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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平詩話之宋詞選章

唐宋之別

「音塵絕,西風殘照,漢家陵闕」(李白《憶秦娥》)

「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柳永《雨霖鈴》)

同用一個殘字,前者悲涼而不失雄壯,王國維譽為「遂關千古登臨之口」(《人間詞話》),後者千種風情卻又萬般愁緒,李劼視作「庶幾便是有宋一朝的靈魂寫照」(《心聲與情物》)。——這大概也是唐詩與宋詞,乃至唐代與宋代的強烈比照吧!審美是一個民族心靈的引導,而詩詞中寥寥數語所承載的神秘語境,有時的確勝過卷帙浩繁的官修史書。或者如亞里士多德所說:詩比歷史更真實。

李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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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李後主的前期詞作一概斥之為腐朽、享樂云云,顯然是一種偏見,但李劼先生說他前後「平分秋色」,在我看來又有點兒矯枉過正了。如同《紅樓夢》里的那塊頑石,自然是要在花柳繁華地、富貴溫柔鄉里經歷過一番夢幻之後,才能在現實的碾壓中低吟出「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的絕唱。只是頑石可成寶玉,後主卻始終是後主。前後詞風的驟變乃是自身遭遇使然,並非是他的自覺經營。一以貫之的是那顆「生於深宮,長於婦人之手」的「赤子之心」。話說回來,無論後期的他承受了多少亡國喪親之苦,這些痛苦也不是他自己所能選擇的。如我之人在嗟呀嘆息之餘,終究還要面向俗世的生活。所不同的,大概只是比那些未曾走近他的人多一份審美的體驗而已。此外,或許還有一點兒「喜榮華正好,恨無常又到」的無奈與覺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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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溫後主詞作,除了那些耳熟能詳的《虞美人》、《破陣子》、《浪淘沙》、《相見歡》、《望江南》,首先注意的是這首《臨江仙》(櫻桃落盡春歸去)。《宋詞鑒賞辭典》上徐永璋先生介紹它作於宋軍圍城之時,於是處處「亡國徵兆」:以粉蝶翻飛反襯,以子規啼月訴苦,以「小樓西」暗指宋軍方位,至結處明點一「恨」,倒貫全詞,引蘇轍評語說是「凄涼怨慕,真亡國之聲」。——我倒覺得對後主其人不應完全作如是觀。在宋初政治、軍事的風雲變幻中,這是一個始終「生活在別處」的人,即便在亡國的邊緣以至淪為階下囚後不得不「恨」了,恨的也是眼中美好的事物被摧殘,而並非歷史表層的是非成敗,並且在那些看似悲悲戚戚、顧影自憐的感嘆里,始終包含著難得的澄澈與悲憫。即如寫作這首《臨江仙》時的情形,明明已經大軍壓境、城門將破了,想到的居然還是「爐香閑裊鳳凰兒」,還要「空持羅帶,回首恨依依」,讓我聯想起余秋雨先生在《行者無疆》中提到的歷史劇《羅慕洛斯大帝》。當然,歷史的真相未必如此,後主本人也不太可能具備類似的洞察力。但那些婉轉、細膩而又融注深情的聲聲低吟,難道不能同樣對成王敗寇的歷史帶來解構嗎?

馮延巳

「梅落繁枝千萬片,猶自多情,學雪隨風轉」(《鵲踏枝》),多麼讓人心動的景象和情致!早已習慣了鏡頭語言的80、90後,似乎很容易藉此構建出一幅相當清晰的動感畫面。但整首詞又並非僅止於如此貼切的鏡頭捕捉,而是賦予了活潑卻又滿含憂傷的「人情味」。馮延巳,大概是李煜之後第二位讓我流連許久的詞作者。商務版《宋詞鑒賞辭典》上有葉嘉瑩先生對兩首《鵲踏枝》的精彩賞析,確實比前後其他人的文字高出不少。例如她說馮氏將此前「大旨談情」的填詞提升為不再局限於一人一事的普遍情感與閑愁,從而大大超越了溫庭筠和韋莊。或許,閱讀詩詞僅僅憑藉知識的儲備、審美的敏感還是遠遠不夠的,只有像葉先生這樣將自己切身的生命體驗融入其中,才能真正抵達作者心曲。

