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說：我老了，咋還不死
母親說：我老了，咋還不死
母親已是耄耋之人了。入冬，我把母親從鄉下接過來，同我們一起生活。
初到我家，母親處處小心謹慎，怕影響了我們的正常生活。囁嚅的對我們說：我老了，勞煩你們了。
母親，你不老，你在我們的心裡，永遠十八歲。
哈哈哈……母親開口大笑，露出她那月白色的牙床，像荒蕪的丘陵，光禿禿的，沒一顆牙齒了。
之後，母親又說：兒子，說顛倒了，我八十一了。
啊？錯了。我裝作一怔，自問道，接著隨母親也在那笑。
我們母子倆抱在一起笑了。
妻在一旁，像個沒事人一樣。
1
母親自認為自己年紀大了，該死了。
今年八十一歲高齡的母親，身體健康，眼不花，耳不聾。不過，她走路蹣跚，體態臃腫，說話跑風，笑起來臉龐像一朵盛開的秋菊。
媽，吃飯了。我叫她吃早飯。
等一等，你們先吃吧。我早上在家沒事幹，你們還有工作。我晚會兒吃。媽不慌不忙地說。
吃吧。大家一起吃。我孝順的篤定地說。
不餓。媽媽真心地說。
不吃也得吃，一會兒飯涼了。還得給你熱。誰有空啊。妻子垂眼惡氣地很不耐煩地說。
母親看了我一眼。
我一臉憤怒的。心裡窩火，強壓憋氣，沒有吱聲。不想為妻此計較。讓母親難堪。
好，吃，吃，我吃中了吧。母親很快坐了下來，拿起筷子，埋頭就吃。
我看著母親埋頭應付差事似的不停地往嘴裡扒飯，吃到嘴裡的飯菜沒有咀嚼，吞咽了下去，一點味道的感覺都沒有，我很心痛。
我們夫妻為此不和睦，但我和母親一樣強忍著我妻在母親面前的叼蠻。
2
母親自認為自己現在不中用了，該死了。
母親年輕的時候，很漂亮，很聰明。十八歲那年，嫁給了我父親。接二連三生養了三男三女。
母親為了這些孩子，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累。為我們一家做出了很大的付出。
在人們食不果腹衣不遮體的年代，我家尤為困難，有時候，飯都吃不上。
一天，我受不了餓，向母親要飯吃。母親從鍋里拿出一塊發了餿的干饃片給我吃。我不吃，隨手扔給了狗。
母親一把把我拉到懷裡，為我擦了一下委屈的眼淚。撫摸著我的頭，深情地說：兒子，家裡再也沒有可吃的東西了。今天，你只有挨餓了。
我望著被狗刁去的半拉饃，後悔莫及。
母親把我們姊妹幾個放在家裡，自己一個人去了十幾里以外的磚廠里幹活。為了給自己的孩子掙碗飯吃，用自己單薄的身體，和男人一樣搬磚弄瓦。自己吃不飽飯，就喝涼水充饑。一次，母親餓暈倒在磚廠，被人抬到涼棚下，灌了一碗涼水，蘇醒過來以後，母親強打精神，把手裡的活拚命的幹完了。完工後，掙到幾斤紅薯，帶回來馬上燒水煮熟了分給大家吃。
我們才度過了那艱難的日子，好好的活了過來。
同事們都說母親好樣的。幹活真能吃苦，心也好，人長得也真漂亮。
3
母親不想給孩子們添堵，說我該死了
為了生活，母親要到十里開外的集鎮上去拾菜葉和碎粉條貼補家用，調劑伙食。
母親彎著腰在人家褲襠里爬來爬去。有時會遭到攤主的嫌棄，謾罵，哄趕。
母親就是為了在家挨餓，等著她拾回來的雜七雜八的東西來充饑的孩子們。
我們都在家裡盼著母親早一點回來。從來沒有嫌棄過母親，只感到母親就是我們救命恩人。
等待太陽落山時，我們站在村口，遠遠看到母親從一條小路蹣跚而來。我們會象燕子一樣，撲向母親。
在我們的心裡，母親是天底下最親的人，她生我們，養我們，不但給了我們生命，還教會我們做人的道理，省吃儉用供我們讀書，使我們有了高於同齡人的生活質量和品位。
我們姊妹六個，一個個走出了鄉下，走出了困境，有了各自的事業，結婚生子，有了出息。
如今，母親老了。做什麼都不行了。孩子們侍奉她，她心裡不安。看著我們，母親會絮絮叨叨地說，我老了，不中用了，該死了。
如果不孝順母親，該死的不是母親，而是我們。
4
母親感到自己的存活是一種無奈。
自從我把母親接到我家，就感到母親是不快樂的。
