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體的事(現代故事)
1
下班時間終於到點,金楠端起桌上的水杯,仰脖喝光了杯里殘餘的一些茶水,並細細玩味落入口中的幾片茶葉,寡淡無味,殘留在杯壁的葉子,泛著垂頭喪氣的焉黃,與剛沖泡出那升騰著新鮮的清香截然不同。
他把口裡無味的茶葉輕吐到桌腳旁的垃圾桶里,厭惡地瞧了一眼,然後,從抽屜里拿出車鑰匙, 準備去接劉大包下班。
剛走出單位大門,手機鈴聲響起,來電顯示:老婆。他慢吞吞把手機貼到耳邊:「喂,有話說有屁放。」
「老金,你不用接我,我手頭還有工作,一時半會兒走不了,你去機場幫我接個人。」劉大包咋咋呼呼地大聲說著,金楠趕緊把手機從耳邊移開了一段距離,免得震碎耳膜。
「機場接人?你煩不煩,我不是你的專職車夫。」金楠沒好氣地回答。
「你聽我說,她是我高中上下鋪室友,以前關係不錯,這二天出差路過我們這,順便來看看我,她現在剛下飛機,暈機,還在蒙圈哩,你就去一趟吧。」劉大包的大喇叭調低了音量:「老金,給我個面子,一個半小時左右,我在街角那家餐廳等你們。」
劉大包電話剛掛,金楠就收到她發來的消息,點開看,是她室友的電話號碼和名字。
叢姍姍?名字不錯,洋氣大方悅耳,聽來別有一番韻味,不得不說,雖然名字只是一種符號,可不同符號卻有著驚人的耳覺與視覺差異。
與劉大包同床共枕近六年的金揇太相信這個事實,名如其人,就比如自己老婆,名字與人絲毫不違和,她爹有才呀,取個名字扎心了,每當喊她的名時,他就犯怵,他曾沿著她的大名喊到乳名:劉大包、大包、包包,結果便是,越喊她越長得像個大包子,越喊自己越心虛,越喊越覺得對不起別人的耳朵。
2
金楠的車到達機場門口,一眼望去,人與車川流不息,透過被夕陽照射的車窗玻璃東張西望一番後,他從衣袋中掏出手機撥打叢姍姍的電話,響過幾聲後,對方聲音傳來:「喂,您好。」這聲音震住了金楠。
「我、我是......。」他竟然結巴了。
「我知道,您是老金,大包老公。」柔美磁性的聲音停頓了不到二秒:「您車停在哪?我過來找您。」
金楠忙報了他所在的位置車名和車牌號。
沖著這天籟似的聲音,在叢姍姍尚未出現前,他對著車子的左後視鏡看了看自己的儀錶,還不錯,儘管已三十齣頭,不年輕了,可皮膚依然光滑緊緻,頭髮依然粗黑濃密,身材嘛,雖不能與二十多歲的時候比,可也知足了,胸肌腹肌都還緊實。
不大一會兒,一位拖行李箱的年輕女人越過人群和車流,向金楠的車走來。
這該就是叢姍姍了,果真名如其人。
五月的夕陽籠罩著她,身材令人驚嘆得恰到好處,簡單的白丅下,一對緊實的曲線優美的乳房若隱若現,七分藍牛仔包裹著兩條圓潤修長筆直的腿,腳上一雙乾淨的小白鞋,一頭及腰的鬆柔的長捲髮,充滿質感與輕盈且隨風搖曳,珊瑚紅的唇色把祼露在外的臉上肌膚襯得更加皙白透明,宛如一支新鮮漂亮的香水百合。
熙攘的人群,夕陽彷彿只照著她一人,像鍍了一層光的天使,同是二十八九的女人,看起來大不一樣,她足足比劉大包年輕了一輪,路人對她紛紛含笑側目。
金楠看呆了,竟全然忘記下車來給她搭把手,反應過來時,天使已微笑地來到面前,伸手輕拍了二下半開的窗玻璃。
「我叢姍姍,您是老金?」她漂亮的大眼睛無辜地望向他。
金楠猛回過神,趕緊打開車門下去幫她拿行李,放到後備廂後,向面前站著的美女伸出一隻手:「對哦,是我,金楠。」
「哇,大帥哥,我們大包有艷福啊。」她調皮地伸出手與金楠的手握了握:「謝了哦,大老遠的。」
她的手指修長潤澤,手上皮膚嫩白光滑,指甲泛著一層透明淡粉的顏色,這時,金楠的心莫名地顫了一下,他聞到了來自叢姍姍身上或是手上的一種淡淡的香味,說不清什麼花的香水味,隨微風走進他的五臟六腑,他只覺得自己突然快樂得想飛。
如此奇妙的感覺,已多久未曾有過?金楠低頭想了想,該是與劉大包婚後不久吧,對,確實是。
劉大包從來不化妝,從來不用香水和甲油,從來沒留過長發,從來沒穿過感性的服飾,從來沒在夕陽中有過迷人的微笑,年紀不大卻灰頭土臉的她,身上永遠散發著各式包子和廚房油煙的味道。
叢姍姍上了車,花香味縈繞在車內,她一直笑著,溫柔地笑著,她坐在那兒,像一件漂亮的擺設,金楠覺得,自己普普通通的車有了她的存在,突然變得蓬蓽生輝。
他還感覺,平時擁堵骯髒的城市道路,此刻竟然變得如此順暢與潔凈,平時滿臉黑斑一言不合就跳腳的協管大媽,此刻怎麼竟然也變得那麼溫柔好看呢?
