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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世昌:武夫時代的文治夢想

徐世昌:武夫時代的文治夢想

就職與誓言

1918年9月4日,徐世昌被安福國會選舉為總統。10月10日,在中南海舉行了新舊總統交接儀式。

上午8點半,馮國璋派錢能訓和總統府大禮官黃開文備禮輿迎徐,待徐至公府,禮官導引徐至懷仁堂禮台。9點整,馮由居仁堂到懷仁堂,與徐同向國旗三鞠躬禮。禮畢,馮東向致頌詞,徐西向致答詞,詞畢互相一鞠躬。禮官送馮回居仁堂,馮即遷出公府。10時整,徐在居仁堂南向,向議長及議員宣讀誓詞,詞畢轉向北,與議長會員同向國旗三鞠躬,禮畢議長議員轉東向,閣員及文武百官西向,徐世昌立於禮台宣讀就職宣言(丁中江《北洋軍閥史話》)。

在就職典禮上,徐世昌宣誓說:「惟是事變紛紜,趨於極軌,我國民之所企望者,亦冀能解決時局,促進治平耳。而昌之所慮,不在弭亂之近功,而在經邦之本計。不僅囿於國家自身之計劃,而必具有將來世界之眼先。敢以至誠極懇之意,為我國民正告之。」

他說,眼前最要緊之事,「僉曰南北統一,求統一之方法,固宜尊重和平」。內政之外,還當求自立於世界之道,國家權力之發展、國際地位之保持,亦為國家存亡之關鍵。

正如其就職宣言所講,徐世昌一上任便拈出「偃武修文」四字以昭示天下。當時,國人已厭倦了武人專政、南北紛爭的現狀,一戰結束後,許多時人都對未來充滿了希望:「既有『公理戰勝的樂觀,也有對『文治及和平的憧憬」。因而,人們對於徐一介文人的身份及其執政的思想,立即表示出了莫大的好感。

據國民黨元老黃郛的夫人沈亦云回憶,當徐世昌想借重其夫撰寫《歐戰後之中國》一書時,黃頗躊躇。嚴修對他說,「東海是民國第一次文人當政,無論如何他不至於主戰,宜多輸以新知識,促成其文治主張」。黃才往北京助徐完成此書 (沈亦云 《亦云回憶》)。陳獨秀也曾對「文治主義」寄予厚望,他說:「現時東洋各國的當局,像中國的徐總統,像日本的原內閣,都是文人出身,總算是東洋和平的一線光明,也就是東洋各國國民的真正親善種子」(陳獨秀 《歐戰後東洋民族之覺悟及要求》)。

當時,青年的學生心中也對「文治」充滿了期待。據歷史學者郭庭以回憶,「我們最不喜歡看到國家分裂,不喜歡內戰,而徐世昌是反對南北戰爭的。」

文人總統的和平命令印證了知識青年的願望,在開封慶祝徐任總統的大會上,他們心裡「充滿了快樂」。歐戰結束,「學生們又大為高興,彼此大談公理戰勝強權,大談威爾遜如何如何主張,這一來世界各國可以平等了,至少我國可與日本平等了,不受日本人的氣了,而世界也將保持永久的和平」。「不僅國與國間沒有戰爭,眼看國內也將和平統一,全國上下對國家前途都抱著莫大的希望」 (羅志田 《「六個月樂觀」的幻滅:五四前夕士人心態與政治》)。

「文治」難行

深孚眾望的徐世昌上台之後,首先便是貫徹其「偃武」的主張。

有感於內外輿論的有利形勢,徐世昌就任第十五日便簽署和平令。11月15日,又在北京召開各省督軍會議,奉督張作霖、直督曹錕、皖督倪嗣沖、魯督張懷芝、吉督孟恩遠、豫督趙倜、鄂督王占元、贛督陳光遠、晉督閻錫山等九省督軍應邀到京。除此之外,綏遠都統蔡成勛、淞滬護軍使盧永祥、黑龍江、湖南、甘肅、陝西、江蘇、四川等各省代表,另參戰督辦段祺瑞等也都參加會議。會議連開兩日,各路軍閥一致表示,服從總統,贊成和平,收束軍隊,整理財政等。並在16日,下令前線部隊停戰休兵。

一時全國和平空氣甚為濃厚,徐世昌遂為中外屬望之一人。他欣然自得,顧其左右說:「和平統一之時機已至,不可失也,中國安危其在此一舉了乎!」

如果說一開始對於和平極為樂觀的輿論環境,還會令徐世昌頗為躊躇滿志的話,那麼當真正行動的時候,他才漸漸意識到,一個手無實權的總統,在軍人之間周旋,是如何無能為力。

1919年2月,在上海舉行的南北議和會議上,南北軍閥均擁兵自重,互不相讓,尤其北洋實力派段祺瑞堅持「武力統一」,令和談難有進展。當西方外交團頻頻向徐催促和會進行時,徐世昌無奈地感慨道,「我一個人想和,和得了么?」

