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日一里的勤勉與一日千里的靈氣

最新 03-21

最近成為一名書法的小學童，每天都在趕作業交作業後悔沒有多多寫作業的循環中度過。當學童的日子，比之前更忙了，卻不躁。一隻只筆桿都漸漸有了感情，拿起來寫一寫，心裡滿滿的，像多了個朋友。

作為筆墨學童第三個月，在練習和學習中逐漸形成了一個觀點：寫字作為技藝是排名第二的功課，第一功課則是藝術史的學習，即了解自己臨摹的究竟是什麼以及是如何在最初被創造出來的。課中老師強調眼高手低，這道理漸漸顯露出端倪。開始臨摹某個藝術家的作品，若是沒有對其背景的理解，就像盲人摸象，寫下的一個個字只是形上的重複。缺少與藝術家的共情，臨出來的字多少有些單薄，學習古人美學的趣味也小了許多。

最近開始臨鄧石如的《白氏草堂記》，喜歡他渾圓的墨跡，柔軟中強韌，墨跡的細密與金石氣的硬朗，相得益彰。一個個字像是萌萌的倔強小人，臨摹起來很是有趣，但字形中細微的硬朗不是那麼容易體現，紮實黑亮的墨印幾乎有著無法模仿的質地。張張臨摹下來，出一身汗，寫完一張修改時總是有無數需要改進的區域，於是默默再寫一張。這次的思考作業，老師希望我們研究藝術家生平，分析其風格發展因由，正是幫助學童在打磨技藝的最初期便開始練習與藝術家共情的能力。帶著對萌萌圓字的喜歡，我毫不猶豫選擇了鄧石如作為研究對象。

清，鄧石如書，《篆書白氏草堂記六屏》

首先，鄧石如是誰？網上輕鬆一查便知：他是清代著名書法家、篆刻家，生於清乾隆，卒於嘉慶，宇石如，又字頑伯，別號完山白人、笈游道人，安徽懷寧人。工書法、篆刻，精四體書，造詣頗深。其篆、隸最精，兼融眾家之長，而成獨特書風。

鄧石如老爺爺長這樣

這樣子的生平簡介往往千篇一律，其實無法使第三者從心出發去「理解」藝術家這個完整的人。經過閱讀一些鄧石如的生平經歷與藝術事迹，一點一滴的小故事注入我心裡，他作為一個人漸漸飽滿了，像是一個素描小人出現了血色。他的藝術人生不是我們經常看到的逍遙文人故事。鄧石如歷經坎坷，有千日一里的起跑階段，他始終保持練習的勤勉，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故事裡沒有靈光一現的奇蹟，他的風格升華無法用簡單一句「天賦」所概括，而是通過訓練「眼力」與品味、並幸運地遇到眾多伯樂相助後慢慢孕育成長而後健壯的。

成長、性格與風格

鄧石如出生於寒門，祖、父均酷愛書畫刻石，皆以布衣終老窮廬。鄧石如9歲時讀過一年書，由於家境拮据，被迫停學後采樵、賣餅餌糊口。鄧石如收到祖輩的文化熏陶，最初從父學習書法與篆刻，在17歲時，他就開始了靠寫字、刻印謀生的藝術生涯。他雲遊四方，看遍山水，在旅途中依靠篆刻賺取生活所需的費用。生活持續的艱辛塑造了鄧石如堅忍與勤勉的性格，其中最大展現在他對於書法與石刻的不懈練習。

早期的鄧石如，雖有勤勉，卻缺少能夠造就獨特風格所必須的「眼界」與「眼力」。由於最初所處地域的限制，他在篆刻領域學習的對象主要是當時影響安徽一帶刻印風格的何震、蘇宣、程邃等。我們現在看到鄧石如早期的篆刻，可以發現那時的他沒有固定風格，成印均是模仿不同人的風格所作。這些篆刻習作沒有獨特的立足點，可見鄧石如勤勉練習，卻依然處在暗處探索學習。

伯樂與靈氣

鄧石如自十七歲開始依靠寫字刻印為生，在其四十歲之前的二十三年間，遍游中國的名川大山，在勤勉練習的同時，漸漸打開視野。雖然他的刻印和書法均未找到風格，但技藝的嫻熟已使他名聲在外，等到了許多文人士大夫的青睞，刻印與書法相輔相成也逐漸為其之後的風格奠基。

近四十歲時，鄧石如遇到一個重要伯樂，他在為書院學生刻印時，遇到書法鑒賞名家梁巘，獲其青睞，隨後被舉薦到江寧大收藏家梅鏐家。鄧石如結識伯樂的幸運，他隨後在梅鏐家客居八年，每日學習梅鏐所藏金石善拓，勤勉的同時加上培養「眼高」的養料，書藝與印藝皆大增。「每日昧爽起，研墨盈盤，至夜分盡墨，寒暑不輟」，鄧石如每日一定要把所研之磨寫盡，整整八年，先秦的《石鼓文》、《泰山刻石》和李陽冰的《三墳記》均臨摹達數百本。梅鏐曾說：「留六閱月，刀篆既造古人之堂，其摹秦相唐監書，復有一日千里之效。」

經過伯樂點撥和古迹熏陶的鄧石如，此時才具備一日千里的靈氣。他隨後繼續遊走名山大川，尋覓古迹，刻印與書法同步，不斷完善自己的風格。他講篆書的體會融入到篆刻之中，參入漢碑額篆，為金石加入流動之意。又將漢印之筆融入到書法之中，使得篆書含有隸書的體態。書法與篆刻都源自傳統，進行了獨屬於他的創新。所謂「其書由印入，印由書出」。

在京城多推崇考究工整的保守時代，鄧石如所沉澱出的雄強渾樸的風格讓人眼前一亮，為書法及篆刻藝術領域帶來了一股清新的風氣。他的篆刻啟蒙來自於家庭，正是他的勤勉與不放棄成就了其前期技藝的精進，為中年獲伯樂賞識並有機會獲古迹靈氣點撥奠定了根基。鄧石如在古法的基礎上，結合自我當下的藝道，融古匯今，終於成就「千年一人」的藝術風格。

羅聘，《鄧石如登岱圖》，軸紙本，墨筆，縱83.5cm，橫51.1cm，故宮博物院藏

初心與勇氣

鄧石如一生布衣，艱苦的生活磨礪出他刻苦堅毅的品性，雲遊四方的經理陶冶了他大氣的情懷。他的刻印與書藝為他吸引來許多名流朋友，其中不少為名師高人和公卿名士。在伯樂的指導和交流之中，鄧石如不斷地精進技藝，提高眼界，持續他「意與古會」的藝術追求。

鄧石如在藝術上能保持風格的清流，追其根源，在於他獨立的性格與堅持初心的勇氣。他堅持不謀仕途，不慕榮華，與名流切磋技藝卻同時做到從而不流。他性格的獨立與氣度與當時的達官貴人或名人雅士十分不同。他曾刻了一枚「胸有方心，身無媚骨」的印章，以表達自己獨立磊落的氣度。甘於清白與寂寞，堅決地走在自己的藝術道路之上，需要多大的勇氣啊。正因如此，鄧石如走到了中國書法和印刻藝術領域「一代宗師，千古一人」的高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