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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白俄羅斯更名「白羅斯」說開去

上周有一則新聞成為史地政圈的熱點:白俄羅斯駐華大使館公開聲明,要求中國政府廢棄當前的其國名的中文譯法,改用「白羅斯」這個名稱。這則新聞對於我們的日常生活當然不會有什麼影響,但是對於一個似是而非的概念確實很有以正視聽的作用。

相信很多人和我一樣,在小時候看地圖的時候,看到「白俄羅斯」這個國家就會下意識地認為這個國家與俄羅斯有什麼直接淵源,比如是俄羅斯的某個邦國或者「爭議領土」什麼的。實則不然。這兩個國家除了歷史上屬於同一民族起源:斯拉夫人,以及在20世紀曾經同屬前蘇聯的一部分,從民族獨立關係的角度看已經是分道揚鑣多年了。

在公元九世紀到十三世紀之間的東歐平原有一個面積廣闊公國「基輔羅斯」。這是個以基輔為首都,以東斯拉夫人和瓦良格人(維京人)為民族基礎建立的政權。而「羅斯」一詞當今普遍認可的說法是源於瓦良格人的故鄉——瑞典東部的羅斯拉根島(Roslgen),故該民族政權也被簡稱為「羅斯」。直至十三世紀蒙古人橫掃歐亞大陸,再加上內耗不斷,基輔羅斯分裂,其東部為蒙古人所佔,建立了金帳汗國。而未被佔領的地區,則分裂為白羅斯(今白俄羅斯)和紅羅斯(今烏克蘭及波蘭部分地區)。金帳汗國的羅斯人與蒙古人融合,最終形成了今天俄羅斯的民族血緣基礎。相較而言,白羅斯一部的「白」則得名於相對保持了「羅斯」血統的純正性。因此今白俄羅斯和俄羅斯可謂「相見不相識」,已歷八百餘年了。打個極端點的比方,就像如今的英國人與德國人雖然都是日耳曼民族的後裔,但是它們已經的文化內核早已不同。

圖中的紫色部分為白羅斯,紅色部分大致為紅羅斯

那麼俄羅斯的「俄」又是從哪來的呢?這是個語言學的公案。目前普遍認同的說法是,當前的漢譯來自於當年蒙古辭彙。理論上對於[Rossia]的發音,因為蒙語中無法以子音[R]為首拼讀,蒙古人都會把後面緊跟著的母音放到詞首。在此例中,蒙語的讀音變演化為[oros],也就是我們翻譯「俄羅斯」的基礎。而白俄羅斯之「俄」的譯法來源有很多種說法,這裡就不展開聊了,並不是今天的重點[1]。

簡而言之,今天該國的俄文名稱為Рэспубл?ка Беларусь,英文名稱Republic of Belarus。從英文的詞根上看,bela-意指白,-rus則為羅斯。因此無論從語言學還是歷史學的角度上看,白俄羅斯在今天都是個錯譯,白方要求更正也是有道理的。

因此下文我便照白方要求,改稱該國為」白羅斯」。

白羅斯這個聲明的出發點顯而易見,無非是希圖在政治和文化上與俄羅斯形成切割。這不禁讓想起2005年的時候韓國要求中方將其首都漢城改稱首爾,無非也是想實現自身民族文化的「去漢化」。一個有趣的問題是,白俄羅斯1991年從前蘇聯獨立,中國1992年便與其建交。為什麼時隔26年後,白方才想起更正這個「歷史錯誤」呢?我猜想一是因為白羅斯近年來經濟發展迅猛,在從前的「羅斯諸國」中正在努力超烏趕俄,於是有了去俄化的底氣;其次是近年來中白兩國關係熱絡,尤其是在「一帶一路」的時代機遇下,白羅斯成為了中國在亞歐大陸的重要戰略夥伴。因此白方自然會更加重視與中國的外交關係,修正國名首當其衝。

不過我私下以為這件事還有微妙之處。從理論上講,「俄羅斯」這個翻譯也不能完全說準確。如果俄方堅持以俄語或者英語進行漢譯,那麼「羅斯」才應該是這個國家正確的名字。如果有朝一日我一語成讖,那麼今日白羅斯的如意算盤豈不是白打了?屆時為了平息眾議,不妨效法古人,將俄羅斯譯為「羅剎」如何?