王禹偁、林逋

詞入北宋,首先看到兩個熟悉的名字:王禹偁和林逋,然而熟悉他們卻因詩而不因詞。前者有「萬壑有聲含晚籟,數峰無語立斜陽」(《村行》),後者有「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山園小梅》),皆是傳誦名句。明代前後七子均提出「文必秦漢,詩必盛唐」,按照「取上得中」的共識當然無可厚非,可惜盛唐之詩實在不是誰想學就能學得了的,那應該是一群曾經活得特別充實而自由的中國人的集體歌吟,卻又是文化個性的噴涌而出、異彩紛呈,但從那以後是再也沒有了。錢鍾書先生「唐詩多以風神情韻擅長,宋詩多以筋骨思理見勝」(《談藝錄》)的概括雖然亦多公認,在我看來還是將兩個不同量級的事物拿來PK。有宋一代的文學標高,詩讓於詞,大概是不爭的事實了。

柳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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套用王國維的「詞至李後主境界始大、感慨遂深」,詞至柳永深情始聚、體勢遂成。然而翻遍《人間詞話》幾乎不見柳永,更不見李清照。原以為把「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安到別人頭上是老先生的一時糊塗,孰料竟是認定這位「輕薄子」不具備歐陽大人的高大上。作為中國近現代以來影響最大、我個人也非常喜歡的文學批評著作,這樣的遺憾每每讓我如鯁在喉,但同時也叫我證得對任何人的任何觀點都不能求全責備。柳永,卻是一個即便在純粹的文學立場上也承受了不少委屈的名字。以致每當面對他的詞作時,首先在心頭湧起一些莫名的傷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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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被李劼先生譽為「寫盡宋朝人文氣象」,「庶幾就是有宋一代的靈魂寫照」,真是深得我心。反覆品匝這樣的「長短句」,你會認定它既不屬於漢唐,也不屬於元明清,而是只屬於那個一派繁華、一派精雅,卻又一派羸弱、一派憂傷的北宋。另外不同於南宋士子心頭那份出於集體無意識創傷的「靖康恥」感,它的確太美了,美得有些頹廢,但頹廢中又充滿了心靈自由的優越感。更難得的是,這樣的優越感里又了無做作,而是包裹著「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的刻骨深情。我甚至認為,人們平時常說的「魏晉人物晚唐詩」里的風流至境,至柳永方才血肉豐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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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詩人之大,多半源自那份無人肯與言之的孤獨感。陳子昂的「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是一種孤獨,李白的「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是一種孤獨,辛棄疾的「把欄杆拍遍,無人會,登臨意」也是一種孤獨。相比之下,柳永的孤獨變成了「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其中既未承載家國天下的情懷,也未標識建功立業的渴望。但是當年由屈原開創的「香草美人」,到柳永方才返回到美人本身:千種風情、萬般不舍,也都是你我之間的事情,與外面的王孫公子毫無干係。在柳永的詞里,美人成為主角,而不再僅僅是隱喻和陪襯,是足當得起歌德那句「永恆之女性,引領我們上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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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以為柳永的詞就只會卿卿我我。「對瀟瀟暮雨灑江天,一番洗清秋,漸霜風凄緊,關河冷落,殘照當樓……」,一首《八聲甘州》,被蘇軾贊為「不減唐人高處」。其空曠高遠,確為包括蘇、辛在內的許多「豪放詞」所不逮。並且這種長短句里婉轉而又鏗鏘的節奏,宏大寫意與工筆細描相得益彰,才讓我真正領略到幾乎包羅萬象的唐詩所無法涵蓋的獨特魅力。在我的閱讀履歷中,除了高中課本上唯一的那首柳永詞作《雨霖鈴》,這首《八聲甘州》也有特別的意義。後來讀余秋雨先生散文集《霜冷長河》,書名立即讓我想到了這首詞。遺憾先生後來作《中國文脈》和《北大授課》,竟也隻字未提柳永,不知是否懷有和王國維、葉嘉瑩一樣的成見。倒是去國已近二十年的李劼,對柳詞的重新論定和推崇,構成我將他的《心聲與情物》(內地版《唐詩宋詞解》已上市)奉作「新年第一書」的最大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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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永詞的特殊魅力,我原先以為是「形式決定內容」:相比二晏、歐陽修那些同歸「言情」的精巧「小令」,《雨霖鈴》、《八聲甘州》、《望海潮》、《採蓮令》、《曲玉管》、《戚氏》一類的慢詞長調,似乎極盡鋪排延續之能,而且節奏時急時緩、迴旋往複,常叫我一詠三嘆、蕩氣迴腸。其實現在看來,這樣的形式本身還得靠豐沛、真實、細膩的情感內容來填充。