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拆招特朗普關稅大棒：日韓尋求豁免，歐盟做兩手反擊準備
（特朗普對鋼鐵徵稅有更多內政考慮，利用國家安全的主張為鋼鐵行業提供保護，改善這一行業的盈利能力，這將有助於在11月的中期選舉中贏得鋼鐵州的支持。圖/視覺中國）
《財經》記者 江瑋/文 袁雪/編輯
美國總統特朗普對進口鋼鐵和鋁產品徵收關稅的計劃將於3月23日正式生效。除了加拿大、墨西哥和澳大利亞得以豁免之外，還沒有其他國家或地區可以倖免。
被特朗普攪動的全球貿易湖水暗流涌動，如果各方啟動對美國的反制措施，一場貿易戰將不可避免地到來。「貿易戰已經逼近。雖然還未發生，但最近的進展非常讓人擔憂。」美國哈佛大學經濟學教授傑弗里·弗蘭克爾對《財經》記者表示，他此前曾在白宮經濟顧問委員會任職。
特朗普此番決定對鋼鐵和鋁產品徵稅的目標主要是中國，但來自中國的相關產品此前已經深受美國「雙反」關稅的影響，只佔美國進口份額的6％，其中鋼鐵產品更是不足2％。
特朗普關稅政策打擊最大的國家和地區包括美國的盟友韓國和歐盟。
讓出利益尋求豁免？
特朗普在最初宣布徵稅決定時沒有提及豁免，引來鄰國加拿大的強烈反對。加拿大是美國最大的鋼鐵進口國，同處在北美自由貿易區的墨西哥也是美國最大的鋼鐵進口來源之一。到正式簽署公告時，特朗普對加拿大和墨西哥給予了特別待遇。
「如果同樣的目標可以其他方法實現，美國就對單個國家修改或者取消關稅持開放態度，只要我們能找到辦法達成共識，確保它們的產品不會威脅我們的國家安全。」特朗普說。
對加拿大和墨西哥的豁免能持續多久，將取決於總統對北美自由貿易協定重新談判的結果是否滿意。白宮官員表示，更新北美自貿協定的新一輪談判將於下月啟動。
對北美自貿協定的重新談判始於去年8月，至今已經歷七輪談判，進展緩慢。在需要談判的30個章節中，目前三方只就6個章節達成共識，在汽車原產地規則等議題上存在嚴重分歧。
「特朗普想要的東西是我們的夥伴不可能同意的，比如消除雙邊貿易赤字或者為修邊境牆出錢。不管是否對鋼鐵產品徵收關稅，他都無法得到。」弗蘭克爾認為，特朗普給予加拿大和墨西哥暫時關稅豁免，並不能使美國在談判中佔據更大優勢。
加拿大總理特魯多也表示是否對鋼鐵和鋁產品徵收關稅與北美自貿協定談判無關，如果對加拿大徵稅反而會使談判更加困難。
另一個得到豁免的國家是澳大利亞。澳大利亞總理特恩布爾在3月12日稱，他已經得到特朗普的承諾。
此前，特朗普於3月9日在推特上對澳大利亞喊話：「儘快達成一項安全協議，這樣我們就不必對我們盟友的鋼鐵或者鋁產品徵稅。」但澳大利亞貿易部長喬博否認澳大利亞獲得豁免是因為與美國達成了一項安全協議。外交部長畢曉普也表示澳大利亞沒有與美國達成進一步的安全協議。
作為美國在亞洲的盟友，韓國和日本正在努力遊說特朗普政府希望獲得優待。韓國是美國的第三大鋼鐵進口國，排在加拿大和巴西之後。韓國產業通商資源部負責對外貿易談判的通商交涉本部長金鉉宗在兩周時間內兩度訪問華盛頓，與商務部長羅斯和貿易代表萊特希澤會談。
韓國與加拿大和墨西哥面臨類似的境地，它也在與美國就修訂雙邊自貿協定展開協商。韓國產業通商資源部長白雲揆表示，在新一輪韓美自貿協定修訂談判中將討論鋼鐵議題。「即使韓國通過自貿協定談判得以豁免鋼鐵關稅，這不一定就是好事，因為我們不得不放棄別的東西。」韓國產業研究院高級研究員Koh Joon-sung說。
在今年1月舉行的第二輪談判中，美國曾要求韓國增加從美國進口汽車的配額。
日本的策略則是強調它的出口沒有對美國造成安全威脅。3月10日，日本經濟產業大臣世耕弘成在布魯塞爾與萊特希澤舉行會談時說：「日本出口的鋼鐵和鋁不會對美國的安全保障造成負面影響，它們對美國的經濟和就業作出了巨大貢獻。」世耕強調日本出口美國的鋼鐵主要用於美國當地汽車生產。他認為，美國的關稅措施將擾亂美國和亞洲鋼鐵市場。豐田汽車已經表示新增的關稅將導致在美國銷售的汽車價格上漲。
特朗普一直對美日貿易逆差不滿，他在推特上說美國對日本的巨額貿易赤字「不公平」、「不可持續」，日本應該對美國進一步開放市場。
他也在推特上表示，如果歐盟放棄對美國產品的壁壘和關稅，美國也不會對歐盟徵稅。歐盟貿易委員塞西莉亞·馬爾姆斯特倫就尋求豁免與萊特希澤舉行了會談，「作為美國親密的安全和貿易夥伴，歐盟必須被排除在美國的關稅措施之外。」
除了萊特希澤負責的國家豁免談判，美國商務部將在3月18日公布美國國內企業如何尋求豁免的程序。為了得到豁免，美國企業需要說服政府它們進口的產品在美國國內沒有足夠的產量或者令人滿意的質量。
歐洲國際政治經濟研究中心副研究員大衛·克萊曼對《財經》記者表示，特朗普的策略是否會引起一場貿易戰取決於最終由多少國家得到了豁免。