3
當金楠與叢姍姍到達劉大包預定的餐廳時,她鬼影都沒見到,他掏出手機,正想撥個電話給她,屏幕一閃,正好她的電話進來。
「喂,老金,真是事趕事啊,單位來了幾個要看房買房的老客戶,銷售部小姑娘們都走光了,只剩我一人,得陪她們看工地,研究圖紙和沙盤,火燒眉毛,不敢耽誤。」劉大包的聲音依然震天動地。
「你一個多年沒動過位置的部門小主任,一沒大本事,二又沒姿色,管那麼寬幹嗎?」金楠氣不打一處來,這傻缺女人,一天到晚爭強好勝,對什麼事都熱心得過份,實在是讓人哭笑不得。
「好了,老金,大客戶們是幾個有錢的炒房大媽,她們就喜歡不好看的同性和好看的異性,再說,這也是我的工作,我不能推辭的,乖,別糾結了,還好有你在,飯後記得把姍姍送到訂好的酒店,可不許給人家甩臉子,我閨蜜們都被你得罪完了。」她機關槍發射子彈似的,許是擔心一梭子射出去傷了人,便壓低了些語氣:「我稍晚一些回家,親愛的,家裡見,么么噠。」她竟然對著話筒撒起了嬌。
劉大包超人的自信與撒嬌像極了一頭豬在發出令人噁心的歡叫,這叫聲激出了他滿身的雞皮疙瘩,他真想告訴這個蠢笨的二五妹,我得罪她們是因為她們長得和你一樣丑。
轉頭看,叢姍姍已被安排做在一個臨窗的雅座上,手裡握著一個粉紅機身的手機,正用白皙修長的指頭敲著字,她笑著示意他坐在自己對面,說:「你家大包道歉來了,我正在慫她哩,哈哈哈,看她以後還敢不敢。」她看著手機聊天框厥著嘴,厥著那熟透了的櫻桃似的小嘴。
叢姍姍坐在窗前,簡直就是一個秀色可餐的活廣告,窗外一個個尋找食物且不差錢的人,毫不猶豫地推開玻璃轉門進入落座,一會兒功夫,原本冷清的餐廳已開始顧客盈門。
金楠想,這家店的小二們真厲害呀,心理學玩得溜,漂亮女人被引到窗前落座,難怪自己每次與劉大包來用餐,想坐在窗前看看風景,卻只能被引到看不見風景的角落干坐著,所以嘛,這也是個看臉的地方,生意火得要炸。
冒著熱氣的各式菜肴撲啦啦一盤接一鍋上來了,他們客氣了一番,然後開啟了愉快用餐聊天的模式,聊天聊地,叢姍姍決不打探對方的一丁點隱私,如果是劉大包,早就把對方十八代祖宗都刨根了。
她愛吃菜,各種菜,肉吃得很少,酒也喝得適可而止,難怪身材保持得如此苗條緊實,胸大腰細,哪像劉大包,雖滴酒不沾,可見了肉就直眼,一雙短腿早已挪不動了,結果便是:大腿與屁股一樣壯觀,肚腩比乳房高聳。
過去,金楠以為無論在飯桌上或生活中的劉大包性格爽且帥,女人中少見的真性情,不忸怩不做作,雖然沒漂亮的皮囊,可她的靈魂有趣啊,而今,與叢姍姍的漂亮優雅大氣一比,他直悔恨那些年喝下的毒雞湯,他厭惡劉大包到了極致。
他甚至想起劉大包張著嘴巴打呼嚕的豬一樣的睡姿,醒後糊在眼角的眼屎,飯後肆無忌憚的當眾剔牙,更甚之還有她便秘時坐在馬桶上拉不出來的醜陋樣子。
他不知道,當初他怎麼會看上劉大包這堆垃圾?