常言道詩歌的魅力在於「言有盡而意無窮」,在我看來這固然不失為一條重要原則,但詩人詞人之能更多還是表現在「言人之所不能言」。柳永在以慢詞的形式突破彪炳詞史的同時,更能以明白如話的詞句傾訴深情,直達肺腑,絕不是他生前身後的那些「士大夫」們故意冷落所能抹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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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讀柳永詞還有一種很特別的感受:記得早年看辭書里賞析柳詞,說它善寫「羈旅情愁」,當時不甚了了,但後來越讀越覺得,在「情愁」前面加上「羈旅」,居然大有不同。因為那已經不僅僅是「多情自古傷離別」(《雨霖鈴》),而且是「想佳人,妝樓凝望,誤幾回,天際識歸舟」(《八聲甘州》),是「月華收,雲淡霜天曙,西征客,此時情苦」(《採蓮令》),是「一望關河蕭索,千里清秋,忍凝眸」(《曲玉管》)……柳永將看似尋常的戀人分別,訴諸巨大的空間襯托之下,一直將讀者的目光引向很遙遠的地方。其實我是一個至今沒走多少路的人,卻每每能於行旅者的文字里與他們一同舉目遠眺、問天索地,這恐怕也是當年痴迷《文化苦旅》的很大原因。但是時間久了,也會覺得那種荷擔人類歷史文化的責任感過於沉重和誇張,還不如像柳永這樣專註於一些真正讓你思念的人、讓你傷感的事來得實在和真切。今後或許仍會迷戀那種從紙頁間抬起頭來、滿目蒼涼的情形,此時腦海中飄過幾首柳永的詞作,也就使蒼涼之中有了溫度,有了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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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永以一個稟賦有浪漫之天性及譜寫俗曲之才能的青年人,而生活於當日之士族的家庭環境及社會傳統中,本來就已經註定了是一個充滿矛盾不被接納的悲劇人物,而自己由後天所養成的用世之意,與他自己先天所稟賦的浪漫的性格和才能,也彼此互相衝突。他在早年時,雖然還可以將失意之悲,借歌酒風流以自遣,但是,歌酒風流卻畢竟只是一種麻醉,而並非可以長久依恃之物,於是年齡老大之後,遂終於落得了志意與感情全部落空的下場。」——藉助葉嘉瑩先生的這番論述,我也就可以從柳永的詞過渡到他這個人了。但必須說明的是,我並不同意這樣的看法。且不說類似柳永的衝突在任何一個文人身上都或多或少的存在,也不說《紅樓夢》在談及賈寶玉來歷時「柳耆卿」的名字赫然在列,只說相比柳詞的淺斟低唱中那些「水作的骨肉」,官場上爭名逐利的鬚眉濁物們又有多少「志意」可言呢?而當一切「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的時候,歌酒風流與功名利祿哪一個更能引起世人的緬懷?況且即便是葉先生講述的那首《少年游》(長安古道馬遲遲),我也並不認同它反映的是「志意與感情的全部落空」。所謂「狎性生疏,酒徒蕭索,不似少(去)年時」,不過是過來人看淡一切的自嘲,卻依舊不失風流韻致。當然,對於葉先生立足現實的觀感,不同意並不代表不重視。事實上對待柳永其人其詞,往往能夠得出許多截然相反的評價。也許重要的不是真相如何,而是各自內心的選擇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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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柳詞,始終又避不開一個「俗」字。其實有東坡的那句「不減唐人高處」在,原本已經是最有力的反駁了,但柳詞中確實也使用了大量的俗字俚語。同時代的晏殊瞧不起他,舉出的是「針線閑拈伴伊坐」;後世的王國維說他輕薄,例句是「奶奶蘭心蕙性」。——這些當然不是什麼佳句,但敢於為此,恰恰反映了這位「才子詞人」的膽識和立場。將柳詞視作「宋代的流行歌曲」固然是一種說法,卻並不能涵蓋柳詞的多元氣象與人文內涵。另外雅俗之辨,確實是亘古難題,直到前幾年還被馮小剛在電影《私人訂製》里恨恨揶揄了一把,讓伯牙的後代一本正經地彈起了棉花!但追求所謂的「雅俗共賞」,很多時候也容易把自己弄丟。生計之外、課堂之餘,如果還想擁有一點兒精神世界裡的自我表達,俗也好,雅也好,也就先由自己說了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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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金榜上,偶失龍頭望。明代暫遺賢,如何向?……」我第一次知道柳永的這首《鶴衝天》,是和孟浩然的「不才明主棄,多病故人疏」放在一起的,大概是說文人的牢騷發過了頭,或者馬屁拍到了馬蹄子上的事。結果一個被皇帝老子大筆一勾:「且去淺斟低唱,何要浮名?」一個也惹得龍顏大怒:「卿不曾應試,朕何曾棄卿?奈何誣我!」總之功名利祿是基本上被這麼報銷了。但如果硬要比較的話,我還是覺得無論柳永心裡如何的酸葡萄,至少比孟浩然那個可憐兮兮的樣子強不少。何況既然「凡有井水處,皆能歌柳詞」了,自封一個「白衣卿相」也不是不可以。當然柳永在五十多歲的時候還是考上了進士變成了「柳屯田」。一種眼光叫作「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另一種眼光則僅僅是為了一次自我的證明。或者還有第三種眼光嗎?那就是科場也好,官場也罷,全都被這位白衣卿相當成了來來去去的遊戲。如果說真實的柳永終究是困頓一生而不得解脫的,那麼千載之下依舊生活在「後科舉時代」的吾輩呢?

