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冷時，才會熱淚盈眶
我爸爸剛剛過世的第一天，我做過這樣一個夢。
像是一個春天，我流浪在外，一直在尋找我的爸爸，我不知道為什麼要找他。我走過許多地方，問過許多人。後來好像突然到了秋天，很多很多的蒲公英滿天飛舞。我就充滿了希望。恍惚記得，很小時候的語文課，說過這種堅強地拼盡全力，也要繁衍下去的植物。我雖然年齡很小，也被那種頑強的生命力，那種對於生命的熱愛所感動。其實，有多少蒲公英可以落地生根，我根本不知道。
那時是6月中旬，我作為一個應屆生，心裡充滿了對學校生活的留戀，還有對於未來有些蠢蠢欲動的希冀。我在雨天去湖邊看十里風荷，看校園隨處可見的薔薇花流下眼淚，看我上了四年課的教學樓，在雨中，它們也像濕了臉龐。
我接到電話，說是車禍病危讓我回去。我掛上電話的瞬間，有些迷茫，有些害怕，還有些隱隱的悲傷。我借錢買了機票，給弟弟買了機票。在路上還有餘力給室友打電話幫我處理畢業的一些事情，給圖書館的老師說我最近不能去兼職。說著說著，我不可抑制的哭了起來。跟別人拼車去北京機場，甚至沒能哭出聲音。
他就躺在冰棺里，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甚至沒有去看那張臉。直到捧著他的骨灰，我再也沒有仔細看過一眼他的臉，別人說是遺容的臉。淅瀝瀝的雨好像在替我哭泣，我不知道為什麼並沒有眼淚。他們不讓我守夜。朋友趕來看我，媽媽帶著我和她去吃飯，那是接到這個消息的第二天，我坐了夜飛機趕回來的第一頓飯。吃了幾口，我的胃開始抽痛起來。
是有人被撞了。我看不見那個人的臉，後面圍了烏泱泱一大群人。有人喊出來，那個是誰誰誰，我放心來，被撞的不是他。也許他有我們一家人都不知道的心事，他就沿著鐵軌走向遠方了。於是我又沿著鐵軌去找他。路旁的蘆葦已經長得鬱鬱蔥蔥，頗有些蒹葭蒼蒼的味道。雖然還沒有找到，但我放下心來，畢竟，人活著就有希望。
因為要打官司，我去找了法醫。終於看到了現場的照片。鞋子飛了，褲子鬆了，半邊臉爛了，胳膊和腿扭成反自然的形狀。是啊，當然就沒有了呼吸。我還在坐白日夢。還在欺騙自己，欺騙自己沒有車禍，當車禍的事情漸漸成為心裡的事實，又欺騙自己被撞的是別人。
世間的人都是如此嗎？當你看到一個悲慘的電視劇情節，多愁善感的人會跟著一起哭泣。你以為那就是傷心？你以為你和故事裡的人感同身受了？差遠了。當刀子真的割掉你的血肉，你才知道，讓你留下眼淚的疼痛其實多麼膚淺。你疼的甚至都忘記哭了。
有誰說過，時間是撫慰一切傷口的良藥。一年之後，我夢見大街上有個跟爸爸長的一樣的人，我像個變態偷偷跟蹤那個人許久，不過我並沒有哭。這可能就是時間帶給我的撫慰。
夢裡有很藍很藍的天空，雲朵像被撕扯過的棉花，觸手可及。我們一家人在去往學校的山路上。就像火葬之後，我跟媽媽去連隊里，夏日的陽光烈很烈，天空很遠，白雲層層疊疊。那時我是什麼心情呢。我好像覺得痛到不能呼吸，又覺得沒有那麼悲傷了。我在心裡默念萬裡層雲萬里天。那時候是我第一次覺得痛苦讓人感動。也是唯一一次。以後的漫漫歲月，痛苦依然是痛苦。
現在我很少會想起這件事情，也很少想起已經故去的人。我以為是時間終於治好了我的創口。就在昨夜，深深地，窗外呼嘯著過往的車輛，我驀地想起了很久不在想念的人，熱熱的眼淚順著眼角流進耳朵，我想我大概要失眠了。後來不知幾點鐘，我果然還是夢見了死亡，醒來時臉上流淌著溫熱的淚水。
我好像是第一次明白眼含熱淚是一種什麼樣的感受。那眼淚很溫暖很溫暖。我聽見窗外融雪的聲音。春天勢不可擋的裹挾著幾不可感受的溫暖，吹著涼沁沁的風，光臨這個十月中旬就被寒冷關照的城市。
一年又一年，還是要生活在四季分明的城市，冬天在漫長也會有春天，春天在美麗也還是會下雪。周而復始，年華慢慢老去。趁可以懷念的時候去懷念，有人惦念，離開的人大概就不會那麼孤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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