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馬話西遊：八戒中計丟了丑，為何卻在唐僧心裡加了分？

前文書說到，八戒跟隨那婦人一路磕磕絆絆來到內堂，渾不知這宅宇原是佛仙所變，正是來試探他們師徒禪心的，卻是色授魂與，只顧求歡。那婦人立心整治八戒，先讓他蒙了蓋頭撞天婚，又教他穿珍珠汗衫求速配，誰知卻是繩索加身，頓時將他勒得昏死過去。

卻說玄奘和悟空一番談禪，消了煩躁，心中寧靜，一覺睡到東方發白，但聽鳥啼報曉，只覺清風拂面，精神甚是暢快，便睜眼抬頭，坐起身來。誰知一看之下，夜來所居的高堂大廈蹤影皆無，雕樑畫棟盡皆不見，忙轉頭四顧，卻見悟空和悟凈都還睡著，卻是躺在松柏野林之中。

玄奘大驚，忙喚道：「徒弟們快醒醒！怪事！怪事！」

沙僧聞聲忙坐起身來，一看之下也是驚駭萬分，推著悟空叫道：「哥哥不好了！我們定是撞見鬼了！」

悟空心裡自然明白，卻不點破，從容起身，好整以暇地伸了伸懶腰，這才微笑道：「撞什麼鬼？何事如此慌張？」

玄奘嗔怪道：「你好糊塗也！你不看看我們在哪裡睡著？」

悟空作勢四顧一下，神色如常道：「不是在松林睡著么？雖無高床軟枕，這一覺倒也睡得快活，卻不知別人在哪裡受罪哩！」說著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玄奘奇道：「你說哪個在受罪？」

悟空笑道：「師父說我糊塗，你怎的卻還轉不過彎來？你道為何我們睡在松林里？定是昨日那幾個娘子，不知是哪一路的佛仙菩薩，特意在此幻化了豪宅美女，來試探師父的誠心，想是大事已了，半夜便自去了。我們倒好了，雖在林中睡了一宿，也賺了一頓好齋飯，只苦了八戒那獃子，色慾熏心，凡念不退，不知出了多少丑，豈能不受責罰？此時不知在受什麼苦哩！」

玄奘聞言，頓時後怕起來，直嚇得遍體冷汗，暗想：「幸而我不曾表露慾念，否則出醜露乖還是小事，若是被看出我凡心猶在，紅塵難脫，還取什麼真經，成什麼正果？只怕連從前的草料也都一併折了也！不知是哪裡的佛仙菩薩，竟想到這個招數來試我？忒毒！忒狠！今後莫管是人是仙，是真是假，我總是遠離這些紅粉骷髏便罷！」

後怕了一回，玄奘轉念又想：「虧得八戒心直性急，抵先闖了這個迷魂陣，把這幾個佛仙搪塞過去，免了我的尷尬，卻不知遭了怎生責罰？」想到此處，不禁又挂念起來，卻是不好明言，只合掌行禮，望空誦佛。

悟空見玄奘臉色白一陣紅一陣，早料到三分，心中暗自好笑，正想出言調侃幾句，忽見林後一株古柏樹上，飄飄蕩蕩掛著一張簡帖兒，上書幾行大字，不禁「咦」了一聲。

沙僧順勢看見簡帖兒，忙去取來，雙手遞與玄奘道：「師父請看，這簡帖兒遮莫是那幾個佛仙所遺？」

玄奘接過看時，見上面寫著八句頌子，字體娟秀，正是女子手筆，便輕輕念道：「黎山老母不思凡，南海觀音請下山；普賢文殊皆是客，化身美女在林間。聖僧有德還無俗，八戒無禪更有凡；從此靜心須改過，若生怠慢路途難！」

玄奘讀罷，方知竟是觀音菩薩親身降臨，文殊、普賢二尊者也都來了，不由得又驚出一身冷汗，卻是不知黎山老母底細，正欲動問，忽聽松林深處隱隱傳來一陣呼喊：「師父！猴哥！沙師弟！快來救我！」

玄奘驚喜道：「悟空，你聽這呼救的可是八戒么？」

悟空聳肩道：「有人呼救么？師父莫是聽岔了？」

沙僧卻笑道：「正是二師兄在叫喚哩！」

悟空佯嗔道：「兄弟，莫要睬他！你不記得昨日他那副丑相？見了女人便丟掉師父，早和咱們恩斷義絕了也！我們自去，由他遭罪，又理他作甚？」

玄奘勸道：「悟空，好歹你們也是同門一場。那獃子雖是生性愚頑，凡心難盡，受了菩薩這番責罰也總算小懲大誡，料他以後也不敢如此荒唐了。念及他只是一味懵直，倒也有些膂力，挑得行李，也省得你和悟凈一些氣力。你不見菩薩帖子上也說，教他『從此靜心須改過』，你還看菩薩面上，饒過他這一回，救他一救吧！」