晏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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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倘若推選宋詞中的「千古麗句」,我想此句足當前茅。但初讀時你也許覺得它平淡無奇:花落,燕歸,實在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情景,並且現在就連中學生作文,也會有模有樣地發一通「曾幾何時」的人生感慨,它怎麼就會成為名句的呢?也許,這是一種僅屬於宋詞年代的神秘意緒,卻又只能出於晏殊這中富貴閑雅、敏感多愁卻又人情練達之人。他靜靜地站在小園香徑里,從頭頂的燕子、腳下的落花,感受時光的荏苒、人生的變幻。他憧憬卻又無助,傷感但不頹廢,是一種無力去改變什麼的寵辱不驚,同時又是一種好像什麼都滿足後的悵然若失。但無論如何,你我置身於這樣的「無可奈何」和「似曾相識」的花花世界,活著依然是一件有趣和美好的事情吧!

2

應該了解一下晏殊的政治作為。雖然相比范仲淹和王安石,他的政治光芒並不強烈,幾為其詞名所掩。但是在推舉時賢、興辦官學、防務西夏的一系列行跡中,確也不負名相手筆。所謂「慶曆新政」雖然是以范仲淹為主導,畢竟是在他的宰相任上推動的。但是從早先他和范仲淹的那場衝突中,亦可見其為人絕無范氏的風骨。如此反映在他的詞作中,便缺少一種叫人刻骨銘心的情感力度,因為他做人活得太明白了。只是他的明白又並非像蘇軾那種根植於佛老修為的達觀,而是充滿了混跡官場的世故。難怪歐陽修都說他是「富貴優遊五十年,始終明哲保身全」。——看官有問,咱都這個年齡了,還覺得世故有錯嗎?回答是:世故者,在學習也就是「謀身」中沒錯,在讀書也就是「謀心」上有錯。雖然,這兩組概念早被世人混淆得一塌糊塗。

歐陽修

歐陽修的許多詞作與馮延巳混同,初讀時的感覺大都又和晏殊無異,於是這對我就成了不小的難題。甚至王國維說的「豪放之中有沉著之致」,葉嘉瑩說的「以遣玩之意興掙脫沉痛之悲慨」,李劼說的「永叔抒情,但並不為情所苦」,都可以挪來安到晏殊身上。因此晏、歐、張先諸公的詞作在我的閱讀視域中僅屬二流,與李後主、柳耆卿、蘇東坡以及南宋二安不可同日而語。當然這並不妨礙「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鞦韆去」、「中庭月色正分明,無數楊花過無影」一類的佳句叫我砰然心動。尤其是這位醉翁先生,似乎既不像范仲淹那樣正襟危坐而又深情滿滿,又不像晏殊那樣老於世故卻以貴族自持,而儼然是官場和山水間的一大玩家,且頗於一些艷詞香曲間藏有「食色性也」的夫子自道。如果從這一層來比較的話,那麼可以說他比晏殊要俗,但又俗得真實和可愛。回頭再讀讀原來以為風格相近的那些詞作里,也就覺得相比晏殊總體上的內斂和矜持,歐詞在同樣的典雅中還是貫注著一些不易覺察的張揚和恣肆。