金楠在陣陣恨意與興奮的情緒中,喝光了半瓶多白酒,叢姍姍多聰明啊,她居然沒力勸他停下,只是趁男人喝得剛剛好時,悄悄把剩餘和未開封的酒給處理了。
她太懂事,知道男人面子與里子的奧妙,換了劉大包,婚前婚後一個樣,看見金楠一拿酒杯便赴過去搶,高聲大氣數落酒類的危害和自己男人的貪杯,搞得你立馬敗興繼而陽萎不舉。
這個漂亮女人的出現,讓金楠感到愛情將要重生的甜蜜。
4
載著叢姍姍的車子向著目的地緩緩行駛,車窗外一片靜謐的夜色,還有令人醉的月色,它照進車內,照在她柔美的臉上,她依然微笑著,狹小的空間里,依然飄著她淡淡的的香水味,金楠多希望,時間就此停止,她就此愛上自己,就像自己愛上她一樣。
不知不覺車子到達劉大包訂好的酒店大堂門口,金楠從車後取出行李,叢姍姍伸手剛想接過,他卻沒放手,若有所思望向她,他黑亮的眼裡似有火苗,薄薄的唇性感的開啟又閉合,足有五秒鐘,他聽見自己的心臟在慌亂跳動,他發誓,無須她開口,只要她一個暗示的眼神,他一定會為她燃燒,管它天翻地覆。
明亮的燈光蔓過來,她對他笑了笑,還是那個無辜的眼神:「嗨,老金,辛苦了,回吧,路上注意安全。」
金楠的眼眶突然有些潮濕,他失望又用力地點點頭:「好,我走了,你休息吧,晚安。」
車子不舍地消失在了酒店門口。
夜裡,睡夢中的金楠被一陣哭泣聲驚醒,睜眼,從床燈射出的朦朧光線中,發現自己被從客廳沙發上移到了卧室柔軟舒服的大床上,躺在身邊的劉大包眼淚汪汪,正面對面緊緊抱著他,他皺眉問:「怎麼了,你有病啊?大半夜的。」
「我回來看你躺沙發上,你喝了酒可能又吹了冷風,吐了一地,怕你有閃失,給擦乾洗好後,好容易把你弄上床。」劉大包邊說邊下床伸腳踩拖鞋:「我不在你跟前一會兒,又不會照顧自己了,戒過的酒又繼續了,唉!你呀。」
金楠不耐煩了:「我是喝了一些,不多也沒醉,叨叨什麼呀,多大個冷風?切!」
下床後的她走進廚房忙了一會兒,略顯粗糙的手裡端著一小碗溫熱的紅糖姜水,走到床前彎下腰,像媽哄孩子似的哄著男人喝下了它。
半坐在床頭的金楠看了看劉大包,披頭散髮,皮膚粗糙,五官輪廓開始有了鬆弛的跡象,一對小腫泡眼痴情而又埋怨地望向自己,像個霜打的茄子焉不拉幾滿面愁容,身上雖穿著漂亮的真絲睡裙,可還是散發著那股子包子味和廚房油煙味,激不起自己對她的絲毫慾望。
金楠悻悻地移開望著劉大包的眼神。
劉大包踢掉拖鞋,撐著肉乎乎的胳膊爬上床,紮實穩固的床晃悠了幾下:「剛才我還做了個惡夢,夢見你不要我了,我被嚇哭了。」劉大包癟了癟嘴說著。
金楠無奈地拍拍她的背,伸手抹乾她臉上的淚:「睡吧,別亂想。」他翻了個身,背對著床上的她,卻想起了另一張臉,叢姍姍的臉,他再也無法入睡。
不大一會兒,劉大包打起了心滿意足的呼嚕,金楠悄悄起床,來到客廳外的陽台上。
五月的夜晚,涼風習習,城市的燈火明明滅滅,熱鬧又寧靜,他感嘆,自己已多年未欣賞過如此漂亮的夜景了。
他點燃一拫煙,狠狠吸了一口,卻不捨得吐出一絲煙霧,儘管苦澀,他也要含在舌尖上細細品味,彷彿叢姍姍就是手裡這根讓他痴迷的煙,是口裡這絲讓他留戀的霧,怕一旦張口,它會隨風飄散。
就這樣,金楠靠在陽台上,抽著煙,想著似煙火一般在天空中綻放開來的美麗的叢姍姍,直到天明。
第二天清晨,金楠早早到達單位,他神思恍惚,坐立不安,於是,掏出手機,試探性地發了條信息給叢姍姍:「早安,昨晚休息得好嗎?」
漫長而令人焦灼的十五分鐘三十八秒後,對方回復:「早安,謝謝你,一切很好,三小時後,我將飛往另一城市,再見吧,後會有期。」
金楠看到叢姍姍將要離開的消息,一種從未有過的陌生疼痛突襲了他的心臟。
「我想見你一面,有些話我要當面說給你聽,否則,我會一直痛苦下去。」他發出的每一個字都帶著掩飾不住的傷感。
對方又沉默了二十分鐘才回復:「好吧,四十分鐘後南市區風情購物城星巴克見。」
金楠反覆看著這個地址,叢姍姍選的這個地方不錯,雖路程遠了一些,可浪漫富於情調,周圍有很多高級快捷酒店,購物兼開房,難怪被人稱為「情侶谷」,她想得太周到,難道她在暗示自己?
