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頂高手蔡京到底得不得筆？從米癲的兩段話談開去
北宋靖康二年(公元1127年)四月，金兵擄走徽、欽二帝及宗室、宮人四百餘人北返，北宋至此滅亡。史稱「靖康之恥」。但是早在前兩年，北宋民間團體就已經評選出罪魁禍首「北宋六賊」了，這六個人分別是蔡京、王黼、童貫、梁師成、朱勔、李彥。相反，這六人背後的大領導宋徽宗，卻僅僅落了個本來是個藝術家，卻偏偏生在帝王家的評價。有點兒諷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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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佶像
蔡京名列六賊之首，沒別的，因為他的官最大，數度入相。他的一大惡名就是貪贓枉法，媚上欺下。關於這個評價都比較虛，怎麼講，你要是做了令大眾滿意的實事，即便有以上行為那也會被淡化。比如辛棄疾，好色貪財生活豪奢，在當時的筆記中就有不少記載，但同時他抗金愛國，而且詞寫得好，於是前述那些就被選擇性遺忘了。小說《金瓶梅》中的周守備，是一個「老成正氣」的人，最後還做了為國捐軀的烈士，雖然如此，「原來在濟南做了一年官，也賺得巨萬金銀」。而咱們的蔡京，在宰相的位子上，一意孤行實施他的新經濟政策，在全國範圍內推行「當十錢」。所謂「當十錢」，就是政府強令新錢和普通錢按一比十的比例兌換。直接讓老百姓手中的錢貶值，造成嚴重的通貨膨脹，這樣的話，他名聲能好嗎？當然，蔡相做過的缺德事還不止這些。基於此，他背了罵名，而且這罵名，饒是他有一手好文章好書法也挽救不了。
「蘇黃米蔡」，是後人評定所謂宋四家的書法天團，取其成員姓氏組合。蘇軾、黃庭堅、米芾，關於最後這個「蔡」，就出現了一些小小的爭論。到底是前面說到的蔡京還是他老鄉蔡襄。
首先，我們得知道蔡京的書法風格到底是個什麼樣子，元陶家儀《書史會要》曾引當時評論者的話說；「其字嚴而不拘，逸而不外規矩，正書如冠劍大人，議於廟堂之上；行書如貴胄公子，意氣赫奕，光彩射人；大字冠絕占今，鮮有儔匹。」然而時至今日，流傳下來的蔡京書法少之又少，因為其名聲不佳，多數墨跡都被有意無意地輕視，以至於消失在歷史的長河之中。僅有少數，還得附在領導作品的題跋之中才得留存。
蔡京跋《趙佶雪江歸棹圖卷》
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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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部 ▼
釋文：「臣伏觀御制雪江歸棹，水遠無波，天長一色。群山皎潔，行客蕭條。鼓棹中流，片帆天際。雪江歸棹之意盡矣。天地四時之氣不同，萬物生於天地間。隨氣所運，炎涼晦明。生息榮枯，飛走蠢動。變化無方，莫之能窮。 皇帝陛下以丹青妙筆，備四時之景色，究萬物之情態於四圖之內，蓋神智與造化等也。大觀庚寅季春朔日，太師楚國公致仕臣京謹識。」
從這段長跋來看，他的用筆確實揮灑自然，格調高雅。字勢豪健，痛快沉著。而且字裡行間無不流露出對老領導趙佶的溜須拍馬，主要是他能夠拍到點子上，讓人聽著舒服又不覺得虛偽，有此技能怪不得深得宋徽宗寵信。
蔡京跋趙佶《聽琴圖》
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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釋文：「吟徵調商灶下桐，松間疑有入松風。仰窺低審含情客，似聽無弦一弄中。」
這首詩則比上面的那一篇題跋更加隱晦了，用了好幾個典故來奉承。
關於「灶下桐」，引用了蔡邕的典故：吳人有燒桐以爨者，邕聞火烈之聲，知其良木，因請而裁為琴。
「入松風」則為琴曲《風入松》，有餘音繞松的意思。
而「無弦」則指陶淵明無弦琴一事，南朝梁蕭統《陶靖節傳》:"（淵明）蓄無弦琴一張，每酒適，輒撫弄以寄其意。"
全詩都在讚頌趙佶琴藝高超，氣度不凡。讀完後愈發感覺人生艱難，不讀書連馬屁都不會拍了……
蔡京跋《千里江山圖》
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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釋文：「政和三年閏四月八日賜。希孟年十八歲，昔在畫學為生徒，召入禁中文書庫，數以畫獻，未甚工。上知其性可教，遂誨諭之，親授其法。不逾半歲，乃以此圖進。上嘉之，因以賜臣京，謂天下事在作之而已。」
此跋風格與前面統一，而且還是關於千里江山圖的第一手信息，因為蔡京的題跋才知道中國藝術史上的一位天才王希孟。
蔡京尺牘《宮使帖》
台北故宮博物院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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釋文：「京頓首再拜。晚刻伏惟 鈞候。動止萬福。久違 牆宇。伏深傾馳。 台光在望。 造請未遑。跂引之情。不勝 胸臆。謹啟詗候 動靜不宣。京頓首再拜。 宮使觀文台坐。」
蔡京的墨跡除了附驥而得以保存的題跋外，只有《節夫帖》，《宮使帖》兩通尺牘，此《宮使帖》書法近似北宋四家之一的米芾，筆力雄健，氣勢亦不同凡響。每字每行，無不經過精心安排，做到左顧右盼之中求得前後呼應，達到了氣韻生動的境地。
從以上流傳墨跡可以看出，蔡京書法確實能算上當時的第一流高手。然而，說他是宋四家之一的人往往抬出米芾的一句話來，說就連狂傲的米芾都曾經表示，自己的書法不如蔡京。但是米芾也曾點評時人書法，說到「蔡京不得筆，蔡卞得筆而乏逸韻」。這是兩則互相矛盾的材料。如何舍取，當然得回歸材料來源。
經查，前者出自蔡京之子蔡絛《鐵圍山叢談》卷四:「魯公(蔡京)一日問芾:『今能書者有幾?』芾對曰:『自晚唐柳氏，近時公家兄弟是也。』」
而後者則出自米芾平時自己的書論合集《海岳名言》：「海岳以書學博士召對。上問本朝以書名世者，凡數人。海岳各以其人對曰：蔡京不得筆，蔡卞得筆而乏逸韻。蔡襄勒字，沈遼排字，黃庭堅描字，蘇軾畫字。」
個人覺得，蔡絛筆記中的話不太像是米元章說話的風格，即便真是他說的，其實米芾歷來看不上柳公權，把他們放一起說，或者也是含蓄地批評？
至於《海岳名言》里的記載，才有米癲的味道，而且此話排列也有意思。先是把蔡氏兄弟單獨拎出來說。且後四位中有三位正名列現在所謂宋四家中，或者在當時已經有此習慣也未可知……
所以在沒有確切證據出現前，宋四家中的「蔡」應該還是蔡襄無誤。至於蔡京，其書法成就當然也很大，不能因人廢書……
文—織田信長官
編輯—周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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