南北議和未果,同樣,徐世昌的「偃武」主張在處理軍隊問題上也舉步維艱。他原本打算「以文轄武,廢督裁兵」,集中兵權於陸軍部,各省省長悉數由中央改派文人擔任等等。這些措施對於各派軍閥來說,簡直就是與虎謀皮,到頭來,文人徐世昌所設想一切「偃武」主張,在恃兵跋扈的軍閥面前,都成了紙上談兵的妄想而已。

徐上任以後,軍閥混戰的局面不僅未能緩和,而且更有愈來愈糟的趨勢。各地軍閥為擊敗對手,爭奪地盤,大肆擴軍。據資料顯示,1918年,北洋政府陸軍人數就已超過85萬人以上,僅到1919年初,陸軍規模就已增至138萬人,這還不包括地方軍閥手下的雜牌部隊。軍隊的擴大,直接導致了軍費開支的逐年增加。至1919年,其軍費開支占財政支出的比重已超過40%。

「偃武」的悲劇,使得徐世昌的「文治」主張也受到連累。徐就職之時,面臨的財政問題也十分困難。迫於歐美主張停戰和談的壓力,日本債款之餘額已停止撥付;財政、交通兩部收入又掌握在安福系手裡,以為黨費開銷;各省任意截留中央稅款,但仍向政府催索軍餉;當時歷來外債又先後到期,債權國催促急如星火,而國庫空空,無法應付。沈雲龍也在《徐世昌評傳》中寫道:「軍費浩繁,武人索要無厭,地方割據,稅入泰半截留,以致中央財政困難,司農仰屋興嗟,尤令世昌束手無策,影響所及,則行政教育經費,亦不能按時發放。相繼發生北京各校罷課,中央銀行擠兌,內務、教育、司法部員工罷工,……政象之亂,為往昔所未有,甚而演成教育界之『六三索薪潮。」

索薪潮

1921年3月,北京八所國立高校的教育經費,已經積欠數月未發。各校不得已於3月14日陸續宣言暫行停止職務,並聯合八校教職工共商辦法,一同與政府作具體交涉。15日,八校教職工代表在美術專門學校舉行會議,推舉北大馬敘倫為「教職員代表聯席會議」主席。會後,由北大代表馬敘倫、陳世璋、法專代表姚憾攜帶呈文,往謁國務院總理面遞。

此後,國立八校教職員交涉多次,亦無結果,遂於4月8日宣布全體辭職,教育部長范源廉、次長王章怙已無法應付以提出辭呈。此後,北京各公立中小學亦以罷課為聲援,風潮愈行擴大。

當然,政府一再食言,拖欠教育經費,對於總統及教育部而言,確實也有十分的難處,足見那時政治的弊端。徐世昌的「偃武」政策不僅難以執行,尤其可悲的是,反而武人更為得勢,國庫帑藏首先被用作軍費及軍閥們的享用。據資料記載,這年4月,本由交通部協濟之教育款項,就被挪用充作曹錕張作霖來京的招待費用。

「六三」之前,首都教育界就已是連日到部請願,「共起而為最後之挽救」。「各校學生代表二十二人,呼籲於新華門內者,經兩晝夜,饑寒虐辱,已備償之。」八校教職員聯席會不忍「此輩純潔之青年」「為維持教育而遭此僇辱」,於6月3日集議,當天即到教育部,請馬次長暨八校校長,與教職員代表,同往總統府,「向總統陳述政府摧殘教育,及一再失信不能負維持教育之責任等情」。到了這日(六月三日),北京國立八校的教職員既決議向徐世昌說話,公立中小學教職員也自動臨時加入,還有小學以上的學生也共同來做教育經費運動,一共有上萬的人,都齊在教育部內,請馬代部長率領往總統府見徐世昌。「(沈雲龍 《徐世昌評傳》)

文治的失望

馬敘倫的記敘中,依稀可見的還有士人對於當日」文治主義「的失望。徐世昌系前清翰林,自就任總統後,」為了迎合人民的心理,標榜自己是文治派,以區別於北洋軍閥「。為此,他特於總統府內成立晚晴移詩社,定期與遺老、名流飲酒賦詩、研究書畫。然而也就僅此而已,由於武人的制約,其「文治」的主張再無更多的表現,對於政治的進步更是幾無貢獻可言。