歐盟的兩手反擊準備
在尋求豁免的同時，歐盟也做好了兩手反擊準備。
一方面，歐盟將訴諸世界貿易組織的貿易爭端機制。歐盟質疑特朗普徵稅的「國家安全」理由。特朗普依據1962年《貿易擴展法》的第232條，以安全保障為由啟動了對鋼鐵和鋁產品分別徵收25％和10％關稅的措施。
世貿組織在國家安全議題上給予成員很大空間，允許成員自行決定在何時和是否要對進口產品設限來保護本國國家安全。但特朗普在簽署這一方案時，更多抱怨這些產品傾銷到了美國，存在外國政府補貼的行為。
另有數據顯示，在美國只有3％的鋼鐵和鋁生產用于軍事目的。「國家安全的理由是非常站不住腳的，總統願意就豁免進行討價還價就表明它的基礎有多脆弱。」美國外交關係委員會高級研究員愛德華·奧爾登對《財經》記者說。
美國彼得森國際經濟研究所研究分析師陸之瑤則認為，特朗普此舉有更多內政考慮：「特朗普政府是利用國家安全的主張為鋼鐵行業提供保護，改善這一行業的盈利能力，這將有助於在11月的中期選舉中贏得鋼鐵州的支持。」
等待世貿組織申訴結果通常需要很長時間，而且無論最終裁決結果如何都是一個「雙輸局面」：如果申訴結果支持美國，那將開啟一個巨大的漏洞，任何國家都可以稱出於國家安全的需求而採取保護主義措施；如果否定了美國的做法，美國可以拒絕世貿組織的裁決，那將進一步弱化世貿組織。
「這種雙輸局面是世貿組織成員在過去數十年很少使用國家安全主張的原因之一。」陸之瑤對《財經》記者說。
另一個更有效的反擊是立刻採取反制措施。受到影響的一方可以爭辯特朗普的關稅不應被視為國家安全例外，而是一種保護措施，可以不必等待世貿組織的裁決結果。
歐盟已經擬定一份詳細的報復性徵稅清單，對從美國進口的鋼鐵、工業產品和農產品徵收25％的關稅，美國出口的牛仔褲、哈雷摩托車、波本威士忌、橙汁、玉米等產品都將受到影響。
這份清單可以說是針對特朗普在國內反對聲音的「精準打擊」：哈雷摩托車來自眾議院議長保羅·瑞恩所在的威斯康星州，波本威士忌產自參議院共和黨領袖米奇·麥康奈爾代表的肯塔基州。
克萊曼分析認為，如果美國按目前的方案執行關稅，毫無疑問受到影響的國家和歐盟將在世貿組織挑戰這樣的舉措。從歐盟的角度來看，歐盟還將在美國關稅生效後的70天內採取報復措施。
他援引2002年時任美國總統布希對進口鋼鐵產品徵收關稅的例子。當時歐盟向世界貿易組織提起訴訟，世貿組織最終裁決美國敗訴，布希隨後宣布取消鋼鐵關稅。「2018年，如果歐盟不得不採取報復措施，我認為美國國會將很快宣布針對歐盟的關稅無效。」克萊曼說。
以關稅為工具圍堵中國
雖然還未發生貿易戰，但這將取決於歐盟、中國和其他各方如何對特朗普的行動作出回應。
今年3月初，特朗普在推特上表示，當美國與其他國家的貿易損失巨大時，貿易戰是件好事，而且很容易就能贏。
「美國想贏得貿易戰並不容易。這是特朗普說過的最愚蠢的話之一。貿易戰的通常結果是各方皆輸。」弗蘭克爾說。
在特朗普的徵稅計劃中，受到最多傷害的是美國的盟友。奧爾登認為，特朗普是希望利用關稅作為談判工具，讓其他國家向中國施加更多壓力以減少過剩產能。「但寄希望於歐盟、日本和其他國家對中國採取更強硬的行動，以換取美國放寬對它們的鋼鐵和鋁產品徵收關稅，這是非常冒險的策略，更可能導致美國盟友疏遠而不是贏得它們的合作。」
在美國內部，特朗普的關稅方案也受到爭議。根據美國鋼鐵研究所的數字，美國鋼鐵工人大約有14萬，但以鋼鐵為材料的製造業僱傭的工人達到650萬。
「鋼鐵關稅將導致價格上漲，並傷害美國的鋼鐵工人。貿易夥伴可能發起的報復和限制性貿易措施將傷害美國其他產品的出口。例如如果其他國家對美國進口的農產品設限，美國的農民將受到影響。」陸之瑤說。
自上任以來，特朗普將減少美國貿易赤字作為一項重要工作。弗蘭克爾認為，美國之所以擁有巨大且在不斷增長的貿易赤字是因為在預算和國家儲蓄上有巨大的、不斷增長的赤字。「徵收關稅不是解決這個問題的好辦法。」
美國前總統胡佛在1930年簽署的《斯姆特-霍利關稅法》被視為上個世紀最糟糕的法律之一。它試圖以高關稅保護美國市場，將2萬多種進口產品關稅平均提高50％，結果引發了一場貿易戰，導致大蕭條持續的時間更長。
布魯金斯學者麥基賓（Warwick J. McKibbin）在一篇文章中預測，如果關稅提高10％，將引發一場小型的全球貿易戰，大部分國家的GDP將因此減少1％－4.5％，其中美國將損失1.3％，中國將下跌4.3％；如果關稅增加40％，將引發全球性的大蕭條。
（本文首刊於2018年3月19日出版的《財經》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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