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最新 > 抓不住的時光,拽不住的人/楊多春

抓不住的時光,拽不住的人/楊多春

曾經讀過俄羅斯的一首名為《短》的小詩:

一天很短

短得來不及擁抱清晨

已經手握黃昏

一年很短

短得來不及品初春殷紅竇綠

就要打點素裹秋霜

人生很短

……是啊,人生很短暫,時光倒流。

一個個隆冬的夜晚,我們便如倦鳥歸巢,一豆燈光,一盆炭火,歡聚一堂。我們姊妹六個,在父親的潛移默化下,各個喜好讀書,小人書、故事會,只有父親總捧著大部書,一盞墨水瓶做成的煤油燈,在掉了一條腿的方桌邊跳躍著溫暖的光暈,我們圍桌而坐,津津有味地讀著書,時而傻笑,時而唏噓,不識字的母親抱著吃奶的小弟,便會罵開來:「一窩沒良心的東西,不能讀出聲來,讓我也跟著樂呵一下?瞎供你們讀書。」這時父親便會識趣地說:「你們都放下書,俺來給你講個白話(故事)。」每當這時,我們會高興地放下手中的書,聽父親講白話,因為父親講的白話比我們那個時期所讀到的書更加引人入勝、扣人心弦。寶黛的繾綣愛情、唐三藏的西途取經、水泊梁山一百零八將、蔣興哥巧遇珍珠衫,我們趣味盎然地托著腮、張著嘴,瞪圓一雙雙眼睛:「後來呢,再後來呢?」一個個飄雪的夜晚,在父親的白話中,我們領略到四大名著的氣勢與恢弘,並在父親的白話中溫暖著,茁壯成長著。時間就像腳底抹了油,嗖地一下我們就竄過了不惑之年,父親在一群青壯年兒女的面前蹣跚了腳步,佝僂了身板。

雖然如此,我還是覺得父親如屋,颳風、下雨、雷電、霧霾,只要我們躲進屋內,一切便會安然,我們縱情地享受著鋪天蓋地的父愛。我們姐妹排隊等候父親給我們洗頭,篦虱子的往事好似就在昨天。幾年前,我患眼疾,視網膜穿孔,視力急劇下降,一向寡言的父親打來電話哽咽著說:「閨女,別怕,爹還有一雙眼睛哩!」聽了父親的話,我的淚水唰地就紛涌而下……沒有細想,也不敢去想有一天我們會失去父親。世事便是如此,不是因為你不想,或刻意迴避就不會發生了。我的父親就在這個飄著細碎雪花的日子裡離開了我們。這個冬天的冷是我今生最寒冷的經歷,這個世界,最疼愛我,給我溫暖最多,能夠包容我一切的人走了,徹骨的寒冷,我難以承受,一病一月有餘,父親的對月(回族人死後第一個月的祭祀)我沒能回老家給父親走墳(請阿訇到墓地誦經),父親在我的睡夢中摸著我的額頭對我說:「好好的!」

從2014年10月份,父親查出患有食道癌到2015年12月份去世,這一年零一個多月的時間裡我整天提心弔膽地生活著,害怕家裡打來電話,又時時地往家裡打電話,聽到父親安好我就開心的笑,聽到父親不適,一顆脆弱的心臟,就恍惚被一雙大手攥得喘不過氣來;這一年來,我們希望父親勇敢地跟病魔鬥爭下去,父親確實是個硬漢,放療、化療不是常人所能承受的煎熬和痛苦,父親從沒有在我們面前呻吟過。父親對我說過:「死不可怕,可怕的是活著就想不痛快的事!」在住院期間,他就不像個癌症患者,安靜而又慈祥,治療之餘的時間,總是捧著一本書,小護士進來總是笑著問:「爺爺,又看書呀,那麼小的字不戴眼鏡就能看到呀,您真棒哦!」——一些剛從學校畢業實習的小護士,無論在給父親點滴時扎了多少針,父親總是說:「沒事的,爺爺不嫌疼,你們繼續。」因此實習畢業的小姑娘們都來跟父親告別,並祝父親早日康復。給父親打了洗臉、洗腳水,父親總是要自己洗,我把父親一雙浮腫的腳摁在水盆中,一邊搓揉,一邊暗自流淚,不知我還能為父親洗幾次腳呢?!在安醫大住院的兩個多月里,我全程陪護父親身邊,從沒感到一絲辛苦,倒感覺我在儲藏父愛,以備後用。

