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家、尋家、歸家
——二十年萬籟無聲，突然滿耳皆是回家
因為家族小，父輩之間不是特別和睦，而父母也不是恩愛的典範，所以對於家的概念一直很模糊。小時候，我知道自己的家在哪兒，可就是沒有一個讓我可以認同，並堅守的概念。
家是什麼？一個單純的住處？還是親人所在地的泛稱？亦或者某種情愫？向來缺愛著我，終不得而知。
家，上面一個寶蓋頭，下面一個「豕」。我猜想，是不是在某個可以活得像豬一樣般自在的地方，就可以稱之為家。在單位分配了公寓房，我在我的一畝三分地里背手踱步的時候，突然萌發了一個對家概念的延伸：在這個被稱之為家的地方，不僅可以活得和豬一樣自在，而且自己還能說了算！
（一）
小時候，有家不著家
小時候家境貧寒，父母都是老實巴交的農民，整天忙忙碌碌的四處討生活，而且父母的性格像競賽似的，一個比一個暴。父親的教育觀念還是父父子子的「封建制」，家中壓抑的氛圍可想而知。
那時候家於我而言就是吃飯和睡覺的地方，也聽別人說家是可以躲災的地方：在外邊調了皮，只要躲進家裡，就可以得到父母的庇護。這一點我是沒有的，不是因為自己不會調皮，而是根本不敢調皮，因為我本能的知道我闖了禍，非但得不到父母的寬宥，反而會是一頓胖揍。
所以，當時我的家永遠沒有我爺爺家來的舒服。不光是因為爺爺奶奶心疼孫子，而會百般寵愛，而且在那個地方我可以由著性子折騰：翻牆、上樹、打鞦韆，打仗、鬥嘴、搶食吃……至今想來，仍覺得歡暢淋漓！可從記事開始我就知道，爺爺家的前綴限定詞是「爺爺」，永遠不可能是「我」！
父母對我們不光管教嚴厲，而且動手打人幾乎是家常便飯。四楞的桌子腿直到打斷，足球鞋的釘子鞋底在臉上招呼過的印記幾星期不消，被陽光晒乾如鐵的蜂窩煤砸的得腿幾天都伸不直……
打得我不止一次想一逃了之，但膽子小，也只能咬牙恨恨！有一次我被母親打的我也受不了了，便拔腿就跑，現在想來這是我，反叛家庭做過的最勇敢的事兒，沒有之一！不過我逃離魔爪沒有半個小時，又自投羅網。當然，她沒有兒子失而復得的悔恨和喜悅，因為我臉上落下的不是她恨鐵不成鋼的吻，而是順手從台階上撈起的球鞋鞋底！
因為什麼原因而挨打已經記不清了，只記得母親說的兩句話，讓我終身難忘！
「你在外面怎麼瘋都可以，但不要讓別人找上家門來找我的麻煩」
「你既然不想在這個家裡呆，那就好好學習，考上大學出息了，就再也別回來！」
這兩句話在十幾年後的今天想來，雖然仍覺得疼，但我已為人父的我，能理解她那時說這些話的原因，可那時終究是少不更事，關於她說的這兩句話，我便賭氣般的忠實踐行起來。
為了不讓別人上門找她的麻煩，我在外偶爾打贏了某個小朋友，為了讓他泄憤不找上我家，我會支著讓他如數打回來。有一次我和我弟跟別的小朋友發生過節，受了委屈，打又打不過，我便威脅對方，要上他家跟他父母告狀，沒想到對方非但沒有害怕，反而嬉皮笑臉地說：我爸最近不在家，而我媽又疼我，即便你說了，我媽也不會怪我！
我愣在一邊，淚水一下子倒灌進眼眶，沒想到我最忌諱的卻是別人毫不在意的，當時我就湧出了一句想跟我母親說卻一直未說的話：你既然那麼害怕因我而起的麻煩，為何當初生我，又為何後來養我？
（二）
上大學，有家不回家！
關於她說的第二句話，我照做了，卻成了我銘記一生的痛！
09年我金榜題名，考到了南國一所名校，我興奮異常，不僅運氣連連爆棚，而且因為學校離家夠遠，32小時的火車車程，兩千公里開外，終於能名正言順的離開那個逃而未果的家！
第一個寒假正常回家過年。10年的暑假，我踐行了我媽那句「有出息了就別回家」的氣話。我借口小學期後余假不多，便沒回家。其實離開學還有20多天，那陣子天天窩在宿舍，吃泡麵、打遊戲，當時覺得說不出的自由自在，但現在想來卻是何等的百無聊賴，更重要的是一直當我是驕傲的爺爺終於沒能熬過10年的冬天，原本與他老人家有一次好好聊天和告別的機會，可那個假期被我堵成了氣。
那個寒假，父親破天荒的拉我跟他喝酒，也是在那次父親跟我提到了爺爺對我最後的牽掛。彌留之際，爺爺問父親我是不是快放假了？他老人家一定知道，離我放假的時間還有足足有一個月，可還是忍不住詢問我歸來的日期！淚水的洪荒，將我的自以為是沖的支離破碎！
爺爺去世是在庚寅年的農曆冬月十九，公曆2010年的平安夜。我會讓我回想起那夜，我們五六個單身狗湊錢買了三斤蘋果，在大學城的內環路上連吼帶唱！是夜，我還打電話，問他們的平安，他們還是一樣的語氣，電話一如從前，不到一分鐘就掛斷。後來姑奶說，當時他們一邊在燒紙，一邊回我電話，騙我說，一切安好！家人之所以沒告訴我，是因為他們覺得我是學生，且臨近期末考試，不能耽誤我的學業。
