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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讀 | 嚴歌苓短篇小說《茉莉的最後一日》

原標題:品讀 | 嚴歌苓短篇小說《茉莉的最後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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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莉的最後一日


精彩選讀

「人在寄人籬下時是最富感知的。杜甫若不逃離故園,便不會有『感時花濺淚』的奇想;李煜在『一朝歸為臣虜』之後,才領略當年的『車如流水馬如龍』,才知『別時容易見時難』;黛玉因寄居賈府,才有『風刀霜劍嚴相逼』的感觸。寄居別國,對一個生來敏感的人,是『痛』多於『快』的。」


「我的情結是一代代移民們不能解脫的情結。因此小說中人物的心理世界既是客觀的,也是我的主觀。同樣的情結貫穿了我們,使他們作為我在行為,使我作為他們在思考。」——嚴歌苓


鄭大全這才看清整個的茉莉。她身上一件邋遢的睡袍,一雙踩塌了幫兒的鞋。房子很小,氣味卻很大,是那種孤苦、灰心、活得不耐煩的氣味。


——《茉莉的最後一日》




鄭大全的目光跟上了它。他想,她並不窮到發臭的地步,她僅僅是活膩了,並不是活不下去。不像他和妻子,活得一身勁頭,可就是時時活不下去。


——《茉莉的最後一日》


茉莉的最後一日


(7000字)

(本文成書首發於1995年小說集《海那邊》)



一幢、一幢、一幢相似的小樓數過去,第二十八幢里就住著茉莉。茉莉後面還有兩幢樓,街就沒了。接壤的是一大片雜樹林,叫橡樹公園,乍看一個人影也不見,據說裡頭幹什麼的都有:有殺、有奸、有劫,連同野餐的、遊戲的、男歡女愛的。有條自行車小道給你走。不久鄭大全就從這條小道上來,找上了茉莉。


茉莉八十歲了。從七十八歲那年,她就沒跟人講過話了。電話上講話也是一兩個月一次。茉莉主要是和她的醫生交談,每回都是同樣的話:「感覺還好?」「還好。」「一定要按時吃藥。」「藥方我已經給你寄去了。」「我收到了。」「買葯有困難嗎?」「不困難的。」這個國家樣樣都方便的,因此省了你講話。茉莉一個月出去買一回食物,配一回葯,只要你有錢,不需你費事講任何話。


茉莉的錢是丈夫留給她的,還有這幢房,還有那輛車。只要不活過了頭,茉莉的錢夠花了。茉莉還有些首飾,夠她慢慢賣了添到物價飛漲的差欠中去。總之,茉莉活得跟沒活一樣平靜。吃飯讀電視預告,吃甜食看電視,躺在床上睡不著覺也不要緊,可以成宿成宿地看電視里推銷東西:衣服、首飾、工藝品,見終於有了買主,她便惋惜一聲:能信推銷員的嗎?上當啦,你個倒楣蛋兒。


正看著十點的晨間新聞,茉莉忽然想起葯還沒吃。那是治理她心臟的葯,不吃,很快就顯出它的靈來。但她跟自己商量:等把這段節目看完吧。這種情況從來沒發生過;茉莉吃藥一向是教條地準時。今天她卻破了這教條,她根本意識不到它所含的某種宿命意識。


