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遠倫 鴻恩寺玄想錄
鴻恩寺玄想錄(組詩)
張遠倫
故鄉
此時此刻 巡迴演唱會
許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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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女湖
一個湖泊需要一個山窩,兩個湖泊串聯起來
需要兩個錯落的山窩。那麼一丁點落差
製造了山頂的水聲,輕柔地,把湖泊之間的母女關係
說了出來。上一個湖泊滿了,就把水送到
下一個湖泊里,像在某一個缺口
對上了口吻。在這裡,高處的山窩
對低處的山窩,交代的方式,被稱為傾瀉
母親湖對女兒湖的饋贈,順勢而為
被稱為天賦。所以山之巔,水無端而來
■繞道去鴻恩寺
繞道去鴻恩寺,像是踩著這座山的軟肋上去
我們走此道,彼道就會滑開去
在節骨眼處又鬼使神差地靠過來
鴻恩寺的兩側有很多這樣的岔道,可讓我迷途
女兒喜歡有落葉的那一條
看上去最清凈。玉蘭花開的那一條
看上去最繁忙。女兒和我一樣
從小就那麼在乎獨享,即便享用的
是幽暗。草木有敵意,她需要獨自應對
而當她順利繞過枯藤和殘枝
她就會朝自由的道路走得更久。我遠遠地
幾乎屏住了呼吸,彷彿鴻恩寺
就住在人心孤寂的盡頭
■一塊傾斜的草坪
草皮是傾斜的,帳篷是傾斜的
睡姿是傾斜的,小女兒的步點是傾斜
陽光大好,而淺草細弱到沒有影子
只有草尖還在和熾烈的光芒對撞
她俯下身去,撥弄其中一莖
其它萬莖草都嫉妒地傾斜下去
她手下的草,飲水的動作多麼羞澀
低頭、卷心、收斂起細紋
與我女兒一樣,俯瞰著她們的方寸之間
像是獲得了一種遼闊。這個黃昏
我看見萬莖草彼此拉開距離
讓黑夜滲透進去,連成更遼闊的一片
■同框與滿屏
女兒搶我的手機拍照,不會摁鍵
只會獲得短暫的畫面。當鴻恩寺的飛檐
和天穹同框,就會仰著頭
當地磚和螞蟻同框,就會低著頭
她不斷仰拍,又不斷俯拍
對高遠的事物和卑微的事物
保持著幾乎相等的興趣
最後玩膩了,丟了手機,朝大江的方向
伸出手去。我看見,她蜷曲的手指
不是在抓取水平面
而是試圖把嵌在空虛背景里的灰雀
摳出來。可枝條未動,鳥兒似眠
這時候天地同框,清澈的眼光
像一個長鏡頭,將滿屏鴻恩寺的山水
限定在一歲零五個月的春天裡
■關於花朵的命名
我想告訴女兒,對於父親的三月來說
花朵最做作,而這幾乎就是這個世界
對她美的啟蒙。顏色的啟蒙。乃至於
語言的啟蒙。當它最先開始叫出「哇」
我就知道她是看見花了。同樣的韻
相似的口型,突兀出來的驚喜
她是把「花」叫成「哇」了,如此清晰地
暴露了自己對這世界的好感
今天在鴻恩寺,面對嬰兒臉一般的玉蘭
母親紅一般的山茶,竟然沒有發出
那神諭般的音調。她沉默
不,是沉吟。我看見她嘴唇有微動
對盛大的美,已然無法命名
嗯,我們教給她的所謂花,是一小朵
不是大面積的盛開。那委身於某個角落
貧寒的花朵,才配得上一聲
幼兒的「哇」,才契合那突如其來的一顫
■海拔418米的春天
我的記憶里有十平方公里的
以面積來計算的三月
女兒的面前則是418米的
以海拔來計算的三月
我在懵懂中只需要打開眼皮
煙嵐就會凈收,野花就會貼過來
女兒則需要通過不斷攀爬
才能獲得連綿不斷的喜悅。她的春意
是層疊的,一點一點增高
最後以鴻恩寺的飛檐翹瓦,作為頂層
靜止的閣樓,不斷地搖晃
彷彿活著的生靈,古老的鐘聲如臟器在跳動
■新生與古意
古人把踏青這個詞語傳給我們
彷彿滿地青草都是他們的遺作
小女兒在草地上不斷折返
如同我在挪來挪去的字元里獲得滿足
她甚至故意摔倒,臉頰親近絨毛
像是進入了寫滿漢語的光滑頁面
我老了,喜歡那些經過詩歌壓縮的名字
而女兒只對瞳孔放大的顏色感興趣
住在紙張上,輕盈而又稀薄的感覺
是怎樣的?嗯,就像你躺在惠風裡
找到嫩芽和露珠的細節。你的老父親
如此軟弱,如此不堪一擊
一片暮光,就會讓我形同枯草
低迷地定住腳步,動彈不得
■墜落的小飛蟲
她突然間在草地上找到一具
小飛蟲的屍骸。看了一眼,迅捷地
丟掉。她有一絲驚惶
這是她第一次看見天空中的生靈
化成碎片跌落在在地面
靜靜地,像某一片草葉的陰影
它死也展示著細弱的薄翼
她捉住的,恰好是它身體里打開的部分
只有這小片近乎透明的骨質
無限脆弱的骨質,意味著飛行
而笨拙的肉質意味著墜落
她會越來越多地遇見這樣的天空之翼
向這個幼兒,帶來高處的訊息
而她需要用一生,去邂逅那些
比春光,更柔韌的天意
■石頭落入小潭
石頭落入小潭,洗自己的碎骨
我的影子落入小潭,洗自己的虛像
更多的石頭相互洗滌石頭。有一部分石頭
化著水去了。接下來參與了瀑布的落成
更多的我相互洗滌著我。有一部分我
化著水去了。沒有一條河承認我從它的源頭而來
我拾起潭中一枚鵝卵石,老樹上的喜鵲
嚷著說我拾起了她的小腎臟
好小的一枚石頭啊。我交給女兒,她握了一下
旋即敏感地丟掉。水有涼意,石頭讓她吃驚
石頭再次落入小潭,洗新來的石頭
女兒的影子落入小潭,洗我的影子
■從背面看鴻恩閣
我是大江,我就能從背面看鴻恩閣
我就在它的陡坡之下。為了仰望
我不不得把一朵浪花從水裡提出來
我是小樹葉,我就能從背面看鴻恩閣
江風不斷吹送我的葉脈,為了仰望
我冒著翻卷的危險,向樹梢抖抖索索走去
可惜我什麼都不是。我要從背面看鴻恩閣
幾無可能
它的背面無我立錐之地
於是我從側面看鴻恩閣。盡量讓我女兒
看到它的全貌。三面湧來的人群喧囂
只有去不了的背面,危險而鎮靜
可我分明站在背陰的懸崖很久了,那裡
沒有我厭惡的人。我是怎麼站上去的
鴻恩閣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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