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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數「退場」之後

3月10日,家住華中地區W市的劉星月和女兒小雨(化名)剛收拾好書包準備出門,走到玄關時劉星月看了一眼微信群,「今天世奧賽五六年級考試取消」 。

劉星月愣在那裡,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小雨今年上六年級,原定在這一天要和W市其他數萬名小學生一同參加「數學創新討論大會」,即更名後的世界奧林匹克數學競賽(H省賽區)選拔賽。這一天,她原本還有另一場考試——華羅庚金杯少年數學邀請賽,但在一周之前,劉星月就收到了華杯賽停賽和退費的公告。

如今世奧賽也「黃了」,小雨知道後什麼也沒說,默默地放下書包走進屋內。

「減負」下的焦慮

雖然小雨嘴上什麼都沒說,但劉星月知道,女兒多少還是有些失落的。

對於面臨升學的六年級學生來說,三、四月是極為重要的「杯賽月」,這是他們拿到競賽獎項最後的機會。平日里小雨不僅要上數學培優班,整個寒假她也都在刷題。

「雖然孩子不是『牛娃』,參加了也不見得能拿獎,但感覺付出的努力都白廢了。」劉星月說,這一天女兒哪也沒去,就待在家裡做作業。而她拿著手機,看著群里閃過的各種停賽通知、競賽現場圖片,很是迷茫,「沒有了杯賽,我的孩子該如何競爭升學?」

這個問題,華東A市的媽媽胡蘭也曾焦慮過——2017年,當地的幾大奧數杯賽逐一被取消或暫停。她的女兒小柚(化名)今年上五年級,如今到了「小升初」擇校的關鍵時期,此前,她已經在奧數班培訓四年。

在小學之前,小柚上的是一家民辦幼兒園,從那時起胡蘭就給女兒報了英語培訓班。等到幼升小的節骨眼,小柚的幼兒園同學有八成去了民辦小學,她自己根據片區劃分上了一家公辦小學,胡蘭形容其為「菜小」,意思是並不那麼出色的小學。

選擇公辦小學,胡蘭是想給女兒一個快樂的童年,她覺得「小學的知識點就那些」,就算學校教學水平有差異,也不會太大。

在小柚開學前一周,由教育部擬定的文件《小學生減負十條規定》於2013年8月22日起開始實施。小柚成了第一批「減負」的孩子。文件中要求學校零起點教學、不留書面式家庭作業、考試取消百分制改用等級評價制(優良合格待合格)等。

上了一年級的小柚每天都早早地被奶奶接回家,不用做作業,也沒有多餘的習題,看電視、在繪本上塗塗寫寫成了她的「課餘生活」。到了晚上,胡蘭下了班把女兒接回家,問她今天有什麼作業,小柚總是說在學校就做完了,然後讓胡蘭在備忘錄上簽字。

起初胡蘭也沒在意,覺得剛上一年級的孩子每天都輕輕鬆鬆也很正常。但時間久了,她開始犯嘀咕:女兒到底學了多少東西?能掌握嗎?

直到某次「質量調研」考試,胡蘭把女兒的試卷與往年對比,發現有些題目難度還是減負前的。等到了二年級,小柚說班裡不少同學的英語卷子算下來都不及格。

「卷子難度一點沒降低,但作業沒有了」,胡蘭有些著急了,她開始給女兒買課外練習,但小柚明顯有些抗拒。

胡蘭憂心忡忡,覺得自己不能什麼也不做,任由女兒「放養」。她開始在各種微信交流群里分享自己的困惑,向一些「過來人」尋求經驗。在這個過程中,她聽說了一條「遊戲規則」:到三四年級考奧數杯賽,以備上好的初中。

A市約20年前就取消了「小升初統一入學考試」,取而代之的是「就近入學」。這項政策的初衷是提供普惠的教育。

語文出版社社長王旭明曾表示,「小升初」要防止簡單地照搬高考選拔性考試的做法,因為小升初是義務教育的一個階段,帶有強制性的,並非選拔制的教育。它與高考在目標、方向、人才培養的模式上都有所不同。公辦教育之外,1997年國務院發布的《社會力量辦學條例》鼓勵社會力量辦學,俗稱「民辦教育」。此前十多年裡,湧現了一批優秀的民辦中學。A市不少民辦初中的升學率高於公辦中學。

胡蘭想上好的民辦中學。她決定拼一把。

「遊戲規則」

小柚一年級下學期開學時,胡蘭在培訓機構報了一個數學提高班,每周上一次課,學的練的都是奧數題。

培訓機構的家長群里很有些硝煙味。一位二年級孩子的母親表示,她的近期目標是小升初,中期目標是中考,終極目標是高考。胡蘭形容,小升初是「必爭之地,無處可逃」。

小柚以前幼兒園的同學大多都在校外的培訓機構報了班,為 「小升初」這場硬仗做準備。一年級就報班是想「佔個坑」,「學校老師也說了,有能力就去考考」,胡蘭盤算著,奧數杯賽的獎項不好拿,等到三四年級再去準備就來不及了,