以上戲言耳。

上面提到的類似國名的錯譯其實有很多。我們再開腦洞,想來俄羅斯不在意中國的翻譯可能有一個原因,便是俄語中對中國的稱謂更加離譜。「中國」一詞的俄語是為Китай,其讀音類似於「七大爺」——其詞源正是來自於「契丹」。這是歷史上俄羅斯文明的發源時期正和契丹及西遼文明重合造成的歷史遺留問題。現代英語中依然有一個與契丹有著血緣關係的辭彙Cathay,拜馬可波羅所賜,作為中國的代稱廣泛在突厥語系及中亞國家中流傳,成為了這些語言中「中國」一詞的詞源(在英語中也廣為使用,比如上海和平飯店的前身華懋飯店,以及今國泰航空,它們的英文都是Cathay)。也就是說,世界上有相當一部分國家,以「契丹」代指中國。

公元1200年的亞歐大陸:金帳汗國與西遼接壤

在我看來,這可以稱為「誤用」而非「誤譯」,其錯誤要比白羅斯加不加「俄」嚴重得多。想來可能是為了避免牽連面太廣,從未見我國政府對這個問題提出異議。

這種指鹿為馬的最著名的「事故」便是五百年前哥倫布帶頭將美洲本土的印第安人稱為「Indians」。而且這個錯誤沿續到了今天。由於積重難返,今天美國人只能在Indians面前加上一個形容詞American以示區分。所以我個人認為歷史遺留問題,越早解決越好,越晚越難以收拾。當然契丹這個誤用的年頭已經比印第安人還要久遠了。

事實上,世界上對於國家和地區的名稱使用一直是遵循「名從主人」的慣例,這被看做一種主權象徵(本國有權利命名任何本土國家和地區),也是一種外交禮節。比如西非國家象牙海岸,全世界的國家在1985年以前一直都使用意譯「象牙海岸」作為其國名,直到1985年該國向世界各國提出更改其國名為其國名法文(C?te d』Ivoire)的音譯。也就是說,只要是聯合國大部分成員國認可的政治實體,改起名來即使麻煩,大家也會本著尊重的態度予以接受。

除了上面說的典型的錯誤以外,世界上還有很多似是而非、遊走於準確與謬誤之間的翻譯,中文和外文皆如是。中文中的「美國」是一個不常提及的例子。如果看全名,「美利堅合眾國」的翻譯還是比較信、達、雅的,但問題出在其「美國」的簡稱。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中有兩個組成元素:UnitedStates以及America,前者代表了其國體性質,後者代表了其地理特徵。在美國人看來,前者的重要性遠大於後者。United States意為「聯邦」。聯邦體系下的三權分立制度以及州權的相對自由,正是美國人在18世紀末和貫穿19世紀的無數流血和非流血鬥爭的孜孜追求。因此United States中蘊含的深刻歷史和政治內涵遠大於標籤性質的America。這也是為什麼美國人大多時候稱呼自己國家的簡稱為US或者the States,而少用America。

普遍認為南北戰爭的本質是聯邦權利和州權的博弈

漢語中的「美國」,則背道而馳,甚至在中學的英語課上大家也更喜歡稱呼美國為America。因此客觀來說,「合眾國」是更符合「名從主人」慣例的簡稱。當然,這在中文語境下是非常彆扭的,因為漢語命名國家的規律之一就是「地理或者民族特徵」加「國」字,比如美國、韓國、泰國等。去掉民族特徵的國家名稱會讓人不明就裡。但是也不是沒有特例,「共和國」便會在某些語境下出現在官方文檔中,當然這種標書只能代指我們自己的國家。大概是考慮到這一點,並且「美」字至少還表述了民族特徵,同時「美」字在漢語中是個充滿善意的辭彙,美國人也沒有提出過異議。

比美國更糟糕的,是「英國」這個名字。眾所周知,該國的全稱為「大不列顛及北愛爾蘭聯合王國」,在英語世界通行的簡稱是UK,即聯合王國。同理美國,United Kingdom背後也深刻蘊含了這個國家悠久的君主立憲政體的傳統。但是漢語的簡稱卻無法體現這一點。顯而易見,「英國」的簡稱是取了地緣影響力深刻的英格蘭的「英」字——這是歷史遺留的誤譯,錯誤類型與「指鹿為馬」類似。該國由四個不同的自治政治實體組成:英格蘭、蘇格蘭、威爾士以及北愛爾蘭。「英」字既不能代表該國的地理位置,也失於傳遞其民族特徵。尤其是在如今中英關係日密、而蘇格蘭和北愛爾蘭積極尋求獨立的背景下,英國人體現出這樣的寬容有些難以置信。

