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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數有一種孤獨的美

有的人,具有一種遙遠的美感,或者說,正是遙遠感本身,創造了其個體及藝術上的美學。

陳數,即如是。

美麗的外表,對於一個演員來說,並非是自由本身,卻是連接觀眾的最短路徑。在最近的《和平飯店》里,當陳數所飾的陳佳影從血泊中露出其藍衣的下擺,當鏡頭掠過其紅唇而見雙睫落下明珠淚時,她的美照舊果不其然,照舊恰如其分,又遙不可及。

《和平飯店》劇照,陳數扮演陳佳影

陳數的外形一貫具有很強的傾向性:距離感、內在感、冷靜、艷麗、主見、極端、激烈——這些辭彙,共同組成了一個演員夢寐以求的資質天挺:戲劇性。

與此同時,這份孤芳自賞的一枝獨秀,使得二十四歲進國家話劇院的她,很容易就在青衣型演員里,開疆拓土,佔據主角。

2005年,《暗算》中的黃依依,2007年《新上海灘》里的方艷芸,之後的《傾城之戀》、2010年的《鐵梨花》,一直到陳佳影,可謂順水行舟,酣暢淋漓。然而,觀眾從來嚴苛,職業角度,演員無疑要美,但美只是第一條門檻,要的是,美的卓爾不群。陳數恰是如此,一美就美成了麥芒里的針尖。

《暗算》劇照,陳數扮演黃依依

卓爾不群的美是一種宿命,簡直不容辜負,尤其是對一個演員來說。既有特異之美,就有屬於陳數的天然使命:主角。有的人生來是主角,有的人則是萬年配角,陳數無疑是前者——無論其內在是否仍然稚嫩,主角的光環一旦套上,只有天衣無縫才能自安。

縱觀陳數的熒幕角色,無一不在這十四年間,對她有著這一頑固要求:你必須演得如你的皮相所示,演出那種「遙遠感」來,演出你自身之美給人的內在遐想。於是她每一次的登場,都被寄予著人們對一個優等生的期待,和對幸運兒的妒忌。

《傾城之戀》劇照,陳數扮演白流蘇

在《和平飯店》里,陳佳影(女情報員)這個角色與陳數符合尤佳:雙面佳人,婀娜地在紅塵中進退周旋,且不失絕塵之孤獨情態。應該說,此劇中她的個人表演妥帖,有如三好生的整潔答卷,不塗不改,筆跡娟秀,所幸別緻的男女組合打開了新局面:她和雷佳音這樣煙火氣而親和力滿溢的演員相互映襯,彼此非常自然地裂開一道溝壑,成功營造了一種之前她和柳雲龍搭檔之《暗算》所未見的美學彈性。這種搭子,我想不光觀眾喜歡,導演也喜歡,陳數本人理應也喜歡。就此觸發的經驗在於:從影視劇的角度來講,許多業已成熟的好演員的未來空間,不僅在於其個體角色的飽和度,也在於他們對手組合的可能性。

譬如陳數,我覺得13年前的《暗算》中的黃依依,已是完成度的九十分。而就像所有盛年成名者一樣,旁觀者必然要求你乘勝追擊,贏下去,場場贏,而勝算空間,卻只剩下最艱難的百分之十。

當贏已成為日常,輸就成了許多天賦異稟演員頭頂的達摩克利之劍,雖說弔詭,卻只因天賦之下,不做幸運兒,就成敗家子。但就我看來,陳數對她自己的美,甚有擔當,特別是在戲劇舞台上,簡直有番俠骨。

《新上海灘》劇照,陳數扮演方艷芸

從去年九月開始,舞蹈出身有過中戲科班經歷,並一直是國家話劇院在編演員的陳數,在易卜生的《海上夫人》中出演了艾麗達——這個在易卜生的作品中被視為異類的角色。艾麗達在劇中的自覺意志相當簡單,就是嚮往海洋,而已然在陸地上成家的她,像「一條岩石邊躺著的半死的美人魚」。人物的一切纏鬥,準確地說都發生於其自身內部。而陸地、海洋、燈塔、峽灣,無處不在的象徵意味,令女主角艾麗達不僅脫離了其具體的人物身份,而成為了一個代表著整個人類漂泊感,以及對於文明歸屬地反思的人物符號。事實上作為易卜生的晚期作品,《海上夫人》有著很強的表現主義色彩,因此從舞台呈現角度,其之難以詮釋,並非在於難以理解,而在於其之抽象。

在我看來,該劇對演員來說最難的是,把握表演風格——現實主義的斯坦尼是行不通的,好比把人物強行拽到地面上,所有人將看到一個精神執拗動機牽強的病態怪物,而用布萊希特《高加索灰闌記》的那一套,劇作家又不是這個創作路徑。而陳數,非常恰當地出現在了這個位置上:如果說飾演艾麗達是一個提問,那她身上的「遙遠感「,就是一個好答案。

事實上,艾麗達這個角色要比2008年她在《日出》中出演的陳白露更具挑戰性,也比2009年她繼袁泉之後,在《簡愛》中出任女主要更加有貼合度。可以說,《海上夫人》是把陳數身上的「遙遠感「,釋放得最有分寸的一次。自帶冷色調的她從海報劇照到舞台,除了最後一幕外,都是一襲藍衣,與此同時,全劇俯拾皆是的悵然、詩意,都在陳數本身實實在在的遙遠感上找到了落腳點。有的演員,在舞台行動和台詞之外,她/他的佇立本身,就是角色的復活——在陳數竭力不休地不辜負她的美之後,她的遙遠之美,這一次,到底沒有辜負它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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