父親從來沒有因為病痛發過脾氣,為了讓我們能夠休息好,從不讓我們陪床,處處像一個聽話的孩子,配合醫院和家人們的一切安排,其實父親一生都在配合著一切人的需求,沒有自我的生活過,這也就是父親去世給我留下最心疼的傷痛!看到我為了照顧父親也染病在身,父親心疼得一直嚷嚷著讓我回去,我怎麼能呢,父親,我很想陪著您,您是我精神最大的溫暖,您感覺我是照顧您,其實我真的是享受著在您身邊的點點滴滴……兩個月的治療結束後,父親回到家裡不久就又能如常人般地自理了,並照顧常年生病,幾乎不能自理的母親,為母親端茶倒水,從無半點怨言,還要忍受母親因病纏磨而生的戾氣。其實父親身體也常有不適,但從不會在兒女面前表露出來,半夜因背部疼痛(癌細胞已擴散)不能入睡,就起床坐在凳子上,趴在床沿成夜不能入睡,但父親只是輕描淡寫地說晚上睡不好!我父親所承受的病痛,我們做兒女的又知道幾許呢?!父親出院不久,我就回到五百里外的家裡,偶爾回去探望父母,發現父親於無人處呻吟「俺大,您哪裡疼嗎?」父親忙不迭地說:「沒有,哼哼幾聲,心裡舒服。」並作精神狀。直到父親去世前一兩個月,三妹打來電話,說父親越來越虛弱,背也彎了,似乎已力不從心了。

家裡正在裝修,我一再推遲回家看望父親的日期,心想過了年關才回去,能多湊點時間陪陪老父親。從來不把自己的意願強加給兒女的父親對三妹說:「讓你二姐回來吧。」「二姐最近很忙,她家在裝修,怕抽不開身呀?!」「裝修早一天,晚一天又怕個啥呢?!」「大,您是不是想二姐了。」「就是呀!」父親簡短而又不耐煩地說。接到電話,我就暫停了裝修趕緊回去,原本想陪父親樂呵幾天我就回來,等裝修收了工,再來多陪陪老父親,回去後才知道,其實,父親已經預感到自己將不久於人世了。拎著行李走進屋,我便感覺不妙,這是我從出嫁至今,在我回家的日子裡,父親第一個沒有在門口等我的一個例外,每每姊妹們都會戲侃:「只要聽說你回家,俺大就會端一個馬扎坐在門口等著他心中的『紅太陽』。」看到躺在床上的父親,虛弱而又萎靡,我的輕鬆和來日方長,瞬間土崩瓦解,淚水奪眶而出,無助地喊了聲「大」,就再也說不下去了,父親強顏安慰我說:「別難過,沒事的。」沒有了父親的等候,我今後回娘家的日子還會有期盼嗎?還會歸心似箭嗎?我將會是一個沒有父親的孩子了。

從現在起,我要形影不離地在父親的身邊。沒有了胃口的父親,不想吃飯,我就像哄孩子似的對他說:「您不是還要買一對小百靈嗎?那你就好好吃飯,身體硬實了,過了年春暖花開,我陪您去買鳥。」父親笑了,努力地吃了半碗粥。其實,那時的父親心智已迷亂,羸弱得一如嬰孩,病情急劇惡化,我們都心知肚明,但卻無回天之術。一輩子一雙溫暖的為我們焐過多少次小手的大手,在這個冬天裡,冰冷如石。我總是把父親的手攥在我的手掌里,不停地揉搓,可不管我翻來覆去地焐,也不能焐熱那雙日漸冰涼的手。打不進點滴,進不了湯水的父親執意回到了家裡,看著油盡燈枯前的父親被死神打的一敗塗地,我們的心如刀割般的難受,父親在神智清醒時把我們都叫到自己跟前,囑咐我們姐弟的只有一句話:「好好的,你們都好好的!」雖然我的父親只留下這一句話,我們都讀到了千言萬語!他用他那渾濁的目光撫摸我們,他的每一個兒女的臉;他是那麼的無助與不舍,我們含淚點頭,泣不成聲,我多麼想擁父親入懷,但此時的父親已承受不住我這一擁了,這是我今生的憾事(一生總是想擁抱一下我的父親,都礙於羞澀沒能成行)。這是父親最後對我們說的一句話,從此就進入了昏迷狀態。

每一天,我都坐在父親的床邊,拉著他那雙冰涼的手,不,是拽著,跟死神爭奪著我們的父親,我深信父親是能感受到我的陪伴,他就不會那麼害怕了吧?!父親就這麼痛苦地煎熬著,掙扎著,萬箭穿心的滋味讓我嘗了個夠,彌留之際的父親,嘴唇顫抖著,卻能清晰地喊出:「媽、媽……」我母親看到這裡對我說:「放手吧,你奶奶來領你大了,讓他走吧,別再讓他活受罪了……」我痛苦地糾結著,鬆手還是拽緊……九歲就失去母親的父親,在七十八歲這一年,吶喊出了對母親的渴望,在這一年冬天,被他的母親,我的奶奶領走了,在那個世界裡,奶奶可以彌補虧欠她兒子那麼多年的母愛了吧。有爺爺和奶奶在那個世界照顧我父親,我想,我的父親就不會太孤單了,是否能夠釋懷一下不舍兒女的心哩?!父親,天堂是一定有您想要的一切,比如:種花,養鳥,鬥蟋蟀,讀書……父親,在天堂一定要好好的!

作 者 簡 介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行走文學 的精彩文章:

醉美金剛台/趙思芳
點擊率為王,敢說出來/賈國勇

TAG:行走文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