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樣兒的眼淚：一個只有中年男人才能讀懂的童話
文字這東西很像人的脾氣，不沖別人使勁，就得跟自己較勁。總之，不是傷人，就是自傷。
春節回國聽同學講起這樣一件事：一個漂亮女孩從小暗戀著一個男孩，那男孩卻懵懂無知。多年後，已成為中年男人的他，得知那女孩十多年前在去威海的路上出車禍走了，留下一個年幼的女兒。
他很感慨，很惋惜，本想找到她，和童年的夥伴當面說幾句話，可是陰陽兩隔，再也沒有可能。
生活屬於中年人，童話屬於孩子，這是常理。可是，有些童話，或許只有已在人生路上跋涉半生的中年人才能讀懂。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森林裡不像從前那樣熱鬧了，大家忙碌著各自的事情，連聲音都很少聽到了。
熊樣兒感到很孤獨。白天，它只能看到自己胖乎乎的影子被陽光拽得忽短忽長。到了夜晚，四周更是靜悄悄的。熊樣兒常常會產生錯覺，覺得森林裡只有它一個。
森林邊上有一條蜿蜒的河。從前水裡有很多魚，可現在魚也不知哪裡去了。熊樣兒常常看著湍急的河水發獃，一直看到太陽落山。
唉！真是不像從前了。熊樣兒每天都會這樣嘟囔著。
一天黃昏，熊樣兒來到河邊，忽然看見對岸有一個東西在草叢中晃動。
影子！熊樣兒心跳加快。它終於看到不屬於自己的影子了。它激動地挺直身子，向對岸的影子揮動兩隻胖胖的熊掌。
那影子停止了跳躍，立在河邊，向熊樣兒這邊望著。
熊樣兒終於看清了，那是一頭美麗的梅花鹿，棕黃色的身體閃著亮光，白色的斑點好像點點梅花。
「你是誰？」梅花鹿問。它的聲音很好聽。
「我是熊樣兒。」熊樣兒的臉有點紅。
「熊樣兒？你叫這名字？」
「對！」
「嘻嘻！」
「哈哈！」
熊樣兒和梅花鹿就這樣認識了。從此，每天黃昏，它們都會準時來到河邊，隔著河水交談。雖然不能聚到一起，不過，熊樣兒已經很滿足了，因為它用不著每天只看著自己的影子了。
梅花鹿常常跟熊樣兒講起青草和樹葉怎樣好吃。熊樣兒裝作很認真地聽，其實它怎麼也搞不明白，那些澀澀的東西有什麼好吃的。梅花鹿很喜歡花，能叫出很多花的名字，熊樣兒也會附合著說，那些花真好看！
時間一天天過去，熊樣兒和梅花鹿似乎已經把所有的話題都說完了。有時候實在沒有什麼可說的，熊樣兒就懶懶地躺在草地上，看著梅花鹿吃青草和樹葉。雖然不說話，但它們卻很快樂。
有一天，梅花鹿沒有來，熊樣兒在河邊等了一天。它想，沒關係，說不定明天就能看到它了。
可是，第二天，梅花鹿還是沒有出現。熊樣兒很失望。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
熊樣兒終於明白了，梅花鹿不會再出現了。一切又恢復成以前的樣子。白天，只有熊樣兒那胖乎乎的影子忽長忽短。到了夜晚，四周寂靜得嚇人，熊樣兒常常獨自嘆息。
熊樣兒開始怨恨起梅花鹿，覺得它不該就這麼消失了。也許，它和大家本來就沒什麼分別，也在忙著自己的事吧。它長得那麼美，一定很受喜歡，怎麼可能只想著熊樣兒呢？熊樣兒有些後悔，覺得自己白白認真了一場。它發誓，以後再也不到河邊了。
沒過多久，熊樣兒離開了讓它傷心的森林，改了名字，加入了獵人的馬戲團，成了明星，為獵人賺了很多錢。在鮮花和掌聲中，熊樣兒漸漸忘記了河邊的黃昏，忘記了梅花鹿，也忘記了曾經的快樂和失落。
慢慢地，熊樣兒老了，以前那些精彩的節目演不動了，它跟獵人說想離開馬戲團，回到森林裡去。獵人答應了。
晚上，獵人第一次把熊樣兒請進自己的屋子，為它準備了豐盛的食物。
忽然，熊樣兒看到餐廳牆壁上掛著一張美麗的鹿皮。它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好像是梅花鹿的！
熊樣兒的心跳得厲害，它問獵人，他是從哪裡得到這張鹿皮的。
獵人說，這是一頭梅花鹿的，它當時病得很厲害，請求獵人在它死後把她的皮剝下來，一定要送給它在河對岸的朋友。
「它的朋友叫什麼？」熊樣兒的聲音顫抖著。
「一個很怪的名字。好像，好像……對，叫熊樣兒。」
「你為什麼沒去找它？！」
「那時忙著演出，沒顧上。後來，等我到了對岸，連熊樣兒的影子都找不到了。」
獵人話音剛落，熊樣兒的淚水便涌了出來。
獵人很驚訝。熊樣兒抹了一把淚水，說被洋蔥辣了眼。
獵人是個好心人，他告訴熊樣兒，離開馬戲團時，它會得到很多錢，足夠它安度晚年。
「不，我什麼都不要。你……你能把鹿皮送給我嗎？」熊樣兒問。
獵人感到很意外，他不明白熊樣兒為什麼不要錢，而要那對並沒有多大用處的鹿皮。不過他還是答應了。
熊樣兒離開馬戲團，帶著鹿皮回到了森林。它把鹿皮埋在河邊。
當新土覆蓋住鹿皮的一剎那，熊樣兒流淚了。它後悔當初沒有想辦法渡過河去。梅花鹿至死也沒有忘記它，可是它卻怨恨過梅花鹿，只等了幾天，就像個捉蝴蝶的小男孩一樣跑遠了。
河邊的景色還像從前一樣，可是，熊樣兒再也找不到和梅花鹿相守時的那種快樂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熊樣兒更加衰老了。它甚至沒有力氣走動，倚靠著埋鹿皮的土堆，望著湍急的河水，整日昏昏沉沉，直到有一天，它的身子化成一座山峰。
不知過了多少日子，河邊四周變成了一片美麗的山谷，開滿五顏六色的花朵。很多人到這裡來拍婚紗照。每當看到他們年輕歡快的身影，熊樣兒都會想起梅花鹿。
有時在熟睡中，它會忽然被女孩兒嬌嗔的聲音弄醒：「熊樣兒！」它很激動，以為是在叫自己。真好聽！像鈴鐺一樣，要是梅花鹿也能聽到就好了。熊樣兒默默地想。
短暫的激動過後，它又沉沉地睡去。熊樣兒知道，這個名字屬於它，已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作者：楓葉君， 前新華社資深編輯，駐外記者，所著長篇小說《移民》在精緻小號（ID: lovejzxh）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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