對此,曾一度憧憬著「文治」的士人不免頓感失望。徐世昌上任僅一年光景,李大釗就曾揶揄說:「武人專制的政治——也可以叫做武亂——已經把我們害得很苦。好容易有一位文治派的總統出來,掛了文治主義的招牌,吾儕小民一位一定可以有點希望了,一定可以免『武亂的痛苦,享『文治的幸福了。但是盼到如今,只看見了兩件大事,就是秋丁祭孔,國慶日不閱兵。大概文治主義做到這樣,也算是盡其能事了!」

真正損毀其「文治」形象的,則與徐世昌對「新思潮」的態度相關。沈雲龍在《徐世昌評傳》中寫道:「徐氏執政時之『五四運動前後,適當中國學術社會之轉型期,思潮泛濫,情勢大異,外國學者杜里舒、杜威、羅素均曾先後來華講學,新知啟發,為時所尚;而巴枯寧,克魯泡特金,馬克思,恩格斯之無政府及共產主義學說,亦以譯介輸入,洶湧澎湃,堤防盡潰,而醉心者詫為新奇,幾於中風狂走,若干名流偉人,不稔其是否適合國情,且從而播揚之,甘效前驅……」

當此情勢,徐世昌卻大力提倡顏 (顏元)、李(李塨)之學,主張講務實去空談,以救時弊;又下令學校尊孔讀經,研究國故,督飭學生專心讀書,不得干預政治。徐的保守自然令學界崇尚新潮的人士極為不滿。

另外,「五四」以來,學生對於政治運動漸感興趣,其固有之溫和敦厚、彬彬有禮,一變而為激進狂熱。教育界的這些表現,使政府統治頗感棘手,漸成對立。在這種語境下,6月3日,新華門外便不可避免地出現了「血肉橫飛」的一幕。

聲譽掃地

請願師生來到總統府時,新華門早已關閉,門前布置了隊伍,他們一到,就被阻攔。「以堂堂民國政府,豈有禁人請願之理」,他們遂與衛兵理論,令其放行,然後,衝突遂起。

當日的 《政府公報》這樣描述事情的經過:「馬敘倫緊擁馬次長身後,並用揚聲器號令大家打進去。其時守衛隊兵正欲設法制止,即見在後之教員學生等,群拾馬路石塊,向前攢擊,一時石子亂飛,秩序紊亂。衛兵等奮力衛護馬次長,救入新華門內。馬次長頭戴絨帽遺失,腰背等處均各受傷。……紛亂之際,馬敘倫等先行抽身潛逃。似經兵警彈壓,始各陸續散去。」

事後北京八高校聯合聲明的材料中,則提供了一些不一樣的細節:「同人等請次長、八校長及八代表並學生代表等人入府,詎衛兵不準通過,蠻橫異常。……衛兵不但不許通行,並用槍柄刺刀亂加刺擊,知機之馬次長,稍受微傷,立即聲言:我是次長。衛兵等乃許其通過,彼遂獨自入府。衛兵更繼續痛毆同人及學生等。是時天方陰雨,新華門外,血肉橫飛,同人及學生等,相繼傷仆,枕藉於泥濘之中者,不計其數。最痛心者,十餘齡之男女學生,亦均遭蠻橫軍卒之痛擊。」

頗具反諷意味的是,這麼蠻忍的行為竟然發生在一直標榜文治的總統府前。事後,國立八校全體教職員發表宣言,對徐世昌的「文治主義」嘲諷道:「猶憶徐總統就職之日,即以文治號召於國人。今也首都教育,先受摧殘,而標榜文治之總統,竟坐視閣僚之辱蔑師德,摧殘教育,而若無睹。迨教育界起而謀救起之方,又復縱令衛兵行兇傷人,濺師儒學子之血於文治總統白宮之前,而國家高等文化中心,遂全破坏於徐氏文治旗幟之下。此誠國家之不幸,而民族之奇羞也!」

這一年,是徐世昌就任總統的第三個年份,也是內政外交最令其煩擾的一年。外蒙失陷的事實,已無可挽救;在南方,粵桂湘鄂之間的戰事,依然征伐不止,對於戰亂紛爭的日子,人們已不堪其苦,但大總統也有心無力,只有徒然悵恨而已。不僅如此,各地罷工、學潮也是此起彼伏,這些的背後都暗藏著令人棘手的問題。它們不斷地在徐世昌的政治前景上塗抹著一重又一重的陰影。而又一年後,這位民國史上唯一的文人總統落寞辭職了。

選自《人文春秋》/《看歷史》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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