當然,名從主人的前提是「主人認為必要的話」。有時候主人哪怕認為必要,也得掂量掂量成本。其實相比於美國和英國這兩個詞,日耳曼和拉丁語系下中國這個詞的詞源China才是不折不扣的謬誤——它既不能體現我們民主共和國的政治根本,更不能體現我們「中央之國」之「中」字的深刻內涵。但是更正這個約定而成的習慣的成本太高了,我們也只能徒呼奈何。

前一陣一個比較貼近生活的更名案例來自美國NBA球隊達拉斯小牛隊。小牛隊老闆庫班難以忍受NBA進入中國三十年來對「Mavericks」的錯譯,終於通過官方渠道將中文隊名更正為「獨行俠隊」。當然庫老闆任性是有理的,他改個名的成本可要比一個國家改名低多了。其實NBA隊名的翻譯問題還有很多,比如步行者隊的Pacers,奇才隊的Wizards等,只不過那些球隊可能並不太重視中國市場的開發罷了。

也有一類「主人」,改名的時候自己的意願就不是很堅決,態度模稜兩可。1991年蘇聯解體以後,俄羅斯開始了去蘇化的進程。首當其衝的是當時的列寧格勒,當年的民主公投將城市名恢復為舊名聖彼得堡。然而這次公投改名的支持率僅為54%,可以說比較曖昧。時至今日聖彼得堡所在的行政州的名字還稱「列寧格勒州」——主人自己都迷迷糊糊,也就不要怪世界人民會時不時用錯了。

但是客觀來說,因為錯誤的漢語命名造成的「望文生義」確實給普通國民帶來了一些認知困難。比如英語系國家很容易根據UK和US的國名區分出兩個國家的體制區別,而我們的漢語名字不僅做不到這一層理解,還容易造成「英國就是英格蘭」或「白俄羅斯是俄羅斯的一部分」的這一類概念混淆。因此我對「英國」一詞的使用持保留意見並不是因為矯情,而是因為我國對英國的理解從命名上看一直都是不準確的。「英倫三島」這個優雅的英國代名詞產生於民國時期,卻是個錯誤的地理認知(當時命名者認為英國只有三部分)。如今一百餘年過去了,在今天很多中國人還因為英國這個錯誤的命名,失於對這個曾經予以我們重創的國家的了解,這是令人遺憾的。

我們國家的漢語翻譯及命名工作還有很多不統一的地方。比如美國城市舊金山和檀香山,在美國國務院的官方網站上這兩個名字都是被認可並直接使用的。但是在我國的字典、地圖等標準查詢系統中卻堅持使用音譯「聖弗朗西斯科」「火奴魯魯」。而在我國官方出版的英國地圖中,又堂而皇之地保留了「牛津」和「劍橋」這類舊時的意譯名稱。個中標準之差別,令人費解。不過這一類問題算不上什麼錯誤,也不至於造成太大的認知障礙。

當然,可不要認為我國政府臉皮薄,捨不得麻煩別人。事實上世界歷史上最大規模的一次更名要求就來自於中國。1986年,中華人民共和國外交部照會所有邦交國,要求所有中國的地名、人名的翻譯以漢語拼音為主[2]。於是北京的英文名由Peking變成了Beijing,廣東的Canton變成了Guangdong。眾所周知在建國以前中國是沒有拼音的,當時的文化進步人士嘗試了很多泛羅馬化的方式為漢語注音,比較常用的包括郵政式拼音(比如四川:Szechuan)和威妥瑪式拼音(比如蔣介石:Chiang Kai-shek)。所以在1986年,所有的漢語文化圈的專有名詞都發生了大變化,也可以想見當時國外新聞和外交工作者的辛苦。不過當時的規定去除了以下的一些特例:

著名商標或者標誌性事物:如北京大學(Peking University)、清華大學(TsinghuaUniversity)、茅台(Moutai)、張裕(Changyu)、功夫(Kungfu)等;

少數民族語系的專有名詞:如西藏(Tibet)、烏魯木齊(Urumqi)等;

近代著名歷史人物的姓名,以保文獻研究的一致性:如孫中山(Sun Yat-sen)、宋美齡(Soong May-ling)等。

可見傳統可以保留,但是如果是為了推翻舊制度建立新秩序,也就顧不上麻煩了。白羅斯的改名的初衷便是嘗試建立國家形象的新常態,所以我表示理解和支持。並且這次改名也能讓更多漢語使用者增進對這個該國、該文明體系的了解,那麼再麻煩也是有益的。

[1]關於產生白俄羅斯這種錯誤翻譯的原因,請參見微博歷史賬號「戰爭史研究WHS」。

[2] 1978年國務院發布《關於改用漢語拼音作為我國人名地名羅馬字母拼法的統一規範的通知》,1985年對外照會依照拼音系統進行更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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