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個子宮，都有自己的故事

◎文|十一姐

01

當初剛開始備孕的時候，我在婦產科門診做檢查。現在的醫生都不是手寫病歷了，而是在電腦上打。但醫生打病歷不是新建空白文檔，而是選一個最近看過的相似病例，在其基礎上略作修改。當寫我的病歷時，我看到醫生一點滑鼠，屏幕上就像百度的歷史搜索一樣呈現出一大串各種各樣的婦產科疾病，那是我第一次感到強烈的震撼：原來還有這種病？！

像子宮肌瘤、宮腔息肉、宮頸糜爛這種常見的也就罷了，但是還有處女膜閉鎖、先天陰道缺失！那些平時只在孕產書籍中才見過的疾病關鍵詞，甚至有的以前連見都沒見過但只是瞥到幾個字就已經覺得觸目驚心。

由於我此時離醫生這麼近，而我知道醫生可能剛剛看過這些病人，所以我感到自己離這些病人如此之近。

而突然有一天，我真的遇到了一個。

她長得很高大，皮膚很粗糙，語速很慢，眼神有點獃滯。

她說：「醫生，我一直在吃雌激素，但是最近跟老公商量了一下，怕影響身體，以後能不能不吃了？」

醫生說：「為什麼不吃？人家普通人的子宮都跟雞蛋這麼大，你的子宮還不如我的小手指甲蓋大！」

她說：「怕影響身體。」

醫生說：「還能怎麼影響？你吃了這麼多年，有影響到嗎？你不吃的話，你體內的雌激素怎麼維持？」

她說：「那……那要吃到什麼時候停止呢？」

醫生說：「吃到更年期，你就跟其他女的一樣了，就不用吃了。」

她說：「可是，我們還是覺得，怕影響身體。」

聽到這裡，連我都覺得這個女的邏輯有點混亂了。

醫生也煩了，顛來倒去說了好幾遍相同的話，但總覺得跟這女的不是同一個頻道。最後醫生擺擺手：「你想停就停吧！去吧！」

她走出去以後，醫生跟另一個醫生說：「雌激素低的，智商是有點問題。」語氣輕蔑而無奈。另一個醫生一笑，什麼也沒說。

02

我遇到的另一個女人，是做試管嬰兒的。

她看上去四十歲左右，穿得很簡樸。一般做試管嬰兒的患者，表情大都又新奇又緊張。而她的目光很淡定。她抱著胳膊，跟其他患者侃侃而談，說自己這是第三次了。

她在去藥房拿葯的時候，是跟老公拖著行李箱的，還拿了一個專門盛葯的小箱子，裡邊配有冰袋，果然是經驗豐富！

原來，做試管嬰兒的話，先要打一種針。這種針的作用，一是防止成熟的卵泡發育過快，二是催熟尚未成熟的卵泡，這樣就可以讓很多卵泡一起成長，等到時機成熟了，就可以一口氣取很多個卵子。

這種針是需要每天都打的，身體條件不同的女人，卵泡成熟需要的天數不一樣，比如有的年紀大的，要比平均水平多打十幾天。每個人產生的卵泡數量也不一樣，有的可能取到十幾二十幾顆，有的可能只取到一兩顆。取到卵，不一定配成胚胎。配成了胚胎，移植後也不一定能成功著床。

這個女人顯然是外地的，她不能天天來醫院打針，就一口氣取了葯，回到老家打。

我不知道這個女人後取到了幾個卵，配成了幾個胚胎。

只記得再次見到她時，她剛做完胚胎移植，跟其他病友輕鬆地聊著天。

大家七嘴八舌的——

「哎，我加的這個群里，有一個中了，雙胞胎！」

「我只移植了一個胚胎，好緊張啊。」

「我準備回家後這半個月就天天在床上躺著了。」

「我老公給我請了半年的假。」

「我老公說，如果這次成功了，就給我換蘋果7。為了我的蘋果7，我也要加油。」

……

03

女人的子宮孕育一個生命，需要經過漫長的十個月。而這十個月里，母子要度過許多個關口。

誰都無法預料，母子之間的緣分可能隨時中斷。

有時，是胎兒放棄了母親，比如孕早期的自然流產。而有時，母親不得不放棄胎兒。比如在產前檢測中，有唐篩，有排畸b超檢查，如果這兩項通不過，大部分情況下會選擇引產。

有一個母親，在唐篩以後，經過介入性診斷，確定胎兒有唐氏綜合症。這就意味著，即使孩子出生，也是個傻子。然而，這位母親說，我不管是不是傻子，只要是活的，我就要他。

還有一個母親，來自小地方，從懷孕以後就沒有進行過產前檢查，直到懷孕7個月的時候，不知是聽了什麼人的勸，才來做b超。

結果，胎兒畸形。

下一步，引產。

然而，此時的胎兒在引產出來以後已經是活的了。只是，它的生命很脆弱，如果醫生不管，它會在很短時間內死亡。

母親一見孩子的面，就改了主意。

她對醫生說：「孩子，我要。」

04

還有一位母親，她是做的無創DNA。這種技術的全稱叫胎兒染色體非整倍體檢測，就是通過抽取孕婦的血液，從中得到胎兒的遺傳信息，從而檢測胎兒是否患有三大染色體疾病（13三體、18三體、21三體），比常規唐篩準確率高得多，幾乎可以達到99%。

這項技術並不是直接檢測胎兒的DNA，所以還不能作為判斷胎兒是否有問題的臨床依據，而是要經過進一步介入性診斷（羊水穿刺），才能確診。

這位母親的無創DNA結果顯示為陰性，但做b超的醫生看胎兒的樣子像是典型的18三體綜合症。經過進一步檢查，果然無創DNA的結果是錯的，胎兒真的有問題。

這位母親選擇了保胎。

不過，這不是出於母愛。

原來，醫院對於無創DNA的假陰性結果，是有賠償機制的：如果孩子沒生下來，那麼給孕婦造成的損失相對較小，賠償2萬；如果生下來，那就意味著給整個家庭造成了巨大的負擔，所以賠償較高，40萬。

儘管醫生已經明確告訴這位母親了：18三體綜合症的胎兒，很難發育到足月。但是，為了最後能拿到40萬，她要賭。

結果，她白白浪費了錢、多受了罪，保胎到5個月，胎兒還是死亡了。

我問醫生：如果她真的能保到足月，拿到了40萬，她把孩子抱回家以後，是會養下去，還是……

醫生說：你猜呢？

05

我從小知道自己是女的，卻從來沒想過女人和男人的差別是有子宮和沒子宮。如果不是因為痛經，子宮這個器官在我心目中幾乎沒有任何存在感。

然而隨著年齡的增長，我漸漸發現，每個子宮，都見證著難以言說的故事。

在這篇文章里，我不知道該如何表達自己的所思所感。

我能做的，只是寫出所見所聞罷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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