走到底樓還不停,再往下走,便是鄭大全的住處了。地方很潮濕,潮漬在牆上畫了地圖。鄭大全妻子就從隔年的掛曆上剪些圖景、人像貼上牆去。但不久人像的臉就給潮得扭曲起來。


鄭大全是干推銷的,一早就背上大包的產品介紹出門。妻子兜著大肚子送他到門口,說:「少背些!你以為有人會看它?」


鄭大全笑笑,在她枯焦乾瘦的臉上啄了個吻。


在亮處妻子才發現丈夫的西裝上有幾處油污,領圈磨得能看見裡面的麻料里。這西裝絕不止二手貨了。她沒說什麼,只問他身上還有沒有錢。

「你呢?」他反問。


「你要多就給我幾塊,一會買菜去我怕不夠。」


他讓大包壓得人斜在那裡。從皮夾里抽出惟一一張二十元,皮夾口躲開妻子的眼。


「你沒了吧?」


「還有。」


「早點回來,晚上咱吃餃子!」她隔著七月身孕的大肚去夠他的嘴唇,「吧噝」帶響地親了他。他倆一向很要好。


鄭大全已走到街上。他心裡使著勁:說啥今天也得推銷出一件去;說啥也不能讓人拿門縫夾我一會,不等我話說完,就把我擠出去。得在妻子分娩之前搬到稍微人味些的地方去。


車跑起來時,他忽然來了股快樂,似乎預感到有那麼個老茉莉等在他前頭。


茉莉其實早從電視上跑神了。她想到這天是她八十歲生日。二十歲時她嫁給路易。路易那時黑頭髮,不像她,發色完全像金子。他要活到現在,會跟她一個發色了,銀灰的。她跟著路易去過亞洲,之後是把全美國住遍了。因此她沒朋友,習慣不同人熱絡,否則住不久離開,你是記著他們好還是忘了好?她不喜歡拖著許多記憶;明知這一世不再見了,幹嗎去麻煩自己,又是信,又是電話,年末還得聖誕卡。路易說:「聖誕卡總他媽的免不了吧?」他便整盒的卡買回來,打字機前一張張打發,脾氣大得嚇壞人,似乎那些收他卡的人逼他做這勞役,躲也躲不掉,賴也賴不掉。他們知道你還活著,怎麼可以不收到你的卡呢?到現在偶爾還收到寄給路易的卡。他曾經以聖誕卡做了太多「我還活著」的聲明,因此他死了十年人們也不拿這死當真。


將電視音量熄弱些,茉莉起身去吃她的葯。能感到心臟的飢餓。可半道上,她卻聽電視里說,前總統尼克松病危,茉莉愣住去聽,再次把葯給忘了。

一個門上開了個方洞洞,裡面是張拉丁種的女人臉。


「找誰?」女人問。


鄭大全伸頭縮頸地笑笑:「送東西的。」


女人說:「把東西留在門口,你可以走了。」


鄭大全再打個千兒:「這麼回事——我們公司新出的一種產品……」


女人說:「我沒有的第一是工夫,第二是錢。」


「正好啊!新顧客有百分之三十折扣,還可以分期一年付款……」鄭大全想抓緊時間多說些詞兒。


女人「嘭」的一下關閉了那方洞口。


鄭大全只好再次捺門鈴。


方洞又打開時那女人說:「你再按一次門鈴,我就叫警察!」

「對不起,對不起!」


「你按了三次門鈴了!」


「兩次!……」


「三次!」


鄭大全馬上說:「好吧,三次。」他只能先輸給她。他低頭從包里拿出一冊產品介紹,再抬頭時,那方洞又閉上了。裡面的話是講給他聽的:「如今的推銷員都這麼有侵略性,像盜匪!」


鄭大全想拾塊磚頭照那門砍過去。想想還有老婆,算啦。在外頭給人氣死,一想到家裡等著個黃臉嬌妻,也就能自個對自個說句:「拉倒吧。」他將那份「產品介紹」順門縫給掖進去,走不遠回頭,見那東西已給掖了回來。他立定,沖那緊閉的大門莊嚴地豎起中指。


鄭大全對那女人豎起中指,心中念道「操死你,操死你」的時候,茉莉正在滿屋子找她的藥瓶。她從不亂擱它的,卻常常找不著它,不好,這回竟找了一個多小時。她自然不知道鄭大全今兒是拿她做最後一個攻擊目標了。



(未完,全文請查看茉莉的最後一日


http://mp.weixin.qq.com/s/G3TYm1QvU4dkg97M2N3CeA




《茉莉的最後一日》曾收入:


天津人民出版社 小說集《少女小漁》201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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