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杜甫學寫詩!揭秘杜甫在長安愛去哪裡玩,怎麼不平則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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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尚有話說
諸位詩友好:和尚的杜詩解讀已經擱筆很長時間了,從今天開始繼續分析杜詩。
上回書說到:從757年十一月到758年六月,是杜甫在長安最後一次的居留。雖然他仍領左拾遺,但政治風雲波譎雲詭,讓杜甫在朝堂日漸感覺到壓抑,並且複雜的政治形勢和屈居下僚的官位,遠遠不是杜甫能處理和滿意的。因此杜甫此時的詩作越來越顯得消沉,對政治的興趣也越來越淡。這種壓抑和苦悶,在杜甫詩中也屢有呈現。
這時杜甫的詩中再度經常出現「曲江」的字眼。如「曲江二首」,「曲江對酒」,「曲江對雨」和「曲江陪鄭八丈南史飲」等詩篇。曲江,在杜陵在杜陵西北五里,杜甫在長安求官時期,曾經在此安家。並且曲江唐朝京城士大夫經常遊玩之處,此地花卉環列,煙水明媚,是都人喜好的游賞之處。杜甫此時心情鬱悶,但是又無計可施,唯有或在曲江徘徊行吟,或跟朋友宴飲而已。而杜甫此時的詩也顯得消沉許多。
和尚計劃用三篇文章來透過「曲江」來分析杜甫此時的心情和境況。但開啟正文之前,需要把時間倒回去。天寶十年,唐玄宗將舉行祭祀太清宮、太廟和天地的三大盛典,杜甫於是在天寶九載冬天預獻三《大禮賦》,得到玄宗的賞識,命待制在集賢院,然而僅得「參列選序」資格,等候分配,因主試者仍為李林甫所以沒有得到官職。
此時的杜甫非常鬱悶,天寶十一載,他漫步曲江,一連寫下三首詩,就是今天我們要分析的《曲江三章章五句》。
下面細看:
曲江三章章五句 其一
曲江蕭條秋氣高,菱荷枯折隨風濤。
遊子空嗟垂二毛,白石素沙亦相盪,
哀鴻獨叫求其曹。
王和尚評詩
先說本組詩的體裁,按照杜甫的說法叫做「即事非今亦非古」,這有兩個關鍵點,其一該組詩為「即事」詩,即隨感而發,據實而寫;其二是「非今亦非古」,該組詩每首五句,句句押韻,或仄韻或平韻,這種寫法為杜甫所獨創,所以杜甫坦言既非今體詩,也非古體詩。
首章自傷不遇,其情悲慨。作者長安求官頗多坎坷,漂泊多年聲名不著,其志不得伸張,其才不獲盡用,內心凄苦絕望。此時已是秋季,秋風易感,更容易讓作者自省。
首一二句「曲江蕭條秋氣高,菱荷枯折隨風濤」,這句寫景,渲染出蕭瑟孤獨的氛圍。秋高氣爽之時,作者看到滿目蕭條,枯葉敗荷隨風搖曳。從寫法上,這句屬於「興」,見物起興,其語硬拙,其勢矯健。秋氣著一「高」,其景曰「蕭條」,悲涼之氣貫注全篇。菱荷「枯折」,隨風飄蕩,興中有比,菱荷的遇秋凋零,飄蕩不由心,類似作者此時的遭遇和心情。
第三句「遊子空嗟垂二毛」,這句直抒胸臆。「垂二毛」感嘆年光虛度,「空嗟」除了嗟嘆,沒有其他出路,「遊子」點出自己浪跡長安的窘境。這句是全詩的立意之處:漂泊、孤獨和衰老。
第四五句「白石素沙亦相盪,哀鴻獨叫求其曹」,此句屬比。白石素沙,隨水飄蕩,比自己「遊子」漂泊之意;「哀鴻獨叫」,寫出自己孤獨絕望而憤慨之意。值得注意的是,沙石作者用「白」和「素」來形容,白者,高潔也,作者自比精神高潔由此可見。
從章法上來看,這首詩第三句是一篇立意之處,上二和下二都屬寫景,作者用語吞吐不定,感情之噴涌在第三句頓住,其筆勢之遒勁,其內心之壓抑,其感情之頓挫,不言而喻。從用筆上看,本詩用語樸拙,似古風格調;從用韻上看,押「豪」韻,似衝口而出,聲韻悲涼慷慨,對於表達凄苦悲號之意更為貼切。
曲江三章章五句 其二
即事非今亦非古,長歌激越捎林莽。
比屋豪華固難數,吾人甘作心似灰,
弟侄何傷淚如雨。
王和尚評詩
杜甫組詩非常注重各詩側重與上下勾連,這是寫組詩必須要注意的地方。上首以「哀鴻獨叫求其曹」作結。作者內心悲苦孤獨而念其聲氣,故第二首就從孤獨悲苦展開詩篇。上首悲苦,傷其不遇,那麼第二首就重點在放歌自遣,其語曠。
