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們不僅是天生的詩人，也是天生的哲學家，而歲月把我們改造成了「俗人」
編者按：前兩天，一個六年級男孩在隨筆中透出的哲學思考驚呆了眾多網友。對於時間，他如此理解——
「對人而言，沙粒不斷墜落的過程就象徵著光陰的流逝，但也不能單單認為這是自己的失去。如果將我出生的那一刻定義為擁有全部時間的話，時光確實從我手中流逝了；但如果將我死去的那一刻定義為我擁有了自己全部時間的話，那麼，我一直都未曾失去過時間，而是一直在獲取時間。」
你看，孩子們不僅是天生的詩人，也是天生的哲學家。
周國平顯然也認同這點。
文/周國平
1
人們常常說哲學玄虛、抽象、艱澀，其實不然。用哲學的定義來衡量，你會發現，孩子都是哲學家。
舉我的女兒為例。
四歲時她問：「天上有什麼？」媽媽答：「雲。」
問：「雲後面呢？」答：「星星。」
問：「星星後面呢？」答：「還是星星。」
問：「最後的最後是什麼？」答：「沒有最後。」
問：「怎麼會沒有最後？」媽媽語塞。
她又問：「第一個人是從哪兒來的？」答：「中國神話說是女媧造的。」
問：「女媧是誰造的？」媽媽也語塞。
女兒五歲時知道人長大了會老會死，因此常說一句話：「我不想長大。」
有一天自語：「假如時間不過去該多好，我就不會長大了。」然後問我：「為什麼時間會過去？」我同樣是語塞。
其實，做父母的只要留心，都會發現自己的孩子問過類似的問題。
這類問題之所以回答不了，原因不是缺乏相關知識，而是因為超越了知識的範圍，是所謂終極追問。
這正是哲學問題的特點。
請回想一下，在童年時代，當你仰望星空之時，何嘗不是對宇宙之謎懷有一種神秘感？
當你知道生必有死之時，何嘗不是對生命意義產生了一種困惑？
反過來說，面對浩渺宇宙不感到驚奇，面對短暫人生不感到疑惑，豈不是最大的麻木？
所以，哲學問題絕不是某幾個頭腦古怪的哲學家挖空心思想出來的，而是人生本身就包含著的。
如果你葆有孩子般純真的心智，它們一定仍然是你的問題。
2
在一定意義上，孩子都是自發的哲學家，雖然他們並不知道什麼是哲學。但是，活躍在他們小腦瓜里的許多問題，是真正具有哲學性質的。
就平均水平而言，孩子們對哲學問題的興趣，要遠遠超過大多數成年人。
一方面是因為，從幼兒期到青春期，正是一個人的理性開始覺醒並逐漸走向成熟的時期，這個時期好奇心最強烈，求知慾最旺盛。
另一方面，展現在他們眼前的，是一個全新的世界，在這個階段內，成長本身就不斷帶來對人生的新發現，看世界的新角度使他們迷亂和興奮，也使他們困惑和思考。
哲學，原本就是對世界和人生的真相之探究。而童年和青少年時期，恰是發生這種探究的最佳機會。
然而，隨著年齡和閱歷的增長，在多數人身上曾經有過的那種自發的哲學興趣慢慢消失了，歲月把一個個小哲學家改造成了一個個俗人。
之所以發生這種情況，孩子周圍的大人，包括家長和老師，要負相當大的責任。
面對孩子提出的哲學問題，大人普遍以三種方式處理：一是無動於衷，認為不值得理睬；二是粗暴地頂回去，教訓孩子不要瞎想；三是自以為是，用一個簡單的答案打發孩子。
在大人心目中，對世界和人生的思考太玄虛，太無用，功課、考試、將來的好職業才是正經事。
在這種急功近利的氛圍中，孩子們的哲學興趣不但得不到鼓勵，而且往往過早地被扼殺了。教育變得越來越功利，社會變得越來越庸俗、浮躁。
3
哲學到底有用還是無用？要回答這個問題，關鍵是如何看待所謂「用」。
如果你認為只有應試、謀職、賺錢是有用的，那麼，哲學的確沒有什麼用。可是，如果你希望孩子成為一個真正優秀的人，那麼，哲學恰恰是最有用的。
人類歷史上的一切優秀者，不管是哪一個領域的，必是對世界和人生有自己廣闊思考和獨特理解的人。
一個人只有小聰明而沒有大智慧，卻做成了大事業，這樣的例子是古今中外都不曾有過的。
康德說，世界上有兩件東西能震撼人們的心靈，一件是我們心中崇高的道德標準，另一件是我們頭頂上燦爛的星空。
因此，一個人若是想有一顆高尚、豐滿的靈魂，就必須讀哲學。
除了吃以外，這個世界還有很多「無用」的東西值得我們去珍惜。
叔本華說，大多數人在需求未得滿足時陷入痛苦，在需求已得滿足時陷入無聊，人生就在這痛苦與無聊的兩端，像鐘擺一樣擺來擺去。
因此，一個人想要幸福、豐滿的生活，也必須讀哲學。
黑格爾說，當一個民族有了那些仰望星空的人，這個民族才有希望。如果一個民族只是關心眼下的事情,這個民族是沒有未來的。
因此，一個民族如果想要產生偉大的文明，更必須讀哲學。
事實上，任何一個真正的哲學問題都不可能有所謂標準答案，可貴的是發問和探究的過程本身，使我們對那些根本問題的思考始終處於活潑的狀態。
當一個人學會用正確的方式獨立面對未知世界，他才可能真正成為一個幸福的人、一個人格豐滿的人。唯有哲學，才有這樣的魅力。
課程預告
6月16日，周國平和張志偉老師將在上海開講「企業家與哲學」「哲學是什麼」。
講師介紹
周國平
學者、作家
哲學研究者
中國社會科學院哲學研究所研究員。中國大眾哲學啟蒙者。著有《尼采：在世紀的轉折點上》《尼采與形而上學》等。
張志偉
中國人民大學哲學院教授
研究方向為西方哲學，著有《康德的道德世界觀》《形而上學的歷史演變》《西方哲學史》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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