他的心從地獄飛向了天堂。
5
金楠開著車奮不顧身朝著約定地點狂奔,他興奮的大腦正幻想著他們見面後的各種可能:相互傾訴,相擁進房,激情親吻,上床纏綿,然後離開垃圾一樣的劉大包,與這個一見傾心的女人開始另一種生活。
這樣令人不能自持的想法,像一幕電影中臨近高潮的幾個鏡頭,短短几十小時,已在他腦海中演繹了幾百遍。
他好不容易從擁堵的車流中殺出來,準時趕到星巴克門口,用手推開厚重的玻璃門時,他傻了。
他一眼看見,坐在不遠處高腳旋轉凳上的劉大包,正甩著胳膊對著他使勁兒揮手,旁邊做著正輕捏杯沿慢飲咖啡的叢姍姍,她安靜地坐在那,只是微笑著。
金楠頭皮發麻地走過去,心裡充滿了對劉大包的厭惡與憎恨,這死女人,怎會鬼一樣出現在這裡?
「老金,你怎麼來了?」她依舊改不了的咋咋呼呼,並露出高興壞了的笑容,圓圓的臉上現出兩個深深的酒窩,像盛滿了酒,可金楠無動於衷,他早已熟視無睹。
「哦哦,我送同事來辦事,順便進來喝杯咖啡,你不是不許我沾酒嘛。」他絞盡腦汁編著謊言,儘管他從心底厭惡她,可不到最後,他也不想難堪:「你們?」他有一剎那在懷疑自己,此刻是否正在夢遊?
「四十分鐘前,姍姍call我,約我見一面,正好我也想見她,這不,我和她都呆一會兒了。」她望了望笑著一直不開口的叢姍姍:「真不愧是大美女啊,手把手教了我好多穿著與化妝的實用課,太贊了,從今天開始,老娘,不,小主我要減肥要變美。」
劉大包無意說的話,金楠算是聽明白了,叢姍姍,這個聰明的女人,這一手,真特么絕了。
這時,叢姍姍伸手輕輕拍了拍劉大包的肩膀:「記得嗎大包?我們高中那會兒,你多秀氣啊,臉嫩得掐出水,特別你那對迷死人的大酒窩,好幾個男生拚命追你,我還吃你醋哩。」她笑著繼續說:「沒見面多年,今天見了,顏值在線,大酒窩還是迷死人,我贊你挺你,事業美貌還有、還有愛情一手抓。」
「不行了,歲月快打敗我了,胖了老了。」劉大包眼眶濕潤一陣擺手。
星巴克里,已座無虛席,舒緩的輕音樂在空中盤旋。
兩個女人咖啡當酒,笑著說著不停碰杯。
金楠低頭沉默著,心隱隱痛著,不知該說什麼?
突然,叢姍姍轉過臉對著剛落座的金楠:「聽大包說,你倆難得聚一起逛街吃飯,不是她忙就是你沒空,今天挺難得,你們夫妻好好享受二人世界。」她低頭看了看手上的腕錶:「好了,時候不早了,我趕飛機,先撤了。」
她起身走到門口,拉開玻璃門,一陣風吹過,撩起她滿頭的長髮。
劉大包趕緊拉著金楠走到門外,目送著她匆匆的背影,她拖著行李,上了一輛停靠在街邊的計程車,車子載著她呼嘯而去。
她帶走了他重生的愛情,她的離開,似昨晚被他含在口中的那一絲煙霧,突然之間煙消霧散,她的離去,更似一把鋒利的刀子狠狠插上了他的心臟。
他用手捂住胸口慢慢蹲下,這時,兩隻溫暖的胳膊輕輕抱住了他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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