她記得,有一次某培訓機構報名日,一位同齡孩子的媽媽給她打來電話,電話那頭的聲音十分著急,「我搶不到名額啊,怎麼辦?我急得都要哭出來了。」 胡蘭勸她,「搶不到就搶不到,換一個地方再試試。」

「不行啊,我一定要讀那家。」問她為什麼非得選那家,她也說不上來,就覺得大家都去報,自己也不能落後。胡蘭說,她理解那個媽媽的焦慮,「如果連個名額都搶不到,會讓我們做媽媽的感覺到自己很沒用。」

胡蘭搶到了入場券。從一年級下學期開始,小柚每周末上45分鐘奧數課程,結束後有六道課後練習題。每次上課,胡蘭就坐在教室最後面,一起跟著上課、做筆記。在她看來,培訓班「上課氛圍很好,學一學感覺還不錯」,但女兒並不是很喜歡。

到了三年級,母女倆因為奧數題發生了很大的分歧。一是上課時長變成了一個半小時,二是難度加大,小柚很多題都聽不懂。「她學不會我教給她,她還是聽不懂。」

母親和女兒都滿是挫敗感。小柚覺得自己很笨,開始變得自卑,對上課愈發抗拒;而胡蘭一遍兩遍講下來女兒還是不懂,快要抓狂,「我不行了,你教吧。」但換作小柚的父親來講,她還是聽不懂,家人都備受「折磨」,胡蘭形容整個場面「雞飛狗跳」。

在二年級的那個暑假裡,課程安排變成了連上五天,小柚再也跟不上進度,壓力越來越大。陪著小柚一起上課的也換成了她68歲的奶奶。

某天晚上胡蘭去婆婆那接小柚回家,婆婆偷偷把胡蘭拉到一邊,「別去學了,孩子昨天晚上在被窩裡哭了,鬧脾氣不想學了。」婆婆說,小柚沒辦法吸收課堂上的內容,有些題目連她也聽不懂。

胡蘭聽完很觸動,再一看小柚的臉色,滿臉的不高興和不情願。她就和女兒說,「我們再試試看,如果你覺得還是不行,我們就不學了。」

小柚勉強答應了。然而結果依舊不盡如人意。有次胡蘭拿出小柚在學校里的數學卷,「2+3本來應該等於5,她會出來6。」她覺得,這不是看錯的問題,是孩子的基礎沒打好,對數字和符號的感覺很差,學的東西都混到了一起。她下定決心,「是時候停下來了」。

三年級開學後一個月,胡蘭帶著小柚一起去培訓機構把錢退了,回頭就帶她去公園玩。退費的時候,小柚歡喜的不行,在一旁又蹦又跳。在接下來的一個學年裡,胡蘭給小柚請了語文和數學的私教,回歸課本鞏固基礎知識。之後小柚的數學試卷準確率提升了一些。

但家長群里關於奧數杯賽和升學面試的討論,就像海浪般一波一波拍打在胡蘭的心頭。看到別人家的孩子都在各個杯賽之間奔波努力,她緊張焦慮,又一次想到了培訓班。

在小柚四年級的時候,她和女兒商量,「我們再試一次看看」,這次她選擇了另一家培訓機構,「純屬心理安慰」。

等到小柚五年級,她們還是放棄了。胡蘭說,她不覺得奧數有什麼問題,但的確不適合自己的女兒。

「敲門磚」

一間教室里,70多名學生正在上課,用的是奧林匹克數學教材。政府部門的檢查人員和補課老師發生了如下對話。

「你是老師還是辦學的?」

「我是辦學的。」

「你是辦學的?」

「沒有,沒有,什麼手續都沒有。」

在接受檢查的時候,一個女孩一邊喝水一邊走到當地媒體的一位女記者面前,把水往記者身上一潑。這位記者說,在檢查奧數班之前,原以為孩子們看到我們會非常高興,這樣他們就不用上奧數了,沒想到情況截然相反。

記者問孩子:「你喜歡上奧數班嗎?」孩子回答:「我不喜歡,但是我們都想上好學校」。

這是中央電視台《新聞1+1》欄目在2011年播出的一期節目,陝西西安的七個主管部門聯合檢查奧數班,卻遭遇了尷尬一幕。

早在2001年,教育部就發布了奧賽成績不得與招生掛鉤的「奧數禁令」;2013年教育部重申,必須斬斷奧數與招生掛鉤的利益鏈。但「遊戲規則」仍在繼續。

在A市,民辦初中通常早於公辦招生,家長可以向心儀的民辦學校投簡歷,學校會擇優通知面試。如果孩子的簡歷足夠「豪華」,那麼不僅獲得面試的概率增加,順利錄取的可能性也會加大。

