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皮帶 吳蘇偉
編者按：父親是一種執念的生物，父愛便是他執念的產物。就像《背影》里的橘子，即便你反覆說著不用不用，可他還是會固執地給你去買。即便他要吃力地騰挪他肥碩的身子，他還是要去。然後滿頭大汗地微笑著，看著你吃，就好像橘子的味道能夠通過你傳遞給他一樣……
文|吳蘇偉
大三快放暑假的時候，父親打來電話說：「假期不要做兼職了，來蘇州好好休息兩個月。」
自從上了大學，回家的次數基本上是一年一次。無一例外的，都是快過年的時候。和父母聯絡更多靠的是電話。時間長了，內容單調到就那麼幾句老話：「我和你媽身體很好，不用擔心，你呢？」，「嗯，我也挺好的。爸，工作有點忙，不多說了。」忙碌和疲憊的工作，有時讓我的的回答近乎是在敷衍。
不同於往次，父親最近一次打來電話來竟說他換了份輕鬆的工作，租的房子也大了很多，執意讓我過來看看。起初，我推脫說有工作實在走不開。父親急了，電話那頭的呼吸聲急有點急促，聲音也有些吭哧。見父親如此上心這事，我便不再堅持，轉過話鋒：好吧，我辭職過來看看你們。竟沒料想到父親像個孩子一樣興奮，不住的傻笑，連連說好。我掛斷電話，買好車票，草草收拾下行李，上了火車。
坐了幾個小時的車，出了車站。人海茫茫，但我還是一眼認出了身形消瘦的父親。父親緊鎖著眉頭，四處張望，不時用手抹著臉上的汗珠。我放下行李對著父親吆喝了下。父親身子忽而一顫，朝我疾步走來，接過行李，沒有過多的話語。只是稍稍瞟了下我的腰部，「兒子襯衣不要扎在裡面，還有……」父親停頓了下，看了我一眼。「放在裡面更好看些。」見我不大理會，父親便拖起行李，走在前頭。我則背著包跟在後頭。很多時候，家人相聚本應氣氛融洽，歡聲笑語。父親與我雖說近在咫尺，卻沒有過多親熱與寒暄。
我搖晃著頭，環顧路邊景色。突然，在一家名牌皮具店前我剎住了自己的腳步，朝前看看父親，他也怔在那。我對父親做了個手勢示意進去看看，父親放下行李，緊隨著我進了皮具店。迎接我們的是一位熱情的售貨員。在她的推薦下我很快找到，自己中意的那條皮帶，是個德國品牌。紋路清晰，龍頭光滑、明亮，設計精美，單價698元。價格雖說打過折後不是極高，但對於尚未正式工作的我，擁有它著實是有點奢侈了。猶豫不決的我，腳像灌了鉛，挪不動步。「嗯，皮質不錯，是頭層牛皮」父親摸著皮帶，再小心折了兩下，不知何時父親竟也到我這邊了。"兒子，你說我要不要買條呢？"父親略有些遲疑，直直看著我的眼睛。我撇了下嘴，順勢打量著父親腰間露出的半截皮帶：皮帶本是黃色的，但現今已經變黑了一大部分，帶孔上也滿是粗糙密麻的牛皮纖維。「可以考慮買條啦，你身上那條真的不能用了，反正我很喜歡這條，只是價格……」我的聲音越來越輕。猛然想起：兩年前，剛找到工作的我，就嚷著要給父親買條新皮帶，結果一直到現在都沒實現。我對視著父親，心有愧意。父親也彷彿想到了什麼，從架子上快速抽出皮帶，轉過了身子，說就買這條皮帶了。一轉眼，父親已經快步跟隨售貨員到收款處那兒了。遠遠望去，父親顫顫巍巍拿出銀行卡，在售貨員手上的pos機上猶猶豫豫地摁著密碼。我羞愧至極：本打算自己給他買條新皮帶的，也罷，也算買了。繫上這條皮帶，說不定以後父親出去工作在同事面前也算有些面子了。
少頃，父親出了店，自顧自地拖起了行李，準備離開，好像忘記了還在身後的我。我也走出店門，琢磨著父親今天反常的「慷慨」。不知走了多長時間，到了一處偏僻的小道，我的手忽而像是被什麼給牢牢抓住了，仔細一看正是父親。他的聲音變得很溫和。「我考慮好了把襯衣扎在裡面，繫上這條皮帶人會顯得特別精神,利落。兒子，試試。」父親扔過手上剛買的那條皮帶。我甚是驚訝:"這不是你給自己買的么，讓我試？"。「誰，誰說的，我就是給你買的」父親急了，臉色通紅。「還是你繫上吧，你身上那條皮帶都用十年了，說不定隨時都會壞的。」「哈哈，剛剛付錢時打六折，沒那麼貴，買給你的，我等下也換個新的，可以了吧？」父親繼續說到。
我雖心有波瀾，但手早已迫不及待，幾下就扯下了自己身上的舊皮帶，頭也不抬的、隨手扔到一旁。以最快的速度系好這至寶般的名牌皮帶。正當我準備好好欣賞著身上的這條新皮帶時，另一頭的父親則撿起了那條舊皮帶，走到一處角落，側過身子，鬆開了身上的那根變了色的皮帶，慢慢拽下。像是在編織魚網一般，很小心翼翼地將皮帶系在了腰上。他低著頭、眯著眼，又好像在仔細把玩著腰上的龍頭。幾十秒鐘後，父親系好皮帶，尤為開心地躬躬了背。而後，忽而起直了身體，捋了捋襯衣，慢慢轉過身來，對我擺了個開心的手勢。此時，我的淚水早已模糊。
父親的愛，沒有承諾，沒有言語。只不過是一個眼神，一個微笑。足矣……
作者：吳蘇偉，90後，職場新人，醫生，文學作家。大學期間曾任校報編輯，有若干篇散文、小說發表於校報、蚌埠日報、深圳商報、淮河晨刊等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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