母親首先失去了自由，在來我們家之前，也就是在鄉下，母親有部電視機，想看什麼，就選什麼台。到我們家，母親不願與我們同座看電視，感到拘束。母親帶來個收音機，有時候想聽一聽。可我們在家的時候，她不敢聽收音機。一次，母親在我們不在家的時候，自己打開收音機開心的聽了起來，熟知，被回家的兒媳聽到，妻煩她生氣地說，樓上樓下怕聒噪，你不要開收音機了好不好！
我隨後到家，看到母親低眉順眼地，正在收拾收音機，唯唯諾諾地答應妻子的要求，好，好，我不知道，這就關，我這就關住，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轉過身去，自怨自艾道，嗐，我老了，不懂事。
母親吃飯吃不了辣椒，飯菜稍微點辣，母親就出現腸胃不適，有時候會瀉肚子。
一次，妻做的飯忘記了不放辣椒，母親吃了後感到肚子疼，想解大手，趕快起身去洗手間，還沒走到洗手間，一時把持不住，嘟嘟嘟……就拉到褲兜里了。
妻聞道臭味，惡狠狠地說，老了，老了，作賤起人來了。我可不想伺候你。
我懟妻子說，母親沒有生養你，你可以不用伺候她。我不能嫌棄母親，因為母親給了我生命，給了我現在。
母親看著我們夫妻因為她的不慎而生分，很無奈。母親晃著自己老眼昏花的視線看著我們，表現的真不想再活了。母親自言自語，自怨自艾的小聲地說，活著遭人嫌，還不如死了呢。
我一聽母親的哀痛，就心火騰升，目赤發豎，想要與妻動粗。
妻立馬說，遭際我，還有理了啊，這日子沒法過了，嗚嗚嗚……嘀嘀哇哇的哭起來了。
母親起身要走，我攔住母親，勸住了妻子，愛愛地說著，家是講情的地方，不是講理的地方。我一手挽著母親一手拉著妻子，我們三個聚在了一起。母親和妻子都看到我沒有責難任何一方的意思，她們也就此消停下來了，盡釋前嫌。
之後，我們夫妻共同努力幫著母親換了褲子，清洗了母親的屎尿褲。
5
母親對自己的長壽即幸福又痛苦。
母親常常在大家面前表揚我們孝順，撩著自己身上的衣服逢人就誇這都是兒子兒媳買的，說兒女孝順，媳婦疼婆。尤其是出門時，母親總是就抱著相冊，給人家指點自己的孫男娣女，出息了。母親就像祥林嫂說自己的孩子阿毛的故事一樣，絮絮叨叨，招人愛，惹人嫌。
這些，母親全然不知。妻子有時在我面前話里話說，母親整年累月沉浸在自我陶醉的幸福之中，屬於自戀。
我也感到，好漢不提當年勇，母親也越來越做不到了。
正因為母親如此，妻和外人就起了不待見母親的這種做法。這些母親心知肚明，只是不願意說出來，怕給子女們帶來煩惱。
因此，母親活的很痛苦。就想自己能早一點死，對自己是一種解脫，對兒女會少一點煩擾。對兒女的煩擾，是母親的痛苦，母親感到很受不了這種痛苦。
特別是看到我們因為她的一些不當的小事而起紛爭時，母親會自言自語地說，我為什麼不死呢。
母親不是因為別人的蔑視，而是因為自己親人的輕視，自己親人對自己的輕視讓母親無奈無語無活路。這會讓母親感到世上路有千萬條，親人留給自己的只有死路一條。
每每聽到母親說這樣的話，我的心就像被針錐亂扎一般痛。母親一輩子生養了六個子女，難倒我們姊妹六個就養不住母親一人，養不好母親一個。
一個連自己的母親都養不好的人，他們還能做好什麼事，他們還能待好什麼人，他們還算是個好人，他也是個人嗎？
既然他們人都不是了，還不如死了，這樣的人早死早好，不再污染兒女，不再污染四鄰，不再污染社會，不再污染環境。他生不如死。
這樣的不肖子孫，應該死在他們母親的前頭。讓他們母親不再因為他們的存活而痛苦。
看著我母親那一張飽經風霜的臉時，在想，當母親老的時候，跟著我，千萬不能讓母親心生，悔不當初，沒把你摁倒尿罐里溺死的念頭。
接母親來住，讓母親幸福，是我的初衷。不忘初心，是我們做兒女的本分。我要和妻子溝通好，養兒防老，烏鴉反哺這才是我們應有的真性情。
千萬不能讓母親跟著我們生活時感到，生不如死。我們一定要做好母親的生活，我們一定能夠做好。讓母親跟著我們有一個快樂的幸福晚年。
兒女的孝順，就是時時處處讓母親感到活著是一種快樂，而不是一種鬱悶。
況且，誰都有老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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