首一二句「即事非今亦非古,長歌激越梢林莽」,上句寫其詩之題材「非今非古」,乃是作者衝口而出,不依格律和體例。下句「長歌」,有長歌當哭之意。長歌,連章疊歌也。其歌悲憤蒼涼,可使林莽搖撼不已。捎,搖動也。作者自道其歌激越,其詩「非今非古」,不泥古,不諧今,也暗含自信之意。
第三句「比屋豪華固難數」,曲江乃是唐詩官宦遊玩之地,其間豪華房舍綿延不絕,作者此時漂泊流離,一無所成,看到如此繁華之房舍,內心之悲慨與自傷之意,不問可知。杜甫自號「少陵野老」,即因「居長安,大不易」而在長安郊外「杜陵」旁結草堂而居,其居處離「曲江」很近,自己年屆不惑,只能依草堂而居,而京中權貴則可以坐高堂,騎大馬,醉醇醴而飫肥鮮,這種對比更能讓作者自愧和痛苦。
面對這種對比作者只好「吾人甘作心似灰」,真甘心么?和尚以為這不過是杜甫自我安慰之語。此時的杜甫胸中尚有不平之氣,不久前他曾有詩「自謂頗挺出,立登要路津。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而長安的困頓,現實的羈縻,讓作者心灰意冷,只好強言「甘作心似灰」了。
上首是說「獨叫求其曹」傷知音不在,而此篇結句卻說「弟侄何傷淚如雨」。作者不言己悲,反說弟侄們悲傷落淚,這首先是反襯自己的凄苦,其二也是自我安慰之意:我已經甘心就窮了,你們就不要為我悲傷了。
從全詩來看,這首詩的情緒比較複雜,首先承接上首之悲苦孤獨,到此則自我安慰,其實倒不如說心死絕望;其二這首雖然是自遣,但是處處流露自愧和悲傷之意。其言「心似灰」,下語決絕,其規勸弟侄何傷,用語溫婉,其言華屋難數,自愧中又有壓抑。這首詩押韻為仄,仄韻詩比較利於表達激烈沉重的情緒,其氣低沉,其辭清曠,而其情卻仍然悲苦難抑。
曲江三章章五句 其三
自斷此生休問天,杜曲幸有桑麻田。
故將移住南山邊,短衣匹馬隨李廣,
看射猛虎終殘年。
王和尚評詩
第三首承接「吾人甘作心似灰」而來,第一首悲苦絕望,第二首自愧自遣,那麼第三首作者就給自己找到出路了。那就是歸隱。但是這首詩氣勢卻顯得威武雄壯,練達豪縱之情慾透紙而出。
首句「自斷此生休問天」,此句斬釘截鐵,自問窮達不問於天。著一「斷」字,顯示出作者看淡看破了,而內心的的壓抑也排解開了。這首詩在首句頓住,算是整首之綱。這句比「心似灰句」開朗許多,心似灰有絕望之意,而休問天則有無所謂之意。這句起勢凌厲,一句頓住,很見筆力。
第二句「杜曲幸有桑麻田」,「幸」字可思,幸好,幸虧之意。也即即便求官不利,浮生蹉跎,但是只要有「桑麻田」,亦可平安度日。杜曲:地名。在今陝西省西安市東南, 樊川 、 御宿川流經其間,唐大姓杜氏世居於此,故名。
作者由「杜曲有桑麻田」轉而想到南山,由南山而想到李廣,脈絡清晰。據《史記》,李廣封侯不遂,家與故潁陰侯孫屏野居藍田南山中,終日射獵為戲。所以作者有「故將移住南山邊,短衣匹馬隨李廣,看射猛虎終殘年。」表面上是作者安排自己生活之意,其實大有可玩味之處。
杜甫長安困頓,志向不伸,有似李廣封侯不遂。所以雖然有桑麻田可耕種,但是杜甫心中報國之情,立功之志不可或忘,其心情有悲慨,有自傷,也有憤激,但是此時杜甫遠遠沒有拋開政治理想。其用李廣自比,有憤慨之意,也有自傲之意,更多的是豪壯之情。
其二,作者自斷窮達不問天,那麼只有終日匹馬優遊,射虎出獵來消磨一腔英雄之氣,其心中仍有不可磨滅之雄心,而「殘年」又有蹉跎心灰之意。所以這三句既悲且壯,其詞激烈豪縱,不可一世。
總評
這三首詩先言哀鴻求其曹,以起次章弟侄之傷。次章言心似灰,以其末章歸隱南山之志。三首詩氣脈相通,迴環映襯,情緒層層遞進,不斷攀折,這是杜甫寫詩章法謹嚴之處。而三篇詩,皆是語拙而氣壯,辭簡而意隱,雖有凄苦絕望之愧,但是讀起來反而有雄壯昂揚之氣,這是杜甫用語精工之處。所謂哀而不傷,庶幾為此乎?
所以讀這三首詩,要明白作者比興手法的運用,要領會其中情緒流轉,氣脈貫注的筆法,更要注意作者聲韻和氣勢的跌宕起伏,只有這樣才能明白這三首詩的妙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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