怎樣的簡歷算是優秀?「考到奧數杯賽的獎狀啊!」

奧數獎狀的得之不易使它被賦予亮眼的光環。半個世紀以前,華羅庚等數學家把奧林匹克數學從蘇聯帶到中國,為的是提高數學科學興趣、發現和培養人才。作為一種特長選拔,「奧數本來就不是給大多數學生準備的。」華東師範大學教授、多屆IMO國家隊領隊熊斌曾表示,資優生在同一個年齡段大概只有5%。他補充說,這不代表資優生就要去學奧數,「只有課堂上學數學比較紮實,學有餘力同時對數學又特別感興趣的學生才適合學。」

但奧數比賽發展至今已被功利化,成為升學「敲門磚」。在小升初的圈子裡有一個名詞叫「口奧」,意思是口頭回答奧數題。叫停奧數賽後,一些熱門民辦初中在面試中將「口奧」作為考察孩子的形式之一。

「『雞娃』(望子成龍)的心不會因為杯賽禁停而停止啊」 ,一位二年級孩子的媽媽張女士說,家長們都在猜以後選拔會不會在品牌機構的培訓班裡推優?她甚至看到有機構推出了少兒編程課程,「這是炒IT的節奏嗎?」

2018年3月16日,某培訓機構暑秋入學評估報名在線進行。胡蘭所在的家長交流群,一二年級的家長們紛紛抱怨,金牌班和創新班都報不上,網站幾度崩潰。「哪裡是報名,每次都是要命」。

競爭是如此激烈。胡蘭不無擔憂,今天奧數沒了,明天會不會還有另一個「奧數」?

後奧數時代

胡蘭今年給小柚報了兩所民辦初中,在學校官網報名並發送小柚的簡歷後,她看到群里的家長在討論要不要去學校寄一份紙質的。

一年多前,A市要求嚴禁將各類競賽獲獎證書作為義務教育學校招生錄取依據。但家長們心裡打起了鼓。「嘴上說不收,最後萬一還是看,那我們沒寄的不是虧了嗎?」

最後,胡蘭還是列印了兩份簡歷裝進信封,特地晚上跑到第一家學校門口,「白天人多太顯眼」,她把簡歷默默放在門衛信箱準備走時,值班室的一位保安走了出來。

對方一看就知道她「是怎麼回事」,「說學校不收紙質簡歷,關注學校官網在網上投」,保安大叔比較熱情,還安慰她不要著急不要焦慮。

胡蘭也不好意思再為難人家,只能將簡歷拿回去。等到了第二家學校門口,她直接把簡歷放下掉頭就走,保安也沒追出來。「就為了一個心安,至於怎麼處理(簡歷)就是他們的事了」。

小柚的簡歷上除了綜合素質評定和四五年級的成績之外,僅有的獎項是作文徵文比賽的。胡蘭寄望,小學期間的「大隊長」身份能為女兒博得多些關注。

最後,小柚能否「上岸」(被民辦初中錄取),結果將在今年5月的最後三天揭曉。

和胡蘭一樣在觀望等待的還有許多家長。葛女士的兒子可可正在讀四年級,從一年級他就在各種培訓機構里度過自己的周末、寒暑假。幾年前,他也是各大奧數杯賽的常客,還拿過奧數「小機靈杯」一等獎。

葛女士更關注今後的政策動向,「教育資源向哪傾斜,我們明年就報什麼初中」。

2018年2月,教育部、民政部、人社部、工商總局等四部門聯合印發《關於切實減輕中小學生課外負擔開展校外培訓機構專項治理行動的通知》,提出將「進一步提高中小學教育教學質量,完善學校服務、強化學校育人功能,緩解廣大學生和家長對校外培訓的依賴」。不久後,教育部再下文,全面取消中學生學科奧林匹克競賽等全國性高考加分項目。

女孩小藝(化名)今年上二年級,父親朱先生既不打算讓她去學奧數,也不會逼著她上民辦初中。

當初在選擇小學的時候,他就沒有沖著民辦小學去,而是選擇就近入學,「希望孩子可以自然發展,讓孩子快樂一些」。

一年級的小藝和當初小柚一樣,回到了家沒有作業,每天看看電視跳跳繩。多餘的時間參加了學校的民樂團學習琵琶。每次她考了幾分,學習怎麼樣,朱先生與妻子並不是特別在意。

等二年級,課程壓力稍有加大,小藝明顯有些落後,別的孩子的作業上經常有五角星,但她拿不到,情緒也受到了影響。朱先生覺得,要改變學習策略了,「她不是學習不紮實,是學習習慣的問題,我們決定幫她糾正過來。」

為此,夫妻倆每晚都陪著小藝一起交流作業,還給她最薄弱的英語報了輔導班。在陪伴的過程中,朱先生夫妻與女兒間有了更多的交流和了解,他們能發現小藝身上的問題,小藝也能從某次成績提高過後收穫信心。

至於未來,朱先生不會讓小藝去上奧數班,因為不適合;他與妻子也不苛求小藝考到名牌大學,只希望她快樂成長,有一技之長。他知道,「大多數孩子都過著普通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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