晏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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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晏的「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倒是很可以和其父的「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做一下對比。就基本意象而言,兩句對「落花」和「飛燕」的形象捕捉並無二致,但是借王國維之說,「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屬於無我之境,「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屬於有我之境。前者乃是客觀白描,後者帶有強烈的主觀投射。就彼此特色而言,前者飽含靜穆之美,乃是一幅無聲勝有聲的清新畫卷,後者則是以人的主觀感受直抒胸臆,卻是極其開放的情感系統,宛如一首纏綿悠揚的樂曲,餘音繞梁……兩句當然都是卓絕千古的,但是據此說一點兒題外話,可能就帶有我的一點兒個人偏見了。文學作品最重「含蓄」之美,因此客觀的描述理應重於主觀的抒發,「敘述」和「描寫」的地位應該大大高於「抒情」和「議論」。更多的時候,「無可奈何」與「似曾相識」的感受已經難以重複,或者一說便俗,而「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的畫面上,還有讓人遐想不盡的風景留白……

2

小晏之詞,典雅而矜持。似乎既沒有其父晏殊「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的眼界,也沒有歐陽修「亂紅飛過鞦韆去」的豁達。但是相比二者的高高在上和幾近「虛擬」的情感,矜持中反倒多了幾分樸素和真切。在「彩袖殷勤捧玉鍾,當年拚卻醉顏紅」和「記得小蘋初見,兩重心字羅衣」面前,晏殊大概要為兒子的功名前途皺眉了,孰不知這可能是老於世故的宰相大人一輩子不曾有過的至情體驗。仕途的蹇塞,其實是對小晏以詞訴情的另一種成全。只是與柳永混跡歌坊酒肆的經歷相比,小晏似乎始終端有「沒落貴族」的架勢,精緻有餘而氣象不足,說他「題材狹窄」有點冤枉,說他「風格單一」卻不為過。宋詞小令至小晏,確已到達某種極致,冥冥之中應該呼喚一些別樣的音符了……

王安石

登臨送目。正故國晚秋,天氣初肅。千里澄江似練,翠峰如簇。歸帆去棹殘陽里,背西風、酒旗斜矗。彩舟雲淡,星河鷺起,畫圖難足。

念往昔、繁華競逐。嘆門外樓頭,悲恨相續。千古憑高,對此謾嗟榮辱。六朝舊事隨流水,但寒煙、芳草凝綠。至今商女,時時猶唱後庭遺曲。

被蘇東坡嘆為「此老真野狐精」的,正是王安石的這首《桂枝香?金陵懷古》。此作用詞之鏗鏘老辣,潛氣之勢不可擋,意境之雄渾蒼勁,在宋詞中確屬扛鼎之作。並且對比東坡那首著名的《念奴嬌?赤壁懷古》,兩者的差異一目了然:蘇東坡把歷史解構為審美,王安石卻將審美納進了歷史;前者在「大江東去」的磅礴和空泛中透出幾分孩童般的稚氣,後者在「千里澄江似練」的高遠中帶有一點兒指點江山的官腔。換句話說,蘇東坡哪怕再神往「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也不過是歷史的旁觀者,或者群雄逐鹿中的一介票友;王安石在慨嘆「念往昔,繁華競逐」的時候,卻儼然是以歷史的操盤手自居,以流水的「六朝舊事」喊話當局了。初看起來,在王安石的老辣與擔當面前,蘇東坡面對歷史的姿態有些糊裡糊塗、沒頭沒腦,但是轉念一想,在「人生如夢,一樽還酹江月」的自嘲自解中,是否包含著另一種意義的深刻與清醒呢?

(作者手抄 李煜詞《臨江仙》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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