悟空原只是戲弄，聽了玄奘之言，便趁勢笑道：「好！好！好！師父真是愛徒情深，說了這一籮筐的好話，老孫豈能不救？」說著便解韁牽馬，引著玄奘往密林處走去。

玄奘聽出悟空譏嘲之意，心中甚是尷尬，卻也不好發作，只得乾笑幾聲。沙僧更不多言，捲起鋪蓋，收了擔子，隨後跟上。

就在此時，呼喊之聲又起，叫得愈發倉惶凄楚，三人聽得真切，忙循聲而去，行至林深之處，見一顆老松上正懸著八戒，一個肥大身軀卻被繩索兜作一團，渾身赤條條的，偏生絲繩又細又韌，緊繃繃地勒進肉里，便似屠戶家販賣的生豬一般，直把悟空看得笑得打跌。

八戒見狀，又喜又怒，連聲叫道：「師父！猴哥！沙師弟！你們可算來了，快快救我下來！」

悟空笑道：「好女婿，這早晚了，怎的也不找師父報喜，也不給我們謝親，卻在這裡玩起吊索雜耍兒來了？」

八戒大慚，立時羞紅了臉。悟空又故作驚詫道：「咦？你娘和你老婆呢，怎的不見了？真是招了女婿就把媒人丟過牆了！她們把你崩巴吊烤起來，可是要做臘肉么？」

八戒哀求道：「好猴哥，你就別打趣兄弟了，我都快被這遭瘟的繩子勒死了！師父啊，弟子知錯了，快快救我一救也！」

玄奘見狀，憐惜之情大盛，沙僧也覺不忍，看了師父神色，立時放下行李，縱身上樹解了繩索，把八戒救下。

八戒滿臉羞愧，先謝了沙師弟，又向玄奘納頭拜倒，口稱：「弟子荒唐，還望師父恕罪！」

玄奘見八戒身上橫七豎八儘是被繩索綳出的血印，心中暗自驚駭，心中暗道：「只看菩薩平日那般慈和，不想竟有如此毒辣手段！若非八戒擋了這一關，遮莫吊在樹上的便是我了。若是如此吊上一夜，我哪裡還有命在？」念及此處，便不忍斥責八戒，只肅然道：「你也知自己荒唐，今後可還敢再貪花好色么？菩薩吊你一夜，總算是寬大慈悲了，你可望空拜謝菩薩才是！」

八戒依言望空禮拜了，撓著頭問道：「師父如何知曉這其中原委？究竟是哪個菩薩如此戲弄老豬？」

悟空笑道：「你被綁了吊在樹上，還兀自不知是誰吊的你哩？」說著便把那帖兒往八戒身上一丟。

八戒隨手接過道：「那會子我覺得不對時，已經被繩索捆了，勒得我兩眼發黑，立時就暈倒昏迷了，哪裡還瞧得見是誰？」說著便把帖兒上的頌子看了一遍，登時跳起身來驚道：「原來是她們幾個來了，竟這麼大的陣仗！定然是那老淫婦的主謀，別人也做不出那等事來！」

悟空詫異道：「哪個老淫婦？你這廝罵誰？」

八戒恨恨道：「自然便是那黎山老母了。這娘們為老不尊，成日價幻化變身，到處勾引男人，早年間不知鬧出多少醜事，今天竟來戲弄其老豬來了！」

悟空笑道：「如此說來，你那丈母娘便是黎山老母了？你既曉得她，為何又著了道兒？」

八戒嘆道：「沒錯，定是那淫婦了！也怪我一時意亂情迷，全然沒想到其中有詐。若想到時，但看她那副風騷入骨的模樣，就能猜個八九分——三界之內，哪個神仙有她那等狐媚勾漢的本事？」

玄奘聽八戒說得下流，甚覺不妥，然則回想黎山老母一顰一笑間，的是風情萬種，不禁心中一盪，忙收攝心神，暗暗自責，卻忘了訓斥八戒。

沙僧見師父不語，便也調笑道：「還要說是二哥風流倜儻，方引得黎山老母巴巴地來與你廝會，還和三個菩薩結了親，真正是艷福驚天哩！」

八戒許多時不曾與人如此玩笑，聞言大樂，正要順勢調笑幾句，卻見師父把眼一瞪，嚇得不敢胡言亂語，便揉著肩膀道：「兄弟也來笑我，這事以後切莫再提，著實不堪！從今往後，老豬定然收心謹行，再也不敢胡亂妄為，便是累折了這副骨頭，也要摩肩壓擔，隨師父西天拜佛，踏踏實實地修行，才不枉了這番教訓也！」

玄奘耳朵根最軟，聽了八戒如此說時，心中大感喜慰，便溫言道：「你能如此見識，方才不枉了菩薩們一番苦心也！你等須記得此番教訓，今後定要虔心修行，他日自然明心見佛也。我們耽擱已久，這就上路去吧！」

八戒唯唯諾諾，在草窠中尋著直裰穿了，便去挑了擔子。沙僧也答應著，扶玄奘上了白馬。唯有悟空，聽玄奘說了「你等」，偏袒八戒之意甚明，心中不快，當下也不答應，只一聲吆喝，當先便行。

（本文節選自長篇連載小說《大聖心猿》第一百一十二回：八戒急色墮圈套，玄奘緩頰赦風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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