我理解他們，可是原諒不了自己！自此之後，在大學再也沒有因為跟家裡賭氣而沒回過家，只是，樹欲靜而風不止……
（三）
結婚後，有家卻沒家！
2016年5月先後在蘭州、隴西完婚，在眾目睽睽之下，我正式成家立業，步入了生活的正軌。成家立業，原本我也這樣想，可沒想到的是成了家卻沒了家。因為，自此之後再也沒有一個能夠讓我為所欲為的地方！
新房是有一套的，14年購置，16年交房，因為兒子出生和資金緊張，房子一直空置著。雖然位置偏，但我很喜歡那套房子，他像是一個定心丸一樣告訴我，那將是我的避難所！因為一直沒有裝修，每次去的時候也只能匆匆一瞥，可我每次都會想著各種理由，爭取在那個不大的地方多待一會兒，再多待一會兒……
因為新房不能入住，我和前妻一直在丈母娘家。岳父母對我很客氣，我也一直很尊敬他們，可我就是有種不自在的感覺。沒結婚前，前妻上班，我就會想著各種理由和她一起出門，送她去單位後，自己在附近的網吧開台電腦，打打遊戲，看看電影，或者乾脆什麼都不做，消磨一整天的時間。結婚後，尤其是兒子出生後，我開始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務，融入感和存在感強了很多，不能獨處的情況也有所改觀，可我知道，這不是我家！
父母的火暴脾氣依舊，可自我上大學之後，他們對我已經從望子成龍漸漸變成了回家的期盼。臨近放寒暑假，父母總是早早的打來電話詢問我回家的日期，然後掰著手指頭等我回來，他們總是將家鄉街頭各種打架鬥毆的偶發事件銘記於心，然後無限放大，並以此作為大學四年不管風雨、無視氣溫，接送我的理由。
每次寒假回家時，父母都會將殺好的年豬提前滷製好，接我回家後也不逼促我洗漱，更不講究健康，便依著我的口味兒，熱幾條肋骨，看著我一通狼吞虎咽之後才心滿意足的各自休息；以前睡懶覺基本上是奢侈，而現在只要不錯過飯點，想睡幾點睡幾點；從前和沒少為不著家而挨罵，而現在我四處浪，他們打電話過來的原因，不是催促我儘快回家，是擔心我空著肚子；以前吃飯的時候基本上不言語，結結實實的兩海碗下去，便扔下碗，要麼去做功課，要麼就睡午覺。現在，吃飯的時候一邊聊一邊吃，就算我吃的肚子爆裂，母親還會跟逗小孩，又像是招呼親戚一樣，一邊給我盛飯一邊說：再吃點兒，再少吃點兒；以前他們總是嫌我在家待得時間短，結婚後則像是把我嫁出去了一樣，在家待不了三天就催我去丈母娘家陪陪前妻孩子……
這世間所有的感情都是為了相聚，可唯獨親情，是為了分離！
忽然想起來龍應台關於父女母子的那段話：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謂父女母子一場，只不過意味著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你站在小路的這一端，看著他逐漸消失在小路轉彎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地告訴你，不必追……
（四）
家，或在前方
父母對我是越來越客氣，我是越來越自由，可也越來越孤單！因為不管是他們，還是我，都已認定，我已脫離了這個家，已成了客！我們成長於一份毫無條件的父母之愛，但當這份愛在表象上被抽離，而自己還未挑上生活的責任之時，給我的不是自在，而是從未有過的、猶如失重般的剝離感！
17年12月，兒子出生，我忽然又有了家的感覺。小傢伙脾氣大，兩家人也是由著性子各種寵愛，吃用都是在承受範圍里挑最好的，花錢如流水，可架不住大家對他的疼愛！我知道生活的擔子逃是逃不掉了，雖然兒子都還沒有當明白，可給別人當丈夫、當父親，沒有崗前培訓，也得趕鴨上架！
同事曾跟我說，有車的男人將車停好後，通常不著急回家，要麼抽根煙，要麼獃獃的坐一會兒。我問他原因的時候，他老成的說：在車裡，你是一個人，可到了家裡，你就是某個人的兒子，某個人的老公，某個人的父親……
而我，每次進家門前，總是習慣性的找個角落，默默的吸幾口煙，然後才會鑿開那個被我們稱之為家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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