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和一個春天

最新 03-22

鴻雁長飛，而光不度

我

執

。

我喜歡這個詞語，

江南的春天是一個多雨的季節，一場雨總能纏纏綿綿好幾天，下得天潮潮地濕濕，連日不開的雲層彷彿碰一下都能滴出水來。不過，他來到那草地上的時候，卻是在溫暖的午後陽光下的。雨在前一天的中午就已經停歇，此刻的草地已經被太陽蒸得差不多幹了。

二月。他想，這時節村裡正是春水如藍草長鶯飛的二月啊。在他目光所向的小樹林里有一隻布穀，那鳥兒不時地傳來一聲鳴叫。他想起了在家鄉，那個小小的村子，村裡就常常飛著這些鳥兒，在麥田的油綠在菜地的金黃在那條小河的粼粼，波浪的上空。可現在這兒是城市，看不見那一切。布穀，布穀，你不過是落在城市的一個角落裡，恰好有那麼點綠蔭，你被騙了呢。這兒沒有你的夥伴，沒有傾聽你的農人。那麼布穀，你如此殷勤是在呼喚誰呢？呼喚誰呢？

他於是躺在了草地上，草是隔年的黃，在他身軀的壓力下發出脆敗的輕微聲響。他的手無意識地觸摸到那死亡的枯草的根部，枯萎的草莖之間竟然偶爾能觸及一毫嫩嫩的帶著地下的潮濕的芽兒。他不用睜開眼睛就能確信那應該是一支新鮮的綠色生命，誰能拒絕這個季節呢，何況還有雨水之後的陽光。觸手的柔軟令他記起了另一個同樣的季節，他用同樣的姿勢朝天而卧，隨手將大把的青草薅下，撒在自己的臉上。青草的細胞破裂，無數的分子帶著潮濕的綠伴隨呼吸湧入他的鼻腔他的氣管他的肺泡他的血液直到四肢百骸。他想起了小時候養過的那隻羊羔，那才冒出一點軟軟的角的公羊，在草地上咩咩地叫喚縱橫地蹦跳，然後停下來，吃一口草。他用自己的臉磨蹭那羊的臉，他能看得見它鼻唇間草汁染成的綠色，以及它口中噴出的青澀氣息。這種氣息讓他覺得自己就是一個分子一個細胞一個葉綠體，一片葉子一棵草一片草地，和，一個春天。

二月，和一個春天。他得想，這是冬去春來的二月啊。剛從那兩株銀杏旁邊經過的時候，銀杏沒有綠，它們是這個長滿樹木花草的園子里唯一不見綠的兩棵植物。但是他湊近了去看的時候，仍然看見了那古老的裸子植物枝上快被撐破的胞衣。3.5億年的閱歷，早就該看夠中生代新生代上演誕生和滅絕的好戲，又怎會在意這幾天的遲與早？但是無論如何，在不久之後，它們就會參與到這周圍花花草草們製造的熱鬧中來，並且忠實地完成種子植物的職責——公曆的五月它將開花，十月它的種子將會成熟。

陽光已經烘熱了他的眼皮，他的眼睛閉著，但前面不是漆黑一片，他能感覺到這個遙遠星體的方位。桃花早已經開了，前一天他在高速公路上瞌睡醒來的時候正好經過陽山那一帶，雲蒸霧繞的紅看得人心熱腦熱眼熱。詩經這麼說眼熱，桃之夭夭，灼灼其華，灼得你眼睛都會疼呢。他得想，這是無數詩人曾盡情吟唱過的二月啊。只是唱著唱著，這幾千年來卻又有多少詩人被桃紅映花了眼被春風笑成了泥？碧桃樹下，似水流年，賀先生說春風是把剪刀，那麼這二月的剪刀除了剪給人間一樹細葉，能不能負責剪掉那多少年亂紅如雨累積的憂愁呢？恐怕不能吧，他頹然地，頹然地想。那麼究竟是桃樹孕育了這些年的詩情，還是詩人們催開了這些年的桃花？他想著這個問題，不覺嘆了口氣。因為嘆氣時頭稍作移動，便有微塵騰上面龐，想像里潮濕的綠帶雨的紅被鼻子里的少許灰塵取而代之。但這灰塵也是春天的灰塵哪，所以他不願起來，也不願睜開眼。他甚至憑經驗在眼前模擬那無數細微顆粒在光線下舞動的形態，這是春天，它們有熱力呢。

太陽在偏西，但仍毫不吝嗇地繼續將熱量揮灑下來。他漸漸感覺到自己原本僵硬的肢體在變熱變軟，他覺得自己正變得有彈性。午飯吃得很少，此時已經餓了，他餓了。胃部的空彷彿也讓身體變得空靈，一切都能在這個軀體上得到回應。這讓他的神經越發地敏感起來，他側起了耳朵。稍微遠處是這個學校的最久遠的建築，那裡按照慣例是安排音樂專業的學生上課的，於是在那2層的小木樓里，總是繚繞了歌聲和琴聲。此刻正是一個婉轉的嗓音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聽不清，但是能分辨那旋律。我的歌聲穿過深夜，向你輕輕飛去；在這幽靜的小樹林里，愛人我等待你……他仍舊閉著眼睛，輕輕地跟著哼起這首曲子。如果世界還剩一樣事物值得拯救，也許就該選擇音樂吧？舒伯特在世界的任意角落擺弄他的那根指揮棒，他的音樂是世界的財富，但是他分享不到維也納的光芒，死在三十一歲的貧困潦倒上。那麼此刻，他想他寧願猜想音樂家本人正在某個哥特式教堂的尖頂，聽悠揚的鐘聲里看落山的斜陽，並且，面帶微笑而不帶歌唱。

有一道影子掠過上空，恰好在他眼皮上保留了幾毫秒的黑。那該是只燕子，麻雀飛過的時候該有翅膀擊打氣流的聲音並伴隨嘰嘰喳喳，只有燕子能那麼優雅迅速地飛過去。同時他也感覺到了時間流逝空氣里漸漸包含了夜晚所特有的寒意。他從草地上爬了起來，夜晚畢竟快來了，最主要的是，他醒了。

小強：我喜歡這個詞語，我執。如果一定要說它是痛苦的根源，能不能說它也是很多快樂的根源。

小編：

報告數學老師，

前面需要空兩格嗎？

還有，下次能不能說下是那首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