當勞附近的公交站台，每次走丟的時候都是在那個地方等來家人的。
從此以後他似乎與人有約一般，每天晚上都會帶著狗狗在那邊坐著，一坐就是幾個小時，不到凌晨任誰去拉也拉不回去。
時間久了，漸漸地繞的彎路也少了，搞不清楚是他認識了去站台的路，還是狗認識了那條路。
06
他曾在日記中記錄「很享受每周在英子（妻子小名）下夜班的那幾天，特別是在冬季，我們總是不約而同地走向市區的麵館吃頓簡單的夜宵後再一起樂呼呼地走回家去。
她習慣性的邊津津有味地吃著邊抱怨說我寵壞她的胃了，來年夏天穿不上旗袍全怪我。
看著她吃得紅撲撲的臉頰像個小姑娘，我總想勸她人到中年了發胖是正常的。可是又怕她批評我像是在教育小孩，於是嘴上不由自主得摸一層蜜，說你穿啥我都喜歡。」
年輕時候的麵館改建成了現在的麥當勞，對面的站台雖然經歷幾番修修整整變換了模樣卻像見證者一樣屹立不倒。
07
老人的兒子給我看過一張舊照片，照片中一位身姿曼妙的女子穿著旗袍挽著一位戴著眼鏡的英俊男子，雖然笑的有些含蓄，但緊緊靠近的身體述說著他們彼此之間的濃濃愛意。
盛氣凌人的寒冬似乎也善解人意，她成全著老人重溫記憶，思念那個在他忘記全世界後仍然記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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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劉口渴
新媒體寫作者。
一個渴望練就神來之筆的90後，
注重生活體驗，
樂於創造生活的多樣